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綰!你出來做什么?快回去睡覺!”穆山梁看到阿綰沖出來,又驚又急。
“穆主管!樊仵作!我跟你們?nèi)ィ∥乙タ纯矗 卑⒕U的聲音帶著哭腔,紅腫的雙眼在昏暗的晨光中顯得格外可憐,“月娘是冤枉的!我一定要弄清楚!那魚骨刺……那魚骨刺我知道可能是什么!”
樊云看著阿綰憔悴的小臉和大大的黑眼圈,心下不忍,勸道:“阿綰,聽阿叔一句,回去歇著吧。驗尸的事情交給我們,若月娘真是清白的,將軍定會還她公道。”
“不!”阿綰倔強地搖頭,小手緊緊抓住穆山梁的衣角,仰著小臉,眼巴巴地懇求,“穆主管,求您了!帶我去!我……我或許能看出點什么!求您了!”
穆山梁看著她眼中的堅持,想到荊元岑的慘死,心中一軟,最終沉重地點了點頭:“唉……罷了,跟著吧,莫要添亂。”
蒙摯大帳,前廳。
天色微熹,青灰色的光線透過帳簾縫隙滲入,與搖曳的火把光芒交織,給冰冷的停尸之地更添幾分詭異。
李湛的尸體依舊停放在草席上,覆蓋的麻布被掀開一角,露出被剃掉部分頭發(fā)的后腦。
辛衡和白辰正圍在那里,低聲討論著。
蒙摯顯然也未曾安睡,眼底帶著淡淡的青影,聽到動靜從后帳轉出,看到阿綰竟然又跟了進來,眉頭頓時緊鎖,一絲不耐掠過眼底:“你怎么又來了?此地豈是兒戲之處?”
阿綰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紅腫的雙眼蓄滿淚水,卻強忍著不讓它落下:“將軍恕罪!阿綰……阿綰并非兒戲!月娘待我如姐妹,阿爹新喪,阿綰不能再眼睜睜看著她蒙冤而死!求將軍……求將軍讓阿綰看看那魚骨刺!阿綰……阿綰或許知道它從何而來!”
她重重磕下頭去,額頭觸在冰冷的夯土地面上。
蒙摯看著她單薄顫抖卻異常執(zhí)拗的身影,又看了看穆山梁和樊云無奈的表情,最終只是冷哼一聲,沒再驅趕,算是默許。
樊云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用一把細長的青銅鑷子,從一個盛著清水的陶碗里,夾起一根極其細小的、約莫半寸長的白色尖刺,尖端在火光下閃著微光。
“將軍,就是此物。卑職與辛醫(yī)士反復查驗,此物無毒,且刺入的位置很深,緊貼頭骨,但并非致命傷,更像是……很早之前就刺入的舊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根小小的魚骨刺上。
阿綰在穆山梁的示意下,湊近了些。
她看得異常仔細,目光掃過那魚骨刺的形狀、打磨的痕跡……當她的視線觸及李湛被剃光頭發(fā)后露出的那片頭皮時,身體猛地一僵!
只見靠近脖頸的發(fā)際線邊緣,赫然還有一處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陳舊疤痕!
那疤痕的位置,正對著魚骨刺刺入的深處!而在疤痕周圍的皮膚紋理,呈現(xiàn)出一種細微的、反復愈合又破損的跡象!
一個可怕的、源自她幼年明樾臺記憶深處的畫面,瞬間便涌現(xiàn)出來!
那些倚欄賣笑的姐姐們,在恩客醉后,用磨尖的魚骨刺,輕輕刺入對方后頸最隱蔽的穴位,制造出莫名的“頭疼”……又如何假意溫柔,替其“解除頭痛”……以此作為拿捏恩客、索取錢財?shù)氖侄危?/p>
這是章臺楚館里,最下作也最隱秘的控制伎倆!
李湛耳后的夜曇花,后腦的魚骨刺……這都說明他在明樾臺的時間很久了,并且有自己的相好之人。
所以,這男人除了明樾臺的女子之外,還要娶妻,還曾招惹過月娘……實在是太惡心了。
就算是阿綰在這種地方長大,看盡了男女之事,依然覺得十分可惡。
“將軍,或許您……”阿綰的聲音嘶啞,聽得蒙摯朝她看了過來。
“什么?”
阿綰始終覺得這句話由自己說出來不好意思,但還是努力說了出來,“李屯長應該在明樾臺有相好的女子,并且……這根魚刺是這女子刺入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他長長久久地和自己在一起,或者就是贖身……”
“這是什么道理?”蒙摯沒有明白,倒是樊云和辛衡看向了阿綰,眼中略微有了明白的意味。
辛衡還問道:“你是說,這魚刺……是不是能夠制造頭疾?”
“嗯。”阿綰點頭。
辛衡一副了然的模樣,對著蒙摯說道:回稟將軍!阿綰姑娘所言,解開了卑職心頭一大疑惑!近兩年來,李屯長確實頻繁因劇烈頭痛尋卑職診治。其痛處,正在后腦近頸處!卑職按風邪、勞損之癥開方用藥,湯藥服下,只能稍緩片刻,旋即復發(fā),收效甚微!李屯長曾言,此痛如附骨之疽,時作時止,發(fā)作時痛不欲生!如今想來……”他看了一眼那根魚骨刺,“定是此物作祟!位置如此刁鉆隱蔽,尋常驗傷根本難以發(fā)現(xiàn)!”
“所以,是明樾臺的女子殺了李湛?”蒙摯問道。
“不不不,明樾臺的姐姐們不會殺人的。”阿綰急急地辯解,“這只是姐姐們對待恩客的一個……留住的辦法,但絕對不會致命。”
“所以?”蒙摯也不知道如何說好,只得又問道,“李湛到底死于什么?”
“中毒,毒針。”仵作樊云立刻回答。
“那這個魚刺呢?會不會有關聯(lián)?”蒙摯繼續(xù)問。
“大概會吧。”仵作樊云回答。
“那就去明樾臺查查!”蒙摯也已經(jīng)頭疼了,“呂英!”
“末將在!”呂英立刻上前一步。
“點齊一隊甲士!隨本將去明樾臺!本將倒要看看,這章臺楚館的溫柔鄉(xiāng)里,究竟藏著多少魑魅魍魎,膽敢將手伸進我禁軍大營!”
蒙摯的動作極快,轉瞬之間帶著人都已經(jīng)出了營帳。營帳內(nèi),阿綰跪在地上扁了扁嘴,看了一眼李湛的尸身,又厭惡地轉了頭去。
不過,此時她心里忽然有點雀躍。因為蒙摯帶著人氣勢洶洶地找姜嬿去了,這一大清早,阿母定然是要頂著殘妝接待他……說不準,還要跪在地上呼號呢。
一想到這個畫面,阿綰的心情竟然更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