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師父將江李和玉山二人帶至藏書閣。
進門后落入眼簾的是兩臺木桌,桌側各擺放了兩大摞本冊書籍。
“你們這兩日的任……比試內容,就是解出一道題目,身旁的書是你們可以參考的內容,有一點很重要,到明日亥時這些書籍不可出現在我目之所及處。”
啊?
江李和玉山對視一眼,不知道師父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以及,屋子里的任何東西不得帶出,不得損毀,違反者直接出局。”
不能銷毀,不能帶出,那這些書要怎么才能不讓師父瞧見?
“當然你們的重點還是解出這道題目。”師父沖著桌面方向象征性用拂塵點點。
江李默默舉手:“師父,那也就是說我們這兩天都要一直呆在這里嗎?”
旁邊的玉山在聽了這個問題時已經做出起跑的姿勢,隨時準備回女苑收拾需要的物品。
師父見狀趕忙用拂塵抵住玉山的頭:“別急,你們當然不是被關在這屋子里。人可以隨意走動,屋子里的東西不可以出去。”
自由了許多,但是……
“接下來就看你們二人如何動腦筋了。”撂下最后這句話,師父就離開了。
玉山選擇右側的矮桌入座,江李也就順勢坐在另一張桌子旁。二人桌上各有一張信箋,
【《后漢書·孔融傳》載:“年四歲時,與諸兄共食梨,融輒引小者。大人問其故,答曰‘我小兒,法當取小者。’”
后人有問:“汝既知禮讓,何不徑取大梨而后讓與兄長?”
對此詰問,答題者須辯其合理之處。
形式不限】
題目不難讀懂,選取的內容是大家耳熟能詳的美德故事。江李家里只有江李一個孩子,而小時候她家隔壁王嬸家有三個孩子,最大的和江李一般大,最小的也只比江李小四歲。
那個最小的孩子在江李這般大的孩子們眼里就是魔鬼,會算計又會賣乖,大人們送點好東西給小孩們分,這個最小的總是先推拒一番,再說些像大人般公道的話,哄得身邊大人咯咯直笑,最后好東西都到了他手里,而他的哥哥姐姐們不僅吃不到好東西,還難免被奚落一番。
“裝模作樣的,最討厭了。”
江李以為是自己把回憶里的氣憤講出聲來了。
玉山端坐在蒲團,轉頭朝向江李,一字一頓:“是不是很虛偽?”
江李不知道玉山哪來的憤慨,但還是贊同地點頭。
玉山繼續說:“孔融雖在后世留下讓梨的美譽,但實際上他長大后卻是個不孝不義之人,可見自小學習的禮儀還是攔不住世人作惡的心。”
聽出師姐的言外之意,江李不由得聯想到師姐的身世。玉山出身名門,據大師兄介紹說是因厭惡貴族的控制與操縱,才會跟隨大師兄上山,拜入青元派。
江李靜靜望著玉山的眼睛:“所以,題目的詰問……”
“自然是問得好。”玉山利落地決斷:“此詰問問出了禮的虛偽。不過孔融若直接將大梨分與兄姐,此舉并非‘讓’,而是將問題拋給對方,對方接下恐有不能愛幼之嫌,不接的話那孔融便可順勢將大梨留下。”
“且孔融當時若是將大梨送與兄長,算是代僭。”江李出身偏遠山村,她們那里人人都一樣窮苦,未曾見過什么達官貴人,因此江李對于等級的含義理解僅從父親平日研讀的書本中習得。
玉山對“代僭”一詞似乎很敏感,隨便攤開旁邊地一本書便以極快地速度翻閱:“代僭代僭代僭,到這里怎么還是逃不過!”
眼見玉山師姐越來越暴躁,江李正不知如何勸慰對方,玉明及時趕到:“大師兄!”
玉明是在門外聽見二人嘀咕才來看看,沒想到竟撞上玉山情緒不穩,當即從懷中取出一個藥瓶,倒出兩粒藥丸塞入玉山口中。
半晌。玉山終于呼吸慢下來,她低頭看看被揉作一團亂地書本紙張,又看看旁邊正時刻關注她動向的玉明和江李:“抱歉,是我失態了。”
玉明深深望了眼玉山,又安撫似的拍拍江李肩膀,將裝有剛喂給玉山藥丸的藥瓶交給江李:“你拿著,有問題就用這個。”
“另外,比試中途不準交頭接耳,保持肅靜!”
“是!”玉山和江李回答道。
玉明不好多留,又囑咐幾句便離開了。
留下玉山和江李二人大眼瞪小眼。
江李知道玉山在因為剛剛的事情尷尬,江李也不會安慰人,多謝大師兄剛剛強調紀律能讓她二人順理成章不再互動。
玉山在一旁閉目靜坐,半個時辰后開始在提前準備好的紙上書寫答案。
另一邊江李心里還是亂糟糟。她雖然以前順道看過不少父親的閑書,但對于將思考的內容落筆于紙上欠缺經驗。反正有兩日時間,江李打算看看師父在旁邊準備的典籍學習一下寫作。
夜色已深,玉山寫寫頓頓終于將答案完成了個大概,反觀江李的答題紙張上一片干凈,甚至沒有寫下江李的大名。
但江李并非一無所獲。根據白天的惡補,江李對那段歷史的禮教相關有了大概了解,并結合現在最新的科舉制度要求知曉了她應該如何成文。
二人并沒有在這里挑燈鏖戰的打算,相攜離開。
玉山向來起的比其他修士早,江李便獨自走向藏書閣開啟第二日答題。
誰知進入閣內卻發現自己的桌面完好,但師姐的桌面竟然一片狼藉,師姐也不知所蹤。
唯恐玉山如昨日般情緒激動,江李手握著藥瓶跑了一間又一間屋子。
最終在池塘邊發現了正把譚棋按在地方的玉山。
“發生什么事情了?”江李平了平氣息,疑惑問到,畢竟按照常理,譚棋只會欺負比他資歷淺的江李,而今日江李并未見過他,他此時卻被師姐制住。
玉山左腳踩住譚棋被交叉在后背的雙腕:“他把我寫好的答案燒了,被我進來抓個正形!”最后二字語氣加重,腳下的力道也加重了。
大概猜到是譚棋將玉山的答案錯認成為江李的答案,江李笑聲差點沒憋住,卻努力正色:“把他扭送到師父那去吧!”
