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檔案室厚重的鐵門在身后合攏,將結案報告上油墨的氣息和周天揚那張扭曲的臉徹底封存。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依舊刺鼻,卻壓不住謝鳴身上那股剛從帝豪酒店帶回來的、硝煙未散的戾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檳甜膩。他大步流星,皮鞋敲擊水磨石地面的聲音在空蕩的走廊里回蕩,冷硬、急促,像他此刻緊繃的神經。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不是電話,是局內加密通訊APP的緊急提示音。他腳步未停,劃開屏幕。王濤的名字跳出來,后面跟著一行加粗紅字:
**「浦陽江下游,老船廠廢棄碼頭。發現女尸。報案人:林小雨。初步勘查,死者林小月,系報案人親姐姐。現場……有蝸牛殼。」**
蝸牛殼。
三個字,像三根冰冷的鋼針,猝不及防地刺進謝鳴剛剛因周天揚落網而稍顯松弛的神經末梢。心臟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順著脊柱瞬間爬升,直沖頭頂。他捏著手機的指關節瞬間繃緊,發出輕微的咔噠聲。張明遠那張蒼白粘滯的臉,廢棄冷庫里懸掛的黑色塑膠尸骸,地上密密麻麻的蝸牛殼復眼……如同被按下了回放鍵,帶著福爾馬林和淤泥的冰冷氣味,洶涌地撞進腦海!
不是結案了嗎?不是……都結束了嗎?!
他猛地停下腳步,呼吸在那一瞬間有些凝滯。走廊窗外,鉛灰色的天空沉沉壓下,醞釀著一場更大的風暴。空氣悶熱粘稠,帶著雷雨前特有的窒息感。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將翻騰的驚濤駭浪壓下去,眼神重新凝聚,銳利如刀鋒。他迅速回撥王濤的加密頻道。
“什么情況?說清楚!”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王濤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背景是呼嘯的風聲和隱約的警笛:“剛接到報警,一個叫林小雨的女孩,在廢棄碼頭哭喊找到她姐姐尸體了!我們的人到得最快,封鎖了現場。死者林小月,25歲,確認是報案人親姐。死因……初步看是頸部機械性窒息,有掙扎抵抗痕跡。死亡時間推測在24-36小時內。最關鍵的是,”王濤的聲音頓了一下,帶著難以置信的凝重,“在死者緊握的右手里……發現了一枚被捏碎的蝸牛殼!空殼,頂端嵌著……微型攝像頭!”
“咔嚓!”一聲細微的脆響。是謝鳴無意識捏緊拳頭時,指關節發出的聲音。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捏碎的蝸牛殼?微型攝像頭?**第六個?!**張明遠明明已經落網,關在重重看守之下!難道……模仿犯?還是……張明遠背后,還有一只從未浮出水面的、更大的蝸牛?!
一股冰冷的粘膩感,如同無形的蝸牛粘液,瞬間裹住了他的心臟。剛剛撕碎了一個金色的蝸牛殼,轉身又撞上一個帶著熟悉冰冷標記的!這城市陰暗潮濕的角落里,到底還藏著多少這種背負著窺視與死亡的粘稠生物?
“保護好現場!尤其是那個蝸牛殼!技術隊到了沒有?”謝鳴的聲音冰冷如鐵,腳下已經再次邁開,方向直指樓下停車場。
“技術隊正在路上!風太大了,雨隨時會下!謝隊,報案人林小雨情緒完全崩潰,語無倫次,一直重復一句話……”王濤的聲音在呼嘯的風聲中顯得斷斷續續。
“什么話?!”
“**‘是她殺了姐姐!是那個賤人!她搶走了姐姐的愛人!’**”
搶走了愛人?情殺?!謝鳴的眉頭擰成了死結。情殺現場,出現了張明遠的“簽名”?這組合詭異得令人頭皮發麻!他猛地拉開越野車的車門,坐進去的瞬間,副駕駛的門也被拉開。趙婉帶著一身微涼的空氣坐了進來,手里拿著她的平板電腦,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異常專注冷靜。
“我看到了王隊的信息。”她沒廢話,直接點開平板,屏幕上已經調出了林小月和林小雨的基本資料,“林小月,25歲,自由插畫師。林小雨,23歲,剛大學畢業,待業。兩人同住。初步社會關系排查顯示,林小月最近半年感情生活復雜,與一名叫陳鋒的酒吧駐唱交往甚密,但同時……”趙婉的手指劃過屏幕,點開另一份資料,“她與一位名叫蘇雅的女性畫廊策展人,關系也極其曖昧親密。有共同朋友透露,兩人曾公開以情侶身份出席小型藝術沙龍。”
**拉拉?**謝鳴握著方向盤的手指收緊。情殺?搶走了愛人?報案人林小雨指控的“賤人”……是那個陳鋒?還是這個蘇雅?而那個捏碎的蝸牛殼攝像頭,又在這混亂的情感糾葛里扮演什么角色?是兇手留下的標記?還是……死者自己留下的某種絕望信息?
“蘇雅!”趙婉的聲音帶著一絲急促的肯定,“林小雨崩潰時喊的是‘賤人’,女性稱謂!她的矛頭指向蘇雅!認為蘇雅搶走了她姐姐的愛人,導致了這場謀殺!”她的目光掃過林小月和蘇雅一起出席藝術沙龍的合影,照片上兩人笑容親昵,眼神交匯處流淌著難以掩飾的情愫。
“動機指向蘇雅,但現場出現了蝸牛殼攝像頭……”謝鳴的腦子在飛速運轉,引擎發出低沉的咆哮,車子如同離弦之箭沖出市局大院,朝著老船廠廢棄碼頭的方向疾馳,“這不合張明遠的模式!他挑選的是‘觀眾’,是陌生人!不是這種帶著強烈情感糾葛的目標!”
