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若微?!是你嗎?!”
這一聲電波,終于穿越人海,傳達到許若微的耳邊。
但此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許若微混沌的意識里激起最后、也是最洶涌的漣漪。
她想回應,想用盡生命最后的氣力告訴他:
“小智,我在!我在聽!”
可是,喉嚨被無形的巨手扼住,每一次試圖發(fā)聲都牽動肺部刀割般的劇痛,只換來氧氣面罩下徒勞的嗬嗬聲。
身體像灌滿了沉重的鉛水,連指尖都無法再挪動分毫。唯有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星河,洶涌地溢出緊閉的眼瞼,順著蒼白消瘦的臉頰無聲滑落,浸濕了冰冷的枕巾,也浸透了她無法寄出的、寫滿千言萬語的情書。
護士看到了那洶涌的淚水,對著手機急切地說:
“她聽到了!她聽到了!她在流淚!她有反應!”
聲音里帶著一絲職業(yè)性的激動和不易察覺的悲憫。
電話那頭,方謙的世界瞬間只剩下這微弱的聲音和護士的話語。他屏住呼吸,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胸膛,所有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大腦,又瞬間被抽空。他緊緊攥著手機,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和希冀而顫抖得不成樣子:
“若微!若微!
是我!方謙!
你聽見了對不對?
堅持住!你一定要堅持住!
我在‘星河’,我很好!
全國都在支援武城!好多醫(yī)生護士都去了!你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聽見了嗎?若微!你答應我!答應我啊!”
他語無倫次地喊著,仿佛要把積攢了無數(shù)個日夜的擔憂、思念、力量,通過這無形的電波,一股腦地灌注到千里之外那個瀕臨熄滅的生命燭火中。他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地點,忘記了一切,只想抓住這渺茫的希望,用聲音挽留住她。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手機里傳來的、儀器單調(diào)而冰冷的滴答聲,以及許若微越來越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呼吸音。護士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沉重的無奈:
“先生...她...她的生命體征很不穩(wěn)定...我們...我們會盡全力...”
電話背景音里,似乎傳來更急促的警報聲和醫(yī)護人員奔跑的腳步聲。
“不!不要!若微!看著我!看著我!”
方謙對著手機嘶吼,聲音已經(jīng)帶上了絕望的哭腔。但那端的聲音迅速被嘈雜淹沒,電話似乎被匆忙放置或掛斷,只剩下忙音——
嘟...嘟...嘟...
世界仿佛在方謙眼前徹底崩塌。
他維持著接電話的姿勢,僵立在星河車庫的玻璃窗前,像一尊瞬間風化的石像。手機從無力的手中滑落,“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屏幕碎裂的紋路如同他此刻破碎的心。
窗外,2020年2月的寒風嗚咽著掠過空曠的街道,遠處隱約傳來救護車凄厲的鳴笛——那是屬于這座城市的、永不停歇的悲歌。
時間,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方謙維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仿佛靈魂已被抽離。他拾起地上的手機,眼睛死死盯著手機屏幕,仿佛那是連接生死兩界的唯一通道,期待著它能再次響起,帶來奇跡。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小時,也許只是一瞬。地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伴隨著尖銳的鈴聲,瘋狂地震動起來!
方謙像被電擊般猛地一顫,幾乎是撲倒在地,顫抖著手抓起手機。屏幕上,是一個陌生的武城本地號碼。
希望的火苗瞬間在他死寂的眼底燃起!他用盡全身力氣按下接聽鍵,聲音嘶啞:
“喂?!若微?!是若微嗎?!”
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帶著深深疲憊和歉意的男性聲音,屬于一位醫(yī)生:
“請問是方謙先生嗎?這里是武城中心醫(yī)院重癥隔離區(qū)。
很抱歉在這個時間打擾您...
關于許若微女士...”
醫(yī)生的話語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鉛塊,沉重地砸在方謙的心上:
“我們非常遺憾地通知您...
許若微女士...
因病情急劇惡化,多器官功能衰竭...
經(jīng)全力搶救無效...已于今天凌晨...不幸病逝...”
嗡——!
方謙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只剩下尖銳的蜂鳴聲,蓋過了醫(yī)生后面關于“節(jié)哀”、“后事安排需等疫情緩解”、“醫(yī)院會妥善保管遺物”等等的話語。手機再次從他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徹底黑屏。
他像一截被砍斷的木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后腦勺重重磕在冰冷的金屬工作臺上,發(fā)出一聲悶響。劇痛傳來,卻遠不及心中那萬分之一!