罪魁禍首沒有表決權,于是譚棋被二人以拖拽的動作一路拖入師父的書房。
江李看到了她最想看到的畫面。
師父得知譚棋在他寶貝的藏書閣內縱火,怒上心頭,隨手將玉山和江李推出去并關上門。
師父書房外做了結界,但卻不隔音。
譚棋的慘叫和師父的怒罵交相呼應,響徹整座山頭。
經過一番折騰,江李和玉山終于能夠踏實地完成試題。
江李用方方圓圓的字體將昨天的思路記錄在紙上,寫寫停停,一上午便很快過去。
另一張桌子上的玉山原本可以提前完成內容,卻因為譚棋搗亂不得不重新書寫。
江李見平日里面不改色的師姐如今卻因為一道試題暴躁抓狂,覺得新鮮,將自己的答案寫完折入信封后便一直在旁邊觀察玉山。
玉山不愧是名門閨秀,江李看看玉山端坐的姿態,又看了看面前斜到不知那里去的矮桌,默默用腳將桌腿勾回原位。
兩張桌子相隔有一定距離,江李若想要看清玉山寫的內容需要瞇著眼。
算了,沒必要看清。
不過看看寫了多少字總可以吧?
這么想著,江李的脖子已經伸出去了。
玉山寫的認真,完全沒有注意身旁人的動態。
不看不知道,江李瞟見玉山密密麻麻的小字已經開始犯暈。
有這么多內容可以分析嗎?
回想了一下自己寫的內容,總共只有六列字。
即使把答題紙從信封里取出來繼續寫,江李也憋不出半個字,索性雙手交叉在矮桌上趴下閉目養神。
時間久到江李做完了一個夢,玉山那邊才慢慢悠悠把自己寫好的正反面答案細細折好,再緩緩塞進信封。
“師姐?”
玉山露出一個淺笑:“有些東西,不吐不快。”
江李眨眨眼,果然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姐肚子里墨水就是多。
不過下一個問題可叫二人犯了難。
怎么能讓師父進入藏書閣內看不到這兩摞書冊呢?
二人并不會給書冊隱身的法術。
要不用法術將書冊吸在房梁上?江李提議。
玉山否定:“師父個子矮,看我們都得抬頭,一進來不就能看見房梁了?”
要不藏在墊子下面?江李拎了拎身下坐墊的一角。
玉山再否定:“這么多書。”一邊說著一邊對比了自己坐著和書冊摞起來的高度。
人坐下都能藏書后面。
要不……
江李剛要再出新點子,就看玉山站起來,她用正冒著火星的食指靠近書。
“不要啊師姐!師父說不能損毀任何東西!”江李趕忙用爬的動作抓住玉山的腳踝,試圖讓玉山停止接近書冊的腳步。
玉山泄了氣:“不能損毀,不能帶出,還得不讓他瞧見,這老頭一天天凈出鬼點子……”
頭一回聽品學兼優的玉山師姐在她面前吐槽自己的師父,江李特別想笑,突然她產生了一個念頭。
“師姐,你看這些書原本是書架上的吧。“她繞到最外側的書架側面:“或許我們可以把這些書冊夾在其他書里。”
玉山聽后估量一下書的厚度:“這也太明顯了,試試用布包起來再放進書架?”
二人各自試了試,發現都不能很好地隱藏起來。
目之所及……藏書閣有什么地方是師父不會看到的?
玉山沉思片刻,突然出聲:“或許我們想的有些復雜。師父不會去看的地方,那不就是他前段時間勤勤懇懇整理好的那個書架嗎?將這些書擺進去如何?”
被玉山的話點亮思路:“對哦,不過師父一向對自己接觸過的東西過目不忘,他大概一眼就能看出來。”
玉山從其中一摞書的最上層取下其中一冊,細細比對。
“這冊好像就是放在這里。”
江李抬頭看去,發現玉山手中的書的確是應該放在面前的書架上。
既然如此……江李隨手又拿起兩本書細細查看。
“師姐,這些書好似并不是同一個書架上的,而是……”二人的目光隨著江李的欲言又止向藏書閣深處看去。
這藏書閣從外面看占地面積不大,卻內有乾坤。
她們所處的位置是藏書閣的一層,而順著西南角的樓梯走下去會看到地下竟然有地面建筑兩倍面積的空間,里面一片片擺滿了書架。
“呵!”
江李循聲看向站在她身側的玉山,玉山機械地提了提嘴角:“師父他老人家是讓我們給他整理書架吧。”
所以師父所提到的“不能出現在目之所及處”的含義實際上是:
收拾干凈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