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初夏,熱浪裹挾著三年一度的舉國盛事——科舉的喧囂,席卷了每一條街巷。空氣里都彌漫著焦灼的期盼和油墨書本的味道。林府上下更是繃緊了一根弦,因為三哥林文瑾也入了考場,據聞他志在奪魁,光耀門楣。
放榜那日,林府正廳人滿為患,從主子到仆役,個個伸長了脖子,屏息凝神。當報喜官那高亢嘹亮、穿透云霄的“恭喜貴府三公子林文瑾高中乙榜探花——”的唱名聲響起時,整個府邸都炸開了鍋!歡呼、雀躍、恭維聲幾乎要掀翻屋頂!柳氏喜極而泣,父親林御史捻著胡須,難得地露出了笑容。大哥林文軒更是紅光滿面,仿佛那探花郎是自己。
滿堂的狂喜,像滾燙的油鍋里濺入的水珠,唯獨濺不到我的心湖。
我站在廊柱的陰影里,看著那滿面堆笑、拱手道喜的報喜差官,一股冰冷的寒意卻順著脊背悄然爬升,凍得指尖發麻。太蹊蹺了。我清清楚楚地記得,考前半月,三哥還在我院中焦躁踱步,親口對我說:“阿昭,此次試題……刁鉆晦澀,尤以經義為重,我心……實無把握。”他那時的憂心和不確定,做不得假。如今非但高中,還一步登天,擠進了前三甲的探花位次?這飛躍,大得……讓我心驚肉跳。【林文瑾頭頂,浮動著一個刺眼的、帶著灰色質疑的惡意值:45】——這點微弱的暖意,是我們兄妹間殘存不多的牽絆。
更讓我警鈴大作的是大哥林文軒的舉動!趁著眾人圍攏那報喜官的空隙,我親眼看見他狀似無意地靠近,借著躬身祝賀的剎那,飛快地將一個沉甸甸、幾乎要把紅色封套撐破的大紅包,塞進了那官差的袖籠里!更可怕的是,他貼近那人耳側,用低得幾不可聞的氣音飛快地說了一句:“辛苦大人……通融周全!”【林文軒頭頂那【惡意值:75】的血紅數字,像凝固的斑斑血跡,瞬間燙痛了我的眼睛!】
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我按捺住擂鼓般的心跳,面上不露分毫,只如同一個游離的影子,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沸騰喜氣下翻涌的暗流。果然!接下來的幾日,府中常有行蹤詭秘、面孔陌生的訪客出入,他們總是行色匆匆,來了便直接由心腹引著去尋大哥林文軒,地點往往就在他那私密的外書房,一談便是許久。那扇門扉緊閉,隔絕了所有窺探,也隔絕了某種呼之欲出的危險。【林文軒的惡意值,如同潛伏的毒蛇,始終盤踞在【75-80】的危險區域,冰冷而穩定。】
一種強烈的不安驅使著我。一日午后,我端著一碗溫熱的安神湯,假意送去給“喜極或許睡不安穩”的三哥,腳步刻意放得極輕,靠近了那扇透著禁忌氣息的書房窗戶。暖風拂過庭院,帶來一絲梔子花甜膩的香氣,也送來了窗縫里漏出的,如同毒蟲低語般的對話碎片:
“……文瑾懂事就好……這次多虧了……”是大哥林文軒的聲音,帶著一種志得意滿的松弛。
“……瑞王府那邊……已打點妥帖,上下關節俱已疏通干凈……”一個陌生沙啞的男聲,語氣帶著諂媚的討好。
“嗯,”林文軒發出低沉的笑聲,滿意地哼著,“讓他安心。只要他……肯乖乖聽話,按著路子走……有了這探花郎的名頭鋪路,將來……入閣拜相……還不就如王爺腳下踏過的金階一般,唾手可得?”
轟!
如同平地驚雷在腦中炸響!
科舉舞弊?!買官鬻爵?!還牽扯上了……瑞王府?!
