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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暗格深處,密密麻麻懸垂的明黃卷軸,像一片被血色梅花詛咒的森林,散發著冰冷、陳腐、卻又帶著致命誘惑的氣息。那無數枚猩紅的“梅花雌印”,在長明燈搖曳的昏光下,如同黑暗中無數雙窺伺的、浸透鮮血的眼睛,無聲地嘲弄著皇權的莊嚴與歷史的真相。
蘇半夏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四肢百骸都僵住了。不是玉璽!不是任何象征著皇權正統的印記!而是與父親遺物“雄令”成對的“雌印”!這枚印,曾在端妃口中,是貪墨御藥、構陷忠良的罪惡憑證,此刻,卻如此堂而皇之、密密麻麻地蓋在代表帝國最高意志的圣旨之上!
“這……這不可能!”陸承宇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駭,握劍的手背青筋暴起,目光死死鎖定那些血紅的印記,“偽造圣旨……不,這不止是偽造!這是……竊國!”
太后的反應卻更為詭異。她渾濁的眼中,那點奇異的光芒在看到滿墻雌印圣旨的瞬間,驟然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近乎解脫的疲憊和……巨大的恐懼。她枯瘦的身體在錦被下劇烈地顫抖起來,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急促的抽氣聲,混濁的淚水洶涌得更甚,順著深陷的眼窩不斷流淌。
“娘娘!”蘇半夏猛地回神,撲到榻邊。太后枯槁的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指甲幾乎要嵌進她的皮肉。那雙渾濁的眼睛爆發出最后的力量,死死盯著蘇半夏,嘴唇劇烈地翕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只能發出斷續的氣音。
“他……他……”太后的目光越過蘇半夏的肩膀,死死釘在那片懸掛的圣旨上,眼神里充滿了無法言說的巨大恐懼和刻骨的恨意,“……不是哀家……是……是他……無處不在……他才是……真正的……惡魔……”她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像離水的魚,枯瘦的脖頸上青筋暴突,口中發出“嗬”的一聲長音,一口暗紅的、帶著濃重腥氣的淤血猛地噴濺出來,染紅了蘇半夏的衣襟和身下的錦被!
“娘娘!”蘇半夏失聲驚呼。
太后噴出那口血后,身體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癱倒下去,抓住蘇半夏的手也驟然松開,無力地垂落在床沿。她的眼睛依舊圓睜著,瞳孔已經徹底散開,空洞地望著藻井的方向,殘留的淚水混合著嘴角的暗紅血漬,在枯槁的臉上留下兩道觸目驚心的痕跡。那眼神里凝固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懼和未盡的話語。
她死了。
帶著那個驚天秘密和指向“他”的指控,死在了這布滿血色圣旨的寢宮之中。
寢殿內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長明燈芯燃燒時發出的輕微噼啪聲。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藥味和塵封的氣息,令人窒息。太后臨終的遺言如同魔咒,在蘇半夏耳邊瘋狂回響——“他才是真正的惡魔!”“無處不在!”那個端妃沉尸前用生命控訴的“不在后宮”的惡魔,似乎在此刻,隨著太后的血和遺言,露出了猙獰的一角!
“蘇半夏!”陸承宇的低喝將她從巨大的震驚和恐懼中拉回。他眼神銳利如鷹,迅速掃視四周,最后定格在那些懸垂的圣旨上。“此地不宜久留!太后暴斃,我們首當其沖!必須在羽林衛發現之前離開!快,看看那些圣旨!”
蘇半夏猛地一個激靈,強壓下心頭的翻江倒海和指尖的冰冷。太后死了,死在他們面前,死因不明(是急病發作還是……?),這口黑鍋必然會扣在他們頭上!她強迫自己將目光從太后死不瞑目的臉上移開,轉向那片詭異的圣旨森林。
她顫抖著伸出手,取下離她最近的一卷。明黃的緞子入手冰涼沉重。她深吸一口氣,猛地展開!
卷軸上的墨跡清晰有力,內容卻讓她如遭雷擊!
“……擢升張啟山為太醫院院判,掌御藥庫總領事……凡御藥采買、支用、封存,悉聽其令……”落款處,赫然是那枚猩紅的梅花雌印!日期,正是三年前父親蘇景然被排擠出太醫院核心,郁郁寡歡之際!
