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門口冰涼堅硬的地面貼著我的腿,寒氣直往骨頭縫里鉆,硌得骨頭疼。灰塵鉆進鼻腔,嗆得我直想咳嗽,喉嚨里卻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又酸又苦,咳也咳不出,咽也咽不下。母親的哭聲像隔著水傳來,模糊又揪心。腿上,手機屏幕幽幽亮著,那兩條短信像兩個沉重的問號,壓得我喘不過氣。
「第一個名字:黎薇。」
「任務2:明天下午部門會議,讓她‘不小心’打翻咖啡,潑在她自己的新方案上。」
黎薇…真的是她?
錄音…是什么?
混亂的腦子里像塞了一團亂麻。媽媽那邊火燒眉毛,家里亂成一團,爸氣病了,弟要斷絕關系…我得想辦法!必須想辦法!可“影”給的這條路…潑咖啡?這能解決什么問題?能讓那些堵在家門口罵街的人閉嘴嗎?能讓爸吃藥嗎?能讓弟回家嗎?
巨大的茫然和無助感沉甸甸地壓著。我掙扎著從冰冷的地上爬起來,兩條腿虛得直打晃。撿起手機,屏幕沾滿了灰,媽媽的電話不知何時斷了。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又慌又疼。
怎么辦?
回家?怎么面對那一團糟?媽的狀態太嚇人了…
不回去?萬一媽真出點事…
目光掃過手機屏幕,郵箱兩個字跳進眼里。對了!錄音!“影”說有錄音發郵箱了!
這個念頭像黑夜里的螢火蟲,微弱,卻給了我一個方向。不管“影”是誰,想干什么,這錄音…也許是能證明我清白的唯一東西?也許…也許能讓媽在鄰居面前挺直一點腰桿?
我顧不上滿身狼狽,跌跌撞撞沖出倉庫,只想立刻聽到它!好像抓住了它,就抓住了一絲希望,哪怕這希望渺茫得可憐。
沖回行政部,午休剛結束,零星幾個同事看到我灰撲撲的樣子,眼神怪異。我全顧不上了,撲到自己工位前,手抖得厲害,輸錯好幾次密碼才打開電腦。
郵箱里,果然躺著一封新郵件!發件人:亂碼。主題:空白。
心提到了嗓子眼,點開郵件,只有一個音頻文件。雙擊。
細微的電流聲后,黎薇那熟悉的聲音清晰地傳了出來,帶著點刻意的神秘:
「…哎呀,你們是沒看見!昨晚在‘君悅’酒店,行政部那個鹿閃閃,就在周總監房門口轉悠,眼巴巴地守了好久呢!嘖嘖,那眼神,恨