“除非……”趙婉盯著屏幕上那張合影,眼神銳利如手術刀,“這枚蝸牛殼,不是兇手留下的‘簽名’……而是林小月自己帶去的!或者……是兇手刻意布置,用來混淆視聽,嫁禍給張明遠模式,掩蓋真正的動機!”她猛地抬起頭,看向謝鳴,“林小雨!報案人!她為什么會第一時間出現在那么偏僻的廢棄碼頭?她是怎么找到尸體的?她的悲痛是真的,但那份指向蘇雅的、歇斯底里的指控,會不會本身就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她在利用我們對‘蝸牛殺手’的驚弓之鳥心態?!”
趙婉的分析如同冰冷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案件表面那層混亂的迷霧!謝鳴的眼神驟然變得無比銳利!情殺?模仿犯?還是……報案人自導自演,利用一個標志性的恐怖符號來掩蓋罪行?
就在這時,車窗外猛地一亮!一道慘白的、撕裂天穹的閃電如同巨蟒般躥過!緊接著,“轟隆——!”一聲震耳欲聾的驚雷在頭頂炸開!仿佛整個天空都被這聲巨響撕碎!
幾乎在雷聲炸響的同時,醞釀了半天的暴雨,終于不再是砸下來——
**是潑下來的!**
豆大的雨點瞬間連成狂暴的雨幕,如同天河決堤,瘋狂地傾瀉而下!密集的雨點以萬鈞之力狠狠砸在越野車的前擋風玻璃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如同無數面戰鼓同時擂響的“噼啪”爆響!瞬間,視線一片模糊!雨刮器開到了最高檔,瘋狂地左右搖擺,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呻吟,卻只能在玻璃上徒勞地切割出兩道短暫清晰又瞬間被洶涌雨水淹沒的扇形。
整個世界,在幾秒鐘內,被狂暴的雨水徹底吞噬!車窗外,街道、樓房、行人……一切都變成了模糊扭曲、快速流動的色塊。雨聲淹沒了引擎的咆哮,淹沒了輪胎摩擦路面的尖叫,只剩下這天地間唯一的、狂暴到令人窒息的轟鳴!
謝鳴猛地踩下剎車!性能卓越的越野車在濕滑的路面上劇烈扭動,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險險地停在一個十字路口的紅燈前。車窗外,雨幕如瀑,一片混沌。紅燈的光芒在狂暴的雨水中暈染成一片模糊而詭異的血色光暈。
“媽的!”謝鳴一拳砸在方向盤上,巨大的憤怒和無力感被這突如其來的暴雨瞬間放大。老船廠廢棄碼頭!現場!那個捏碎的蝸牛殼!報案人林小雨!所有的線索、所有的疑問,都被這場狂暴的、如同天罰般的暴雨死死地摁在了那個荒涼、危險、此刻必然一片泥濘混亂的江邊!
他轉過頭,看向副駕駛的趙婉。她的臉在車窗透進來的、被雨水扭曲的慘白閃電光中,顯得格外蒼白。她的眼神透過瘋狂搖擺的雨刮器,死死盯著外面那片混沌的雨幕,手指緊緊攥著平板的邊緣,指節發白。那眼神里,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被暴雨激發出的、更加執拗和冰冷的專注。
蝸牛殼……暴雨……廢棄碼頭……情緒崩潰的報案人……撲朔迷離的情殺指控……
所有的碎片,都被這場狂暴的雨水浸泡、沖刷、攪動,變得更加混亂,也更加危險。
謝鳴深吸一口氣,冰冷的、帶著濃重水汽的空氣灌入肺腑。他重新握緊方向盤,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眼神卻如同穿透雨幕的利刃。
“坐穩。”他的聲音在震耳欲聾的雨聲中,低沉而清晰地傳入趙婉耳中。
綠燈亮起,在模糊的雨幕中暈開一片朦朧的綠色。謝鳴猛地踩下油門,引擎發出兇猛的咆哮!越野車如同劈開巨浪的戰艦,義無反顧地沖進了那片狂暴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雨幕深淵,朝著浦陽江邊,那個可能隱藏著更冰冷、更粘膩真相的廢棄碼頭,疾馳而去!
擋風玻璃上,雨刮器徒勞地、瘋狂地搖擺著。每一次短暫的清晰視野里,前方只有一片更加洶涌、更加混沌的雨簾。而在這片混沌的盡頭,老船廠廢棄碼頭如同一個沉默的、濕淋淋的怪獸,在江邊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