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月將地籍冊第七冊平鋪在桌上,臺燈的光暈恰好圈住那行“民國二十六年秋,陳默通敵,江沉月協(xié)從”的記錄。指尖劃過紙面時,指甲意外刮過頁邊,竟蹭下一點極細的墨屑——不是陳年舊墨該有的干澀,反倒帶著些微油亮,像剛涂上去不久。
“你看這個。”她把墨屑湊到江硯眼前,“外祖父說過,民國的墨里摻松煙,幾十年后會發(fā)脆,絕不會是這種質(zhì)感?!?/p>
江硯正用放大鏡盯著沉月硯的碎片。硯底被磨平的“月”字邊緣,露出一道淺痕,痕里嵌著幾粒暗紅的粉末,湊近了聞,有股淡淡的桂花香,和他那半塊桂花木上的焦香如出一轍。“這硯臺被人動過手腳,”他忽然抬眼,眸色里難得帶了點松動,“磨掉‘月’字的人,是想藏起什么?!?/p>
陳月心頭一跳,忽然想起父親書房里那本被蟲蛀的《陳氏家記》,其中一頁提到“沉月硯成于桂月,合則顯影,分則藏真”。她抓起硯臺碎片往一起拼,當最后一塊殘角對上時,硯底竟浮現(xiàn)出淡淡的紋路——不是字,是幅微型地圖,畫的正是桂巷這一片,而他們現(xiàn)在的店鋪位置,被圈了個紅圈。
“是這里?!彼龓缀跻Τ雎暎白娓赴褨|西藏在店里了!”
江硯沒說話,從皮夾里抽出那張泛黃的合影。照片里陳默和江沉月托著的木盒,盒口露出的紅繩結,竟和陳月從父親遺物里找到的那截紅繩一模一樣。“外祖父說,這張照片拍于民國二十五年,也就是出事前一年,”他指尖點著木盒,“當時他們就知道要出事了,所以提前藏了東西?!?/p>
窗外的桂樹被風拂得輕響,陳月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霉味——不是之前那種刺鼻的土腥,而是帶著點陳舊紙張的溫潤,像父親書房里那些被小心收在樟木箱里的舊信。她猛地沖向儲藏室,那個蒙布木箱的銅鎖上,果然掛著半片桂花花瓣,和黑檀木盒里的那半片嚴絲合縫。
“紅繩……”她喃喃著,將紅繩纏上銅鎖。咔噠一聲,鎖開了。
箱底鋪著的藍布上,放著個巴掌大的玉琮,云紋里嵌著的暗金沙礫在光線下流轉(zhuǎn),像藏著細碎的星光。內(nèi)側(cè)“陳”“江”二字被斜痕劈開,可當她把兩半桂花木貼上去時,木頭上的焦痕竟和玉琮的裂痕完美重合,像道愈合的傷疤。
“是這個!”陳月指尖撫過玉琮,一陣暖意從指尖漫上來,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碎片——
民國二十六年的雨夜,陳默把玉琮塞進江沉月懷里,聲音帶著笑意:“等這事了了,咱們就在桂巷開家店,專收舊物,讓這些故事都有地方去?!?/p>
江沉月用紅繩纏著玉琮,紅繩勒進掌心,血珠滴在云紋上:“我改了地籍冊,說你通敵,他們就不會再查玉琮了……等桂花再開三十次,咱們的后人一定能拼齊它?!?/p>
父親坐在燈下,對著玉琮嘆氣,筆尖在紙上寫:“月月,等你24歲,把玉琮拼齊,就知道祖父不是壞人了……”
“藏影玉琮?!苯幍穆曇衾厮纳瘢钢萍y,“古籍里說,這種玉能存‘顯影’,把真事記在里面,外面的人看到的,都是假的。”
陳月看著玉琮上流轉(zhuǎn)的光,突然覺得眼眶發(fā)熱。原來那些年的懷疑、恐懼,那些反復出現(xiàn)的夢境,都是祖輩在指引她。地籍冊是假的,通敵是假的,他們要找的從來不是什么洗冤證據(jù),而是這個藏著真相的玉琮。
“我們做到了?!彼D(zhuǎn)頭看向江硯,眼底亮得像落了星,“祖父和江沉月的約定,我們快完成了?!?/p>
江硯的目光落在玉琮內(nèi)側(cè)的斜痕上,指尖輕輕拂過,那里的溫度比別處低了些,像藏著沒說出口的話。但他最終只是點了點頭,聲音很輕:“嗯,快了?!?/p>
陳月沒注意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凝重,她正忙著把玉琮小心放進錦盒,心里盤算著明天該怎么找孟璃幫忙鑒定玉琮的年代。窗外的桂花瓣落得更密了,她仿佛已經(jīng)看到真相攤開在眼前,看到祖父和江沉月在桂花樹下笑的樣子。
木箱角落,那張被玉琮壓著的紙條飄起來,父親的字跡戛然而止的地方,隱約有個被墨點蓋住的字,像個“影”字,又像個“死”字。
但陳月沒看見。她正抱著錦盒,覺得終于能給所有事一個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