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院子大門被砰的一腳踹開,一隊身披黑甲的將士,手持兵刃整齊劃一地走進此處,列隊成型后紛紛側身讓出條道兒,那門外人兒便這么慢悠悠走了進來。
少年面配抹額,猿臂蜂腰,一身玄袍被他走得肆意翩飛,只用了三兩步便來到院中。
那漂亮的丹鳳眼掃了一圈院內,漫不經心的目光掃過坦然而坐的謝安瀾,見她安然無恙這才側身看向老婦人,唇畔牽起,似是刻意般拔高了嗓子問:“老王妃怎的不說話了?”
這些世家女娘哪見過這陣仗,嚇得紛紛起身抱作一團,連帶著剛才張牙舞爪的老婦人也忍不住面色一滯,像是被這幫子忽然出來的將士給唬住了似的。
許昭君在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是頭回見得這樣唬人的場面,下意識縮到了謝安瀾旁邊,同她咬耳朵:“這位便是阿姊的郎婿……那威名赫赫的平康侯?”
看著好兇。
謝安瀾不置可否,只是不疾不徐呷了一口茶,又捻起一塊糕抿了一口。
那老婦人乃燕北王妃。
其夫本是先祖皇帝的六世孫,因門楣沒落遂在燕北以捕魚為生。
當年沈策和還是落魄皇子的新帝被太子一黨趕去冀州邊境筑長城時,曾屢屢遭遇對家刺殺。
夫妻二人在他們逃命時對其有過一飯之恩,也算有了從龍之功,遂新帝登基后便封了燕北王,賜了封地。
燕北王沒什么大本事,封爵后回了封地老老實實待著,燕北王妃則仗著這一飯之恩,在王畿大興府邸,日日夜宴笙歌,極盡奢靡。
前世她被小瘋子搶回家后,凡赴宴碰見這老婦人,總會被針鋒相對,甚至有幾次差點被坑死。
初始她也迷茫,后來才曉得這老王妃想挑個孫女嫁給沈策來進一步攀附皇權穩了自己的富貴路,不想被她這個道姑半路截胡了,于是記恨上了自己。
但想起剛才見到燕北王妃的第一眼,她瞧見了老婦人和上輩子差不多的下場,便忍不住彎了彎眼睛。
嘖,云片糕真香。
“平康侯好大的威風,帶著兵都闖到長公主府來了。再給你些兵,可是敢闖到陛下面前去!”燕北王妃,也便是那老婦人回過神來,冷哼一聲。
“不巧了,在下還真敢。”沈策拂開旁邊矮己上的瓜果,大馬金刀坐下,沖燕北王妃揚了揚唇,
“我與陛下情同手足,當年在冀州歷練時,幾經險難,陛下感我苦勞,特許黑甲衛隨行,更允我帶刀面圣。倒是老王妃,您不敬天家,意在何為啊?”
“我幾時不敬天家了!你不要渾說!”燕北王妃面色一變。
“我婦師承三清觀遠山道人,乃正統道門子弟,我朝立國以來,便信奉道教,推崇老子學說,幾位先帝更數請天師為國祈福。我迎謝氏入門,一乃推崇道家,二乃順應圣意——
適才,老王妃說我家新婦是鄉野賤婢,敢問居心何在?!”
話音落下,少年冷厲了眉眼,直直看向面前之人。
在場一片鴉雀無聲,就連剛才囂張跋扈的燕北王妃也瞬間萎靡了氣息,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
在此地劍拔弩張時,一道輕笑從不遠處傳來——
“元洲難得有空來予府邸飲杯閑酒,今日特備金陵春三壇,不知愿否共赴湖心亭小酌?”
那邊長廊緩緩走來一個被侍女簇擁的年輕女娘,女娘錦衣華服,面容張揚似今日天上烈焰,眉心一點朱砂更顯絕代風華。
這是眾人看到的,而謝安瀾眼中是這樣一幕——
小樓秋風瑟瑟,美人衣衫襤褸,面容枯槁,已然遲暮。
她摔倒在地上,看著窗外近在咫尺的飛雪,顫巍巍伸出手,卻又只能不甘地閉上眼睛。
……
見她走來,沈策與眾人紛紛行禮——
“長公主安康。”
“不必多禮。”慕容蕪盈盈而來,伸手虛扶起沈策和燕北王妃,沖后者笑了笑,
“老王妃識書晚,不通國事倒也正常,予做個主替老王妃同元洲賠個不是,元洲便莫要置氣了吧。”
眾人紛紛低下頭去。
知道的曉得這是給老王妃開脫,不曉得的以為這是落井下石呢。
“長公主既發話,那微臣自當不再與老王妃計較。不過我與我婦還有要事,便不去湖心亭與殿下小酌了。待來日進宮,微臣另行賠罪。”沈策一笑,又同慕容蕪作揖。
“也好。”慕容蕪看了一眼旁邊的謝安瀾,喊來傅母送他們出門。
謝安瀾打算上自己來時那輛馬車,卻忽的被沈策打橫抱起,她驚呼一聲,下意識環住后者脖頸,想到這里是長公主府,便壓低聲音道——
“沈元洲你作甚!快放我下來。”
丟死個人了。
“世人皆言我與夫人恩愛不疑,也有人不信,總想往我府邸里塞幾個美人。殊不知我兩袖空空,有一只貍奴便足矣,哪養得起一群。”
沈策一個縱身抱著懷中人跳上馬車,掀開簾子坐了進去,強硬地把她抱在懷中,于她耳畔低語,
“有人跟著,別亂動。”
謝安瀾不吭聲了,隨即后知后覺意識到一件事。
這小瘋子說她是貍奴?
她就不能算個人?
在謝安瀾看不見的地方,某人的嘴角高高翹起,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樣。
等到馬車行了有一段路,沈策這才松開禁錮著她的手,從袖口里摸出一個油紙包,塞到她手中。
油紙包帶著少年的余溫,繩結下壓著一片紙,端端正正寫著蓮子酥三字兒。
是她最喜歡的陳記食肆做的。
“多謝。你今早去城南了?”謝安瀾將油紙包塞進袖口,抬頭看向沈策。
“順路而已。”沈策漫不經心道。
門外駕車的侍從:“……”
長公主府在城北,少主公曉得這幾日少女君胃口不佳,但頗愛小食,今早專門駕車去城南那陳記食肆,排了倆時辰才買到這么一包。
當真是順路啊。
謝安瀾哦了一聲,想起前世經歷便又道:“信安君之女許昭君我去會了會,暫時探不出什么,過陣子除夕夜宴,信安君要入京述職,也要赴宴,便由你自己去探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