那最后幾個字,像淬毒的冰錐,狠狠鑿穿了我的認知!一股陰冷的恐懼瞬間攥緊了我的心臟,幾乎讓我窒息!
我強行穩住劇烈顫抖的手腕,死死扣住那碗微燙的湯蠱邊緣,指甲幾乎掐進白瓷里。悄無聲息地,我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般,倒退著離開了那片令人作嘔的陰影之地,回到自己清冷的小院。
靠在冰冷的門扉上,劇烈的心跳聲仿佛要撞碎胸膛。
如果……如果三哥那個金燦燦的探花頭銜,是沾滿了銅臭和人血買來的……那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無數寒窗苦讀、才華橫溢的真才子,被這骯臟的黑手無情踩落!他們的前程、抱負、乃至一生,都將蒙上冤屈的塵埃!
更可怕的是……林家!林家已經和瑞王府這條龐大而兇險的巨船死死捆綁在了一起!科舉舞弊乃動搖國本、誅滅九族的滔天大罪!一旦瑞王失勢,或者……一旦事情敗露……我們整個林家,這滿府的喧囂和眼前的榮耀,都將化作灰燼!墜入永劫不復的深淵!
這哪里是榮耀?這分明是……懸在所有人頭頂、沾滿了毒液的屠刀!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
我必須……點醒三哥!只有他,是這鏈條上最脆弱也是可能撬動一切的關鍵一環!
夜幕沉沉,府中慶賀的喧囂終于漸歇,只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我深吸一口帶著夜露寒意的空氣,踏上了通往三哥林文瑾獨居小院的花徑。他書房的窗欞上還透著暈黃的燈光,如同沉沉暗夜里唯一可見的微小火種。
推門而入時,林文瑾正倚在燈下,手里捧著一本書,眉宇間卻不見喜色,反而籠罩著一層驅之不散的疲憊和……焦慮?見到我深夜來訪,他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訝異,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阿昭?這么晚了……有事?”他頭頂那原本溫和的【惡意值:45】輕微晃動著。
昏暗的燈火下,我看著他那張被喜氣和憂懼拉扯得有些憔悴的臉,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緊。這是我們……最后的兄妹溫情了嗎?
我逼近一步,站定在他書案前,目光如錐,直刺他那閃爍不安的眼底:“三哥,”我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重若千鈞,“你新得的那頂……探花冠冕……當真是憑你的才學實打實……考來的嗎?”
“砰!”
林文瑾手中那本做樣子的書猛地砸落在案上!發出一聲悶響!他的臉唰地一下褪盡了所有血色,眼神劇烈地躲閃著,不敢與我對視:“你……你……胡說八道什么?!”聲音拔高,卻帶著虛張聲勢的嘶啞和顫抖。【惡意值:45→如同被投入沸水的銀汞柱,猛地飆升至60!】
“我沒有胡說!”我不僅不退,反而又上前一步,幾乎能聞到他因緊張而急促的呼吸氣息,“大哥這些日子……外書房見些什么人?瑞王府!還有,放榜日……他塞給報喜官那個能把人手腕都墜彎的大紅包!你以為……那些手腳真能瞞過所有人?‘通融周全’?他在通融什么?又在周全誰?!”每一個字都像鞭子,狠狠抽在他本就緊繃的神經上,“三哥!睜開眼睛看看!科舉舞弊……那是會誅九族的滅門大罪!你想讓整個林家……給瑞王府和你這個燙手的探花……陪葬嗎?!”
“住口!!給我住口!!!”
