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棕立在門邊,扯下手臂上纏著的繃帶,雪白的繃帶包裹住流血的手,發現我在看她之后,這個事業有成的女強人罕見地露出一個尷尬的笑。
“怎么了?”我問。
“沒什么……”糖棕躲開我的目光,“我聽到弟弟……松柏在叫我。”
“我聽到……弟弟的聲音……”
我們穿過了那扇門,那是一扇像實驗室的加密門的門,它牢牢釘在地上,卻被糖棕用拳頭砸開了一個大窟窿,露出門外咸腥的湖水。
原來是一座島嗎?湖水中的一處小島,地上有柔軟的、青蔥的歲月,還有島邊上凌亂的船只。
拾伍好奇地“看”著那些船,從一艘船跳到另一艘船,船吃水很深,水線上下游移。
我聽到拾伍發出歡快的笑聲。
“一、二、三、五、七……三十一、三十七——”每跳一下,拾伍就念出一個數字,“快幫幫我,蝰,”她停下腳步,笑著仰起臉,“數質數,快!這是祂最喜歡的游戲了!”
“誰?”我問。
時間突然變得很慢……很慢……我看到拾伍的嘴巴開合,但是當我跟著她的口型念出那個名字的時候。
我聽到了滴滴答答的、鐘表走動的聲音。
那是一個偉大的存在,灰色從天際線上向上舒展,從湖的那一頭向島擴散,那種帶有金屬質感的東西覆蓋了整個世界,當我驚恐地抬起頭,我意識到祂伸出了手,手指呈137.5度輕點湖面,掀起驚濤駭浪。
我感覺腦子里的某根弦崩斷了,它錚錚作響,聲音響徹天際。
“你看到了嗎?”一片寂靜之中,拾伍咯咯笑起來,“是哪一個?”
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氣流梗在喉頭,像一只被握住了喉嚨的公雞。
“找到了!”糖棕舉起手,手指間夾著一個棕色的筆記本。
一瞬間,天光大亮,灰色的一切消失了,我跪倒在地上干嘔,嘔出了粘稠的灰色的油漆。
拾伍從小船上跳下來,蹦蹦跳跳地靠近糖棕,向她伸出手。
“獎勵。”
明明是掌心向上,卻像是神明討要祭品。
糖棕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筆記本輕輕放在拾伍的掌心。
我注意到溯洄已經很久沒說話了,她的目光深遠,一直望向天邊。
“那里會有……”我聽到她低聲念叨著什么,“不應該……折紙前輩……”
拾伍打開了那個筆記本,扉頁掉出一張合影,照片上從左到右依次是:折紙、雪蓮、松柏。
折紙看起來很憔悴,發黃的眼白上布滿了紅血絲,黑眼圈重得像是畫失敗了的煙熏妝,彎腰駝背,似乎在強忍痛苦。
雪蓮的表情很淡漠,微微偏開目光,手上還緊緊攥著這個筆記本。
松柏活力滿滿地看著鏡頭,露出潔白的牙齒,鮮活得不像話。
糖棕一看到這張照片就紅了眼圈,但是她知道這不是她的東西,只能眼看著照片被溯洄拿走。
溯洄要在敬愛的前輩和當下的隊友之間做了一個抉擇。
她沉默了很久,手指輕輕摩挲照片,似乎在撫摸師姐的臉頰。
“……給。”
糖棕不可置信地看著溯洄,她的手還在顫抖,手里握著這張照片。
“……給……給我的?”
溯洄沒說話,輕輕點了點頭。
“謝謝!謝謝……”糖棕一連道了好幾個謝,這才抖著手接過照片。
透明的淚水滴在照片上,又被裹著繃帶的手抹去,糖棕把弟弟的照片貼在心口,終于是放聲大哭。
一片溫馨祥和的氣氛中,拾伍戳了戳我的腰。
我低下頭和她對視,她氣鼓鼓道:“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什么?”我問。
“你看沒看到呀?是哪一個?”
“什么?”
“船呀!笨蛋!”拾伍指了指船只,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尸體。
每一艘船上都有著尸體,獸化的、結晶化的,毛絨絨的獸耳豎在頭頂,鋒利的爪子折斷了,滿船的鮮血。
那些璀璨的結晶從眼睛鼻孔嘴巴耳道中鉆出來,可怖的晶簇包裹著透明的尸水,液體隨著船微微晃蕩,像那種手持玩具。
我又想吐了。
“別吐啊!說話!你找到是哪一個了嗎?”拾伍追問。
糖棕終于冷靜下來了,她指向其中一艘船,拾伍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你好聰明啊,袋鼠,”拾伍點點頭,“是二啊,它是唯一一個偶質數,上面死了也只會死兩個人,它是安全的。”
我盡力不去想死掉的兩個人是誰,又會變成什么樣子。
拾伍繼續往后翻這個筆記本,一張地圖呈現在我們眼前,一片湖,湖的西側有一個小小的島嶼,東側則是一只巨大的章魚,章魚是島的好幾倍,頭顱是半透明的一層一層,像是無限套娃的沙盤,每一只章魚中都有一只更小的章魚。
拾伍把筆記本翻到下一頁。
這一頁上畫著章魚后方的空間,正北方向是草地,北偏東是火山,正東方是森林,南偏東是雪山。
還有雪蓮留下的最后一個詞。
“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