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木門被推開時,裴志遠正用麂皮布擦拭那對盤了二十年的核桃。
晨光透過窗欞斜斜切進來,在他手背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倒比書房里的古董花瓶更有歲月沉淀的質感。
“爸!”
裴秀英的聲音像被踩住的貓,尖銳得刺破了晨間的寧靜。
她穿著身與氣質格格不入的粉色套裝,頭發燙成時下流行的羊毛卷,手里卻緊緊攥著個洗得發白的布偶,那是盛雨桐三歲時最喜歡的玩具,一只缺了耳朵的兔子。
管家周國強無聲地出現在她身后,白手套輕輕搭在門把手上,仿佛只要一聲令下,就能立刻將這位失態的夫人請出去。
裴志遠沒抬頭,核桃在掌心轉得慢悠悠:“周管家,給她倒杯茶。”
裴秀英卻咚地跪在了紫檀木書桌前,布偶掉在地上,沾了層灰。
“爸!我不求別的,只求您把雨桐的撫養權給我!”
她膝行兩步,手指死死摳著桌腿的雕花:“她是您唯一的親孫女啊!您不能讓她跟著盛瀾禾那個。”
“那個什么?”
盛瀾禾的聲音從門口飄進來,紅底鞋敲在水磨石地面上,清脆得像敲算盤:“那個比您女兒懂規矩,比您會算賬的養女?”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絲絨旗袍,領口別著外公送的鷹形胸針,黑檀木小刀就藏在旗袍開衩處,隔著布料都能摸到冰涼的輪廓。
裴秀英猛地轉頭,眼里淬著毒:“你閉嘴!這里沒你的事!”
“哦?”
盛瀾禾靠在門框上,指尖把玩著胸針:“外公的書房,我這個裴氏掌權人不能來?還是說,您想背著我,把盛雨桐偷送到國外?”
這話像針,精準地扎在裴秀英的痛處。
她昨晚確實聯系了蛇頭,打算用瑞士賬戶里的錢換盛雨桐偷渡,卻被周國強派去的人截了胡,現在那筆錢已經被凍結,蛇頭的電話也打不通了。
“爸!您聽聽!她就是這么對長輩說話的!”
裴秀英轉向裴志遠,眼淚涌出來:“雨桐還小,她拍那些視頻就是覺得好玩,挪用公款也是被人騙了!您就忍心讓她被盛瀾禾拿捏一輩子?”
裴志遠終于停下轉核桃的手,目光落在地上的布偶上。
那兔子耳朵是被盛雨桐用剪刀剪掉的,當時小姑娘舉著剪刀笑,說“這樣它就和姐姐一樣,都是殘缺的”。
“拿捏?”
他拿起桌上的文件夾,扔在裴秀英面前:“這里是雨桐近半年的消費記錄,加起來夠買你三個香水瓶了。”
文件夾里掉出張照片,是盛雨桐在奢侈品店刷卡的樣子。
裴秀英的臉瞬間慘白,手指絞著裙擺:“她,她只是被人騙了。”
“騙?”
盛瀾禾走過來,撿起地上的布偶,用絲帕慢條斯理地擦著灰:“騙她把公司的標底賣給競爭對手?騙她在外公的藥里加安眠藥?還是騙她偷拍我和合作方談判的視頻?”
每說一句,她就往前一步,紅底鞋離裴秀英的臉越來越近,直到鞋尖幾乎要碰到對方的鼻尖。
“您要是真為她好,就該教她什么是規矩,什么是底線。”
盛瀾禾的聲音冷得像冰:“而不是在她捅了簍子后,拿著個破布偶來求外公網開一面。”
裴秀英尖叫著撲過來,指甲直奔盛瀾禾的臉:“我殺了你這個白眼狼!”
盛瀾禾早有防備,側身躲開時,旗袍開衩處的小刀滑出來。
刀刃映出裴秀英扭曲的臉,像面哈哈鏡。
“夠了!”
裴志遠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震得筆筒里的毛筆都跳了跳:“周管家,把她扶起來。”
周國強上前,白手套穩穩地架住裴秀英的胳膊,力道不大,卻讓她動彈不得:“請注意儀態。”
他的聲音平穩得像機器:“老夫人當年教過,裴家的女人,掉眼淚可以,撒潑不行。”
裴秀英的掙扎停了,眼里的瘋狂變成了絕望。
提到老夫人,就意味著老爺子絕不會再讓步,那位當年能拎著槍和走私犯談判的女人,最恨的就是沒骨氣的軟蛋。
“爸。”
她癱坐在地上,聲音發顫:“我知道錯了,我不該縱容雨桐,可她畢竟是您的親孫女,您讓我帶她走,我們去鄉下,再也不回江城了。”
裴志遠轉動著核桃,目光落在盛瀾禾身上。
養女正彎腰撿刀,指尖劃過刀刃時,眼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不是狠戾,是別的什么,像看到受傷小動物時的猶豫。
“雨桐的撫養權,歸裴氏集團監護。”
裴志遠緩緩開口,核桃在掌心轉得沉穩:“學費從你的信托基金里扣。”
裴秀英愣住了:“您不讓她坐牢?”
“她是裴家的種,輪不到外人來判。”
裴志遠的拐杖又頓了頓:“但也別想再仗著你的勢作威作福。”
他看著盛瀾禾:“這事,你去辦。”
盛瀾禾點頭,小刀被重新藏回旗袍里。
她走到門口時,聽到裴秀英笑了,笑聲又哭又鬧,像盛雨桐小時候得不到糖的樣子。
周國強送她到玄關,白手套遞給她一把傘:“外面要下雨了,大小姐。”
盛瀾禾接過傘,想起剛才在書房,管家扶裴秀英時,露出手腕上道淺淺的疤痕,像極了老照片里,老夫人持槍時被后座力擦傷的位置。
她轉身:“周管家,您跟著外公多少年了?”
周國強微微躬身:“回大小姐,三十年零七個月。”
盛瀾禾看著他的白手套:“那您一定知道,老夫人當年是怎么處理叛徒的。”
管家的眼神閃了閃:“老夫人說,留著活口,比殺了更有用。”
他頓了頓,補充道:“就像留著顆壞牙,時不時疼一下,才記得教訓。”
雨點砸下來,打在傘面上噼啪作響。
盛瀾禾看著管家轉身回屋的背影,那身筆挺的燕尾服在雨霧里越來越遠,白手套卻亮得刺眼。
傘骨硌著掌心,像爺爺轉了二十年的核桃,藏著說不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