林文瑾像被滾油潑了般猛地從椅中彈起,額角青筋暴跳,雙目赤紅如困獸!【惡意值:60→持續高溫的熾紅!】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節捏得發白,胸膛劇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爆發撕碎我!可就在這火山爆發前的瞬間,他眼底那洶涌的狂怒,卻又被一種更深的、如同溺斃般的絕望和后怕……狠狠壓了下去。那是一種被戳破所有偽裝,直抵深淵核心的崩潰感。
他猛地閉上眼,高大的身軀頹然地、重重地跌坐回椅子上,雙手痛苦地捂住了臉,發出一聲類似哀鳴的哽咽:“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斷斷續續地,如同揭開一道化膿的傷口,他艱難地吐露了真相。
考前,三哥的確被那些刁鉆晦澀的考題逼入了絕境。就在他幾乎絕望崩潰時,一直對他“寄予厚望”的大哥林文軒出現了。帶著瑞王府某位管事“善意”的引薦和看似誘人的承諾。一番“曉以利害”、“描繪藍圖”的威逼利誘之下,已然亂了方寸的三哥最終沒能抵抗住那一步登天的誘惑和家族期望的沉重枷鎖,半推半就地……踏入了那張由瑞王府精心編織的巨大黑網之中。直到放榜,那頂沉甸甸的探花帽子真正落在頭上,他才后知后覺地感到刺骨的冰涼和滅頂的恐懼!如履薄冰!騎虎難下!
聽著他痛苦的懺悔,我眼中沒有任何一絲暖意。冰冷的憤怒和巨大的失望交織,幾乎將我凍結。但我不能倒下。
冰冷的空氣仿佛凝結了片刻,我終于再次開口,聲音如同淬過火的冰凌,冰冷、清晰、帶著破釜沉舟的決斷:
“三哥,懸崖勒馬,或許……還來得及。”
林文瑾猛地抬起頭,淚痕未干的眼中燃起一絲絕望中的微弱希冀:“……機會?什么機會?!”
“殿試!”我盯著他驟然緊縮的瞳孔,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道,“就在最后的金鑾殿試上!當著天子與滿朝文武的面——故意,答錯一道題!一道……足夠明顯、足夠關鍵、讓你絕對過不了圣聽御覽的……錯題!”
“你說什么?!”林文瑾像被蝎子蟄了般驚跳起來,難以置信地瞪著我,“毀掉探花?!你讓我自毀前程?!”
“前程?!”我厲聲打斷他失態的狂吼,聲音比冰還冷,“你以為你這探花身份還能保你前程?!它隨時會炸死你!炸毀全家!瑞王府的船是好坐的嗎?!是沾滿了毒,遲早會把人吸食殆盡的深淵巨口!”我逼近一步,目光灼灼幾乎要洞穿他的恐懼,“是要那頂隨時可能落地讓你人頭滾翻的‘探花頭銜’,還是要干干凈凈、清清白白、或許一時沉寂但仍有無限可能的整個余生?!”
“三哥,”我的聲音放緩,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磐石般的堅定力量,“這艘瑞王府的賊船……太重了!我們林家……坐不起!也……壓垮不起!”
林文瑾徹底呆住了,如同泥塑木雕。他那雙布滿了紅血絲、寫滿掙扎恐懼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像在分辨我是不是一個妖魔。書房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我們兩人沉重壓抑的呼吸聲交織碰撞。窗外,不知名的夏蟲嘶鳴,襯得這夜更加死寂。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終于,我看到他眼中最后那一點不甘的火苗徹底熄滅,隨之升騰起的,是一種認命的頹喪,更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反而生出的、孤注一擲的狠絕與……釋然?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肩膀垮塌下去,那張年輕的探花郎面龐上,只剩下一片冰涼的空白。許久,他才極其緩慢地、沉重地、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點了一下頭。
動作極其輕微,卻宛如悶雷砸在我心頭。
我緊繃的神經微微一松,隨即卻又被更大的陰云覆蓋。
這……僅僅是風暴的邊緣。以自毀前程為代價斬斷繩索,不過是撕開了這黑暗囚籠最表層的一道口子。
這樁牽扯了瑞王府、涉及了國之根本的科舉舞弊案……它背后盤踞的,到底是怎樣一張足以吞噬天地的猙獰巨口?!
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般血腥味的氣息無聲地包裹了我。我知道,自己……已然在不知不覺間,一腳踏入了這足以粉身碎骨的……漩渦中心!這湍急的暗流,會將所有人……卷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