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們騎上單車,并肩逃亡似的,在冬夜灌滿寒風的街道上穿行。
夜色沉得幾乎沒有邊界,只有零星微弱的路燈在蜉蝣撼樹,街上空蕩蕩的,偶爾有閃著雙黃燈的出租車從身邊掠過,冷風不停歇地把頭發吹起。
整整一天沒吃飯,肚子都要餓得發慌。此時已是深夜十二點,路邊商鋪的燈光也要昏昏欲睡。
遠遠的,肯德基的紅白招牌在寒風里亮著。門前豎著一棵金屬圣誕樹,底座擺了幾個空空的禮品盒,還有五顏六色的燈帶交錯纏繞,閃爍得溫暖而毫無章法,像從美洲移植到亞洲的一棵小杉,蹩腳地努力著。
門推開的一瞬,暖氣迎面撲來,像跨過太平洋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吃什么?”
“全家桶!”
繆綃吸了吸凍得通紅的鼻子,毫不猶豫。
店里空蕩蕩的,椅子都被扣在桌子上,地面也很干凈,只有兩三個店員在柜臺后面慢吞吞地做著夜班的清潔準備,一臺電視掛在隔斷的墻上,正播放著靜音的圣誕廣告:雪地、麋鹿、圣誕樹、紅色毛衣、一對情侶靠在沙發上吃新款奧爾良雞翅。
兩人已經餓到顧不上說話,取了餐,便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大快朵頤。
打開全家桶,雞翅、薯條、漢堡、可樂在托盤上......一字排開。
炸雞咬下去還帶著油鍋的溫度,薯條放久了軟了一點,但此刻沒人在意味道。
不知道是炸雞太好吃,還是因為兩人太餓了。總之靖合一邊吃一邊在心里默默感謝這幾只雞——他這輩子第一次吃雞吃得這么虔誠,每一口都是來自圣誕老人愛的救贖。
吃了一會兒,托盤堆滿了越來越多包裝紙,兩人終于從狼吞虎咽慢下來,餓獸退去重新變回人類。
繆綃用吸管吸了口熱牛奶,心滿意足笑著看他:
“真好吃~”
靖合也吸了口可樂:
“你又要去忙了?”
繆綃點點頭:
“是啊,實習,要跟組,不僅要當場記,還要兼一部分剪輯,還得動不動現場改劇本......”
“很辛苦吧。”
“嗯,每天都是顛三倒四的,作息簡直亂糟糟。”
她用手托著臉看他:
“你呢?你好像看起來很清閑。沒有去拍戲嗎?”
“當模特嘍~隨便拍拍圖,錄點視頻,一次工作撐死一天。”
“有點羨慕啊......”
他們不是那種很健談的人,話不多,也不主動。但此刻可能是因為太累了,也可能是肯德基里的暖氣讓人不設防,或者是今晚的氣氛恰到好處,兩個人決心消耗掉圣誕夜的寂寞,于是話題就慢慢多了起來。
從“今天誰演得更差”聊到“還要不要選表演課”,又聊到學校最近在翻修操場、隔壁電影院的按摩椅一點都不好用......
“說實在的,”
繆綃捧著一杯熱牛奶,看向窗外,
其實我當時覺得那個全家桶的短片也沒有很差。”
“老師當時批評得這么嚴重,搞得我都跟著心虛了。”
“其實我也覺得。”
靖合夾起一根薯條送進嘴里,低頭淺笑,
“而且我覺得......”
靖合抬眼看她,開心地笑,
“他們拍的全家桶,看著......真的很好吃。”
繆綃也跟著笑了,眼睛彎成兩道月亮:
“那你是餓暈了吧!”
“可能吧......”
靖合靠到椅背上,一邊用紙巾擦手,一邊做了個夸張的回憶表情,
“那個時候,好像真的有幾只雞在我眼前飛來飛去......”
她笑到靠在桌子一邊,眼角映著柔光,像是許久沒有笑得這么輕松了。
窗外的圣誕樹還在閃著,即使圣誕夜就要過去了。
就在此時,繆綃忽然不動了。
她放下手里的熱牛奶,眉頭輕輕皺了一下,身形也頓了頓。
靖合察覺到異樣,忙湊近問:
“怎么了?”
她搖搖頭,聲音弱弱的:
“沒事......胃有點不太舒服。”
她強撐著笑意,安慰靖合:
“可能只是餓太久了,沒事的。”
靖合沒有追問,只是迅速把吃完的托盤疊好放回回收口,又走回來替她背起包。
“我送你回去。”
繆綃想說什么,但看著他沒再多言,默默站起身來。
街道早已安靜了,遠處樓宇的窗戶星星點點亮著,路上偶爾有幾道出租車呼嘯而過的身影。
走到拐角的時候,繆綃忽然腳步一頓,弓起身體,用胳膊虛虛捂住胃。
靖合回頭,就見她臉色瞬間蒼白起來,額角也掛著一層細汗。
“學姐?!”
靖合立刻回到她身邊,
“怎么了?”
她搖搖頭,但明顯已是站不穩了,另一只手扶著桌子借力撐起身子:
“沒事......我回去躺一會兒就好......”
靖合忙扶住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一點:
“你住幾號樓?”
“七號樓......”
她咬著牙,額頭上全是冷汗。
他皺眉:
“你舍友呢?要不要讓他們來接你?”
她搖搖頭,喘著氣:
“她們都不在......”
靖合瞬間覺得更揪心了。他知道這個龜毛七號樓,這個破樓是學校最老的宿舍樓,沒有之一,經常斷水斷電,還環境最差,經常性沒有熱水,樓梯間好多燈都不亮。萬一......萬一她還住在高層,那上樓不得費半條命?上樓的時候不小心摔到怎么辦?回去了又沒人照顧,萬一住在上鋪,那怕是連上床都困難,更別說今晚還得疼著睡過去......
靖合不禁有些擔心,回想,想起來七號樓是一棟老樓,不僅環境差,而且還經常有人抱怨沒熱水。而且萬一繆綃住在高層,爬樓又是一件難事,萬一再住上鋪,豈不是上床都費勁?更何況沒有人照顧......
靖合看著懷里瑟瑟發抖的她,猶豫了一秒,然后開口:
“你帶身份證了嗎?”
繆綃一愣,抬頭看他,一臉茫然地點點頭。
“走吧,”
靖合把包往上提了提,說,
“我們去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