她又飛快地展開另一卷,年代似乎更早一些。
“……查內承運庫虧空一案,著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會同戶部侍郎……徹查……相關人等,嚴懲不貸……”落款,依舊是那枚刺目的梅花雌印!而蘇半夏清楚記得,那場所謂的“虧空大案”,最終被問罪抄斬的,是幾位曾激烈反對過當時首輔政策的清流官員!
一卷,又一卷!
有任命關鍵職位官員的,有調動禁軍將領的,有批復重大工程款項的,甚至還有……涉及宗室藩王動向的密旨!每一卷,都蓋著那枚妖異的梅花雌印!每一卷的內容,都指向一個方向——在皇權運行的陰影里,有一只無形的手,用這枚雌印,偽造圣旨,竊取權柄,操縱著朝堂和后宮的命運!而張啟山的崛起、父親的失勢乃至端妃口中的“貪墨御藥”,都不過是這只巨手撥弄下的一環!
“這……這是滔天的陰謀!”陸承宇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寒意,他手中的劍都在微微顫抖。他指著其中一卷日期較新的圣旨,“你看這個!這是……關于調動京畿衛戍兵力的手令!落款是上個月!用的也是雌印!”這意味著,那只幕后黑手,此刻依然在活躍,甚至可能掌控著京城的安危!
蘇半夏只覺得渾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凍結了。父親用生命守護的雄令,打開的竟然是這樣一座顛覆認知的罪惡殿堂!父親臨終前那復雜的眼神,賬冊上神秘的梅花標記……他守護的“遺詔”或許只是一個引子,他真正對抗的,是這個以梅花雌印為標志、滲透帝國骨髓的龐大陰謀!
端妃知道!所以她以死布局,留下那句指向“不在后宮”的惡魔的遺言!太后也知道!所以她臨死前恐懼地指認“他”!她們都是棋盤上的棋子,被這枚雌印操控、碾壓!
“真正的遺詔……”蘇半夏喃喃自語,目光掃過滿墻的雌印圣旨,最終定格在暗格最深處,一個被其他圣旨半遮掩的、似乎更為陳舊的卷軸匣子上。那匣子非金非木,顏色深沉,樣式古樸,與周圍格格不入。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她腦中成型:也許,先帝真正的遺詔,就藏在這片偽造的圣旨森林之中!是揭露一切的關鍵?還是……開啟更大災難的鑰匙?
“我們必須帶走證據!”蘇半夏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和決絕,她伸手就要去夠那個深色的卷軸匣子。“尤其是那個匣子!還有幾份關鍵的雌印圣旨!”
“來不及了!”陸承宇突然厲聲低喝,一把抓住蘇半夏伸出的手臂,猛地將她向后一拉!
幾乎在同一瞬間!
“咻——!”一道凌厲的破空之聲撕裂了寢殿的死寂!一支淬著幽藍寒光的弩箭,如同毒蛇吐信,精準無比地釘在了蘇半夏剛剛伸手位置旁邊的暗格木框上!箭尾兀自嗡嗡震顫!
緊接著,寢殿沉重的雕花大門被人從外面“砰”地一聲暴力撞開!
火光瞬間涌入,驅散了昏暗。數十名全副武裝、眼神冰冷的羽林衛如同潮水般涌入,刀劍出鞘的寒光映得整個寢殿一片肅殺!為首之人,正是之前下令格殺蘇半夏的那位統領!他盔甲染塵,臉上帶著一絲貓捉老鼠般的冷酷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
他的目光如刀,瞬間掃過鳳榻上氣息斷絕、嘴角帶血的太后,掃過角落里昏迷的老嬤嬤,最后,死死地釘在站在暗格前、手中還抓著幾卷明黃圣旨的蘇半夏和陸承宇身上!自然也看到了那滿墻懸掛的、末端蓋著刺目梅花雌印的圣旨!
統領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隨即被一種混合著極端震驚和暴怒的鐵青所取代!
“逆賊蘇半夏!陸承宇!”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難以置信而微微變調,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響徹整個寢殿,帶著滔天的殺意:
**“爾等竟敢弒殺太后!竊取禁中密詔!人贓并獲,罪無可赦!給本將——就地格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