她假裝撅起嘴,然后看著前方,“我經歷了可能是世界約會史上最糟糕的一次約會。”
“不可能。我認識一個人他肯定更慘。”
她歪著腦袋:“哼,不一定——”
“你沒有在約會時吐了人家一鞋吧?”
她睜大雙眼看著我:“沒有。應該不是你——”
“不是不是,是我的一個朋友——”朋友……嗎?
我甚至記不清他的名字了,我已經花了太長時間去刻意忘記與高中時認識的人的一切聯系。高一的時候,我是個很受歡迎的足球運動員,畢業時卻成了孤家寡人。我拼命回憶,仿佛只要記起他的名字我就還是個正常人。但什么都想不起來。
“你沒事吧?”她問,我肯定是露出困惑的表情了。
“我沒事。呃——你那約會是怎么回事?”大聲說出“約會”這個詞,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她在跟別的男人約會?
這讓我比預想的更難接受。我當然知道像她這樣的女孩肯定不缺人追,但聽她親口說出來,心里還是很難受……不過沒有什么是我無法忍受的。沒有什么是我無法克服的。
“哦,除了他是個傲慢自大的混蛋之外——”
聽她用負面詞形容別人,我掩飾不住臉上的驚訝。原來她也會這樣說人?我差點笑了出來:“哎喲,這么毒舌?”
她嘆了口氣:“對不起,只是他真的太——”她說著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卻又放下,似乎想不出詞來,“我不得不打電話讓朋友來接我,因為我實在受不了跟他一起吃晚飯,僅此而已。”
“他干什么了?”
“他覺得我會對他言聽計從。好像我是那種他可以隨意擺布的廉價隨便女孩,還敢替我點餐。”
我輕聲笑了:“替你點餐?”
“他替我點了餐。我不喜歡別人替我點菜。”
“哦——”我把這條信息悄悄記在心里。雖然我從沒替女生點過餐,但知道她不喜歡也挺重要的。
但我為什么會覺得這信息很重要?我不禁自問。又不是說你會有機會幫她點餐。這事兒也就到此為止了。只是一起在海邊走走。沒有食物,沒有親密接觸,不過是普通的日常罷了。
我臉上的笑容瞬間就消失了,我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在笑什么。
顧惜月抬頭,看起來她對我的神情變化有點失望:“好了,輪到你了。你這個周末干嘛了?”
“真的什么都沒做。”
“不可能。說嘛,我都跟你說了我的周末了!”
“我說真的。我周六醒來,躺在床上,彈了會兒吉他,吃了點東西,出去散了散步。周日也差不多。”
“好吧,我覺得我上當了。”她撇嘴。
我咧嘴輕輕笑出聲。她猛然轉頭看我,我趕緊收回笑容。
我們回到車旁,簡單道別。我幾乎有些傷感地看著她關上車門、離開。當然,在她完全消失之前,她還對我露出了一個迷人的微笑。今天并沒有我預想的那么糟糕。她并不要求我回應太多,這意味著我沒必要對她撒謊太多。
我在車陣中穿行,路上堵滿了回家的車。六一叔叔今晚不在家,好像是去某個地方和某個公司交涉。他一直在忙著籌備他曾打算與我父親共同經營的烤馕工廠,要為它爭取資金支持之類的。我不知道,他談生意時我幾乎沒聽進去。我認為我等不到他實現夢想的那天了,所以也就沒認真聽。
我剛把車停進車位時,一個女人從我車后經過,朝我微笑了一下,然后繼續散步。我暗自咒罵著自己——僅僅一個微笑,竟然又讓我想起了顧惜月。
也許……你可以和她再出去玩一次?
閉嘴吧蠢貨。腦子里的聲音破口大罵。
她真的很漂亮。而且她跟我說話就像——
就像那些去自殺了的人一樣。腦子里的聲音嘲諷道。
我皺眉。
為什么我就不能擁有這一點東西?
因為你會傷害她的。
我不想傷害她。
跟你想不想沒關系。你靠近誰,誰就會受傷。你就是傷害的源頭。
我低聲嘆氣。不。這次不會的。
我比平時更用力地關上車門,努力把那些念頭摁到腦后。家里一片漆黑,今晚也不會有人回來。我徑直走回房間,把東西扔在地板上,蹭掉鞋子,一頭栽在床上。不一會兒我就睡著了。
不!
