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許昭君正還要問話,面前人腹中忽然發出咕嚕嚕一陣響。
“有……有些餓了?!壁w凌之頓時漲紅了臉,說話也結巴起來。
“對不住對不住?!痹S昭君一怔,憋著笑意拽住他的手腕,沖他眨了眨眼睛,
“前面有一家不錯的酒樓,那道八寶蓮子雞香得很。走啊四哥哥,我做東請你吃!”
“大庭廣眾之下不可拉拉扯扯……若師傅曉得了又要罰你跪祠堂了……哎阿昭你慢些!別摔了……”
少年絮絮叨叨地跟著小姑娘離開。
夕陽偏斜成畫,樓映滿堂。
……
酉時一刻,王畿又開始落雪。
謝安瀾沐浴出來,點了一只燈坐在書案前摘抄道經,以便明日出行尋那高人解惑所用。
旁邊木門忽然砰一聲被推開,沈策褪了鞋履裹著風雪走進來,臭著臉看向謝安瀾,見后者衣衫單薄,忍不住皺眉——
“又穿這么少,想把自己凍死讓我來給你收尸?老子直接給你扔亂葬崗去?!?/p>
“屋中有火爐,穿多了出汗反而容易得風寒。侯爺若不關門,熱氣便要全跑了?!币还P落下,謝安瀾淡淡開口。
沈策一愣,下意識關了門,撇去一身風雪這才走過去:“前兩日不是給你一匹蜀錦么,怎的不裁身衣裳?就不比你這身破布爛衫強?”
“……裁了,不過顏色太靚,不適合我,我便做成了長衫?!?/p>
謝安瀾說著,放下筆墨,從旁邊小架子拿起一件才縫制了一半的長衫。
“怎么,拿老子送你的東西借花獻佛送給他人?我倒是不知,王畿里哪戶人家已經連一件衣裳都買不起了?”
他咬牙切齒地將話講完,便見謝安瀾面無表情地站起來,拿著長衫貼在他身上比劃比劃——
“侯爺總把賞賜的東西送到我院子里,我那庫房都擴建了好幾次了,反觀你那里,除卻朝服,翻來覆去就那么一兩件衣裳。
我是給你裁的。別動,我看看合身不合身,不合身我改改。”
小瘋子幼時家中也是大族,可是后來……
隨陛下在燕北那兩年,他受盡苦楚,也習慣了節衣縮食。
府中所有好東西都是先緊著她,到他自己那里,阿開說縫縫補補又三年,連朝服有了豁口都是自己一針一線補起來的。
前世謝安瀾對這些并不曉得,重生后偷偷打聽了才曉得,便打算用那匹蜀錦給他裁一身衣裳。
沈策愣愣看著這件半成品,喉結滾動片刻,忽然背過身去,聲音啞得厲害:“丑的要死,老子才不稀罕?!?/p>
謝安瀾:“??”
丑嗎。
以前在道觀的時候都是她給師傅師兄們縫補衣裳,針線活也不算差,師傅都夸好呢。
不過既然小瘋子說丑,那還是順他意不給了吧——
“知道了,我回頭改改給阿開小將軍去。”
謝安瀾轉頭,便也沒看見沈策轉身朝自己伸來的手。
他身子一僵,手縮回袖間,瞬間黑了臉:“給老子站住!”
頓住腳步,謝安瀾回眸不解地看著他:“侯爺還有何事?”
月色映雪,照了滿庭。
不甚通透的光隔著窗戶落進屋中,她一身素衣立于月色下,手捧長衫,眉眼清冷似畫。
成親前成親后謝安瀾都是這個死樣子,不喊夫君,直呼其名,甚至明明目光鎖定在自己身上,可又把他看做尋常,與萬物無二——
她總是這樣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卻又像水中圓月,總是撈不進懷里。
雪景映襯下,他那一襲玄袍都要失色。
沈策像是泄了氣一般,伸手抓過那件沒制成的長衫,緊緊護在懷中,聲音越發的啞——
“我要。”
他的小阿瀾給他做的衣服,憑什么讓與他人。
正在信安的沈開打了個噴嚏,忍不住裹緊了一些衣服。
天真冷,背后都發涼了。
謝安瀾嘴角抽了抽。
真奇怪。
一會兒要一會兒不要的。
翌日清早。
謝安瀾早早出了門,葳蕤帶著她連夜趕制的長衫,來到主院書房前,輕輕叩門:“少主公,少女君出門前吩咐奴婢將制好的長衫送到您院子里。”
今天沈策休沐,在書房內和一眾同僚商議朝政,聽見外面的話,眾人紛紛面面相覷,幾個同他關系不錯的揶揄起來——
“侯爺與尊夫人恩愛不疑,羨煞旁人吶?!?/p>
“可不是,我家那位別說縫制衣裳,我下朝回家晚些,便要挨得她一頓痛罵。”
“……”
“……”
沈策挺直腰桿兒,嘴角瘋狂翹起,輕咳一聲正兒八經道:“先送去旁邊小屋,待用罷午膳我再去取?!?/p>
“喏?!?/p>
……
與許昭君會面后,兩人坐著車一路駛向王畿外郊山巒之巔的云頂觀。
許是聽聞了今日有高人來訪,她們到的時候,山腳下已經有了不少車馬,去道觀的人沿著階梯往上攀爬,密密麻麻一條長龍。
許昭君忍不住咂舌:“這么多人,我們上去后怕不是要挨著墻邊站了?”
“家師與云頂觀有些交情,老道長給我留了個好位置?!敝x安瀾將自己這兩日默下來的道經全部裝在竹簍里,背在背上同她道,“走吧。”
“這么多竹簡……阿姊可需我幫你抱一些?”
“我幼時修行背的東西比這還多,無妨?!?/p>
許昭君欽佩地看了眼謝安瀾,亦步亦趨隨她上山。
在她們離開后不久,一輛豪華的馬車緩緩停下。
一個穿金戴銀的女娘走下馬車,目光倨傲地瞥了眼旁邊戰戰兢兢讓路的行人,輕嗤一聲收回視線。
“郡主,聽聞今日平康侯夫人也來了。”旁邊的侍女幫她整理著衣裙,壓低聲音開口。
“那個道姑子也來了?”被稱之為郡主的人眼底閃過一抹冷意,哂笑道,
“來得好。正好給她點顏色看看。我們走!”
又看了眼那望不到盡頭的石階,頓時垮了臉:“還不喊人把我的軟轎抬來!”
這么長的山路她爬上去半條命都沒了。
于是來了四個轎夫,恭恭敬敬抬著人上道觀去了。
卯時正,謝安瀾上了山。
背后背著大竹簍,懷里抱著腿抽筋的許昭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