“呃...啊...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絕望到極致的悲嚎,終于沖破了他死死壓抑的喉嚨,如同瀕死野獸的哀鳴,在空曠死寂的車庫里瘋狂回蕩、撞擊著墻壁和沉默的機器骨架。他雙手死死抓住自己的頭發(fā),身體因為巨大的悲痛和無法承受的失去而劇烈地顫抖。
她聽到了!她聽到我的聲音了!
她流淚了!她知道了!可為什么...
為什么還是走了?!
“安好,勿念”...
若微...你騙我!你一直在騙我!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不讓我去陪你?!
星河...我們的星河...還沒真正亮起來啊...
悔恨、痛苦、自責、無邊無際的絕望...
如同最黑暗的潮水,將他徹底吞沒。他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生生挖走,留下一個巨大的、呼呼灌著寒風的空洞。
眼前閃過許若微的每一個笑容、每一次蹙眉、實驗室里專注的側(cè)臉、香山紅葉下溫柔的眼眸...
最終定格在那條冰冷的短信和電話里她無聲的淚水上。
他的心仿佛缺了一塊,世界,徹底失去了顏色。
喬瑞雅得到消息后,心痛不已,她在“星河智元”核心工作群(喬瑞雅建立的、用于遠程協(xié)調(diào)的緊急通訊群)里,發(fā)出了一條嚴肅的消息,沒有多余的情緒渲染,只有沉重到極致的簡潔:
>【訃告】
>我們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告知各位伙伴:
星河智元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
我們最親密的戰(zhàn)友、
方謙先生的愛人——許若微女士。
因感染新冠肺炎,經(jīng)全力救治無效,于今日凌晨在武城不幸離世。
若微女士是星河智元的靈魂人物之一,她的智慧、堅韌、無私付出和對夢想的執(zhí)著,是我們所有人的燈塔。她的離去,是星河無法估量的損失,也讓我們每一個人都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惜。
在此特殊時期,后事將一切從簡。
讓我們共同為若微默哀,愿她在星河彼岸安息。
節(jié)哀順變。請各位保重自己。
星河永在,星光不滅。
——喬瑞雅泣告
消息發(fā)出,群內(nèi)一片死寂。緊接著,是接踵而至的、難以置信的震驚表情和瞬間涌出的、滿屏的
“!!!”、“天啊...”、“不可能...”、“若微姐...”。
陳曉璐的頭像瞬間灰暗下去,緊接著她的電話就打到了喬瑞雅那里,聽筒里傳來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痛哭聲。
袁宏、周震羽、陸玉涵的頭像久久沉默,悲痛在無聲的屏幕后蔓延。
遠在家鄉(xiāng)的團隊成員們,對著手機屏幕,淚流滿面,為那個總是帶著溫柔笑容、默默支撐著所有人的姐姐,也為他們共同夢想中驟然熄滅的那顆最亮的星。
喬瑞雅發(fā)完訃告,關閉了群聊界面。
她獨自坐在家里的窗臺,窗外是清冷寂靜的夜。她沒有流淚,只是臉色蒼白得可怕,眼神深邃如寒潭,里面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是對逝者的痛惜,對生者的擔憂,以及對這無常命運的冰冷憤怒。
這段時間她經(jīng)常給方謙送去物資,她能體會到他的情緒。
她拿起手機,沒有打給方謙,她知道此刻任何語言對他都是蒼白的酷刑。她只是編輯了一條極簡的信息,發(fā)送過去:
“方謙:我在一直都在,需要我時,隨時。”
方謙呆呆的站了不知道多久,手機屏幕早已碎裂黑屏。喬瑞雅的信息亮起又熄滅,微弱的光芒映著他空洞失焦的瞳孔,未能引起絲毫漣漪。
他仿佛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沉入了無邊無際的、由悔恨和失去構成的黑暗海底。
星河智元初創(chuàng)的“心”,在這一天,仿佛永遠地隕落了。
留下的,是無盡的哀傷,一個破碎的男人,和一個被黑天鵝陰影徹底籠罩、前路未卜的未來。
人的生命是脆弱,明天和意外的發(fā)生比例是一樣的。太陽的光輝會每天準點起床,但它不保證每天都照在你的身上。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
———許若微
星河智元,其最核心的光源,在此刻,永遠地熄滅了。未來的探索者,將見證這份失去,如何在創(chuàng)始人的靈魂深處刻下永恒的傷痕,并最終塑造了星河智元未來的傳奇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