這是我腦中唯一的念頭。當夢境再次展開:顧惜月張嘴無聲地求救,刀鋒劃過,喉管破裂,血流如注。她再次從我身上跌落,我還是沒能接住她,也還是沒能抱緊她。我瘋狂地尋找刀的主人,那個兇手,卻依舊只看到一個隱藏在陰影中的模糊身影。我憤怒地嘶吼,想要將他撕裂。
我忽地坐起,滿身冷汗,氣喘吁吁地看著鐘——十點。我居然睡到了十點?!我還穿著白天的衣服,連襪子都沒脫。我擦了擦額頭,沖進浴室,砰地關上了門。
“不要……”我輕聲地自言自語,“別再這樣了,快停下來吧。”
你知道,如果你讓她繼續留在你身邊,這個夢就會成真。腦子里的聲音第一次很真誠。
我甚至不敢看鏡子,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水槽,打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拍在臉上,試圖蓋過他的聲音。
放棄吧。
我終于抬頭看向鏡子。他依舊在那里,頑固地看著我,好像在說他贏了。
我靠著墻滑倒在地,喃喃自語:“如果……她可以救我呢?”我的聲音嘶啞,充滿不確定。
救你?!他狂笑不止。誰會想救你?
四下一片寂靜。我的視線最終直直停柜門上,它嘲弄地盯著我,里面裝著我早已熟悉的東西。我知道六一叔叔今晚不在家。如果我這么做,沒有人會發現,也沒人能趕來幫我洗胃。這次會成功的。一定會成功的。我的心跳會加速,然后逐漸減緩。然后我就會睡著,沒人會知道,也沒人會在乎。
我聽著自己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計劃在我腦海里像旋風一樣盤旋著——我那萬無一失的計劃。
指尖觸到它時,并不覺得陌生——我曾無數次抓起它,卻從未真正打開服用。它既熟悉,又讓人厭惡。瓶中藥丸的搖晃聲讓我反胃。我拿出藥瓶,關上柜門。
指尖的觸感并不陌生——我曾無數次抓起它,又從未真正從里面拿出過任何東西。我痛恨瓶中藥片那既令人愉悅又令人反胃的搖晃聲。我拿出藥瓶,關上柜門。
那句在我心底輕聲勸說“不要”的聲音從未消失。只是我選擇忽略了它。
第一粒藥片很容易吞下去,那種“終于采取行動”的興奮感,在我的體內奔騰。第二粒三粒藥片吞下去就困難一些了。但這六粒藥片還不夠;我得繼續下去。必須堅持下去。到第十粒、第十二粒時,情況變得越來越困難,我的喉嚨哽咽著,仿佛它知道我想做什么,開始收緊,想讓我停下。
瓶子快空了,只剩幾片了。我開始感到疲憊,等死的想法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開始后悔沒選擇更快速的方式。我躺在浴室地板上,盯著掌心的藥瓶,準備倒出最后幾片時,手機突然震動響起,嚇得我差點把藥瓶掉在地上。
我一邊咒罵一邊把它從口袋里掏出來。
顧惜月。
我腦袋一片空白。
顧惜月打來的。偏偏是現在。
我盯著手機,直到屏幕上彈出一條語音留言。我懶得把手機拿到耳邊,就把免提打開,播放了留言。
“嘿,陳墨,是我,顧惜月。嗯……我和幾個朋友明天想去海邊,聽說可能是最近最后一個晴天了。我想問問你要不要一起來?還是我們上次去的那個海灘——”
我甚至沒等她說完,就猛地掀開馬桶蓋,強迫自己吐出所有吃下去的藥。我不知道要催吐多久才算安全。我的喉嚨灼痛,眼睛因為反復嘔吐而流淚。直到看到馬桶里的水都變成了綠色的膽汁,我才終于停下。
我癱坐回墻邊,一種混合著失敗與勝利的情緒籠罩著我。淚水從剛才的嗆吐變成了真實的哭泣——我意識到自己將永遠被困在這個死循環里:一心想死,卻因為她的一點點聯系就軟弱地退縮。
她救不了你。腦子里的聲音幽幽傳來。
我努力呼吸,讓空氣充滿肺部,讓血液泵入血管。一切都靜悄悄的。我站起身,膝蓋發軟。看著地上的空瓶子,我彎腰撿起來,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我望向鏡子,知道自己會看到誰。
他,失望地看著我。
“你錯了。”我嘟囔著,把瓶子丟進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