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這天,桂巷飄著濛濛細雨。陳月正用軟布擦拭柜臺,布面上的水漬映出畫軸的影子。
“叮鈴——”
風鈴輕響時,陳月以為是老馬送新做的桂花糕來了,頭也沒抬:“馬叔,今天雨大,不用特意跑……”
“不是馬叔。”
聲音平靜得像巷口的青石板,被雨水泡得發沉。
陳月的布巾頓在半空,轉過身,看見孟璃站在門口,傘沿滴著水,在腳邊積了個小小的水洼。
她變了些。
頭發梳成利落的低馬尾,穿件深灰色風衣,肩上挎著的黑色背包邊角磨得發亮,不像從前那個總背著藍布包的姑娘。
唯有眼神里的沉靜沒變,像口深井,望不見底。
“好久不見。”孟璃抬手收了傘,水珠順著她的袖口滑落,滴在門檻上,“不請我進去坐坐?”
陳月側身讓她進來,目光掃過她的背包帶——那里有塊極淡的銹跡,形狀像被什么金屬物件硌過,和上次在藍布包底發現的鎖魂草污漬位置相似。
“找我有事?”陳月倒了杯溫水,放在她面前,杯壁的水汽很快在桌面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孟璃沒碰水杯,指尖在背包帶的銹跡上輕輕劃了下,開門見山:“我來告訴你影母余氣的事。”
“你知道的,似乎比我想象中多。”
“我爺爺是古寺最后一任守廟人,”孟璃抬眼,目光落在墻上的畫軸上。
“他臨終前把地宮鑰匙給了我,說‘影母不滅,江家不死,陳家難安’。”
這句話像塊石頭投進井里,激起圈圈漣漪。
她想起江硯日記里的話:“孟璃的爺爺受過陳默先生恩惠,卻總對影母的事諱莫如深。”
原來不是諱莫如深,是早有托付。
“地宮在古寺藏經閣廢墟底下,”孟璃從背包里掏出張泛黃的圖紙,攤在桌上,上面用朱砂畫著地宮的輪廓,“影母的氣被江硯用半魂鎮在匣子里,但銅匣本體被它吞了,余氣順著地脈滲進了地宮的石壁——需要雙血合璧的硯臺才能徹底封死。”
圖紙的角落標著個小小的“桂”字,和紫檀木盒鎖扣上的桂花刻痕一模一樣。
“你為什么現在才說?”陳月盯著她的眼睛,“月缺夜那天,你跑什么?”
孟璃的指尖頓了頓,拿起水杯抿了口,動作從容得像在說別人的事:“那天我爺爺的舊部來了,就是你說的‘黑西裝’。
他們想搶影母余氣,說是能煉出‘畫魂丹’,長生不死。”
陳月想起老馬說的“孟璃胳膊上的傷像被利器劃的”,原來不是黑西裝要傷她,是她在搶東西。
“你爺爺的舊部?”
“民國時跟著我爺爺守廟的兵,后來投靠了別人,”孟璃的聲音冷了些。
“他們知道我有地宮鑰匙,一直盯著我。月缺夜那天,我本想告訴你地宮的位置,結果被他們堵在巷口,只能先跑。”
她從背包里拿出個小布包,解開,里面是半塊玉佩,質地暗沉,上面刻著半個“月”字——和江硯懷表內側照片里,穿學生裝的姑娘胸前別著的玉佩,剛好能拼成整圓。
“這是陳默先生的遺物,”孟璃把玉佩推過來,“我爺爺說,當年江沉月把它交給陳家,說‘若有天影母再犯,讓陳家姑娘帶著它來找我’。”
陳月捏起玉佩,邊緣的磨損處還留著點體溫,像被人常年揣在懷里。她突然明白江硯日記最后劃掉的那句話
“若真要選……”,或許他選的不是犧牲,是相信她能完成剩下的事。
“你想要我做什么?”陳月問,指尖的玉佩涼得像冰。
“去地宮。”孟璃的目光很穩,“用你的血和江硯留下的硯臺碎片,封死影母余氣。”
“黑西裝的人已經找到地宮入口了,再不去,他們就要炸開石壁了。”
窗外的雨還在下,畫軸上的江水又漲了些,漫過“汀上白沙看不見”的字跡,露出底下行極淡的墨,是江硯的筆鋒:“地宮有機關,需以桂花簪啟。”
陳月想起樟木箱里那支紅繩磨亮的桂花簪,原來不是他沒送出去,是早留好了用場。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利用我?”陳月把玉佩放回桌上,“畢竟,你也藏了太多事。”
孟璃笑了笑,從風衣內袋里掏出個東西,放在玉佩旁邊——是半塊硯臺碎片,邊緣的暗紅血痕與陳月藏著的那半塊嚴絲合縫。
“這是江硯在古寺后山留給我的,”她說,“他說‘若我沒回來,讓孟璃把這個交給陳月’。他還說,你信他,就該信這塊碎片。”
陳月看著兩塊碎片,突然想起金光里他那句“換我等你”。
原來他早把后路鋪好了,把她托付給了看似對立的孟璃,把破局的關鍵拆成兩半,一半在她手里,一半在值得信任的人那里。
雨停了,陽光從云縫里漏下來,照在兩塊碎片上,泛出淡淡的金光。
“什么時候去地宮?”陳月收起碎片,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堅定。
“今晚三更。”孟璃站起身,背包帶的銹跡在陽光下亮了亮,“黑西裝的人習慣在子時行動,我們提前兩個時辰進去。”
“對了,江硯還說,你彈《桂月引》時,第三句總錯,其實該像‘桂花瓣落’那樣輕——他教你的時候,沒敢說太細。”
陳月的心跳猛地一縮,看著孟璃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手里的桂花簪突然發燙,像誰在遠處輕輕碰了碰她的指尖。
畫軸上的江水緩緩退去,露出“愿逐月華流照君”的字跡,在陽光下亮得像個約定。
陳月握緊背包里的碎片和簪子,知道從今晚起,她不能再只做桂巷里守著舊物店的姑娘了。
她得去完成那個沒說完的約定,去見那個等了她很久的人。
哪怕前路是深不見底的地宮,是虎視眈眈的黑西裝,她也得走下去。
畢竟,他在等她。
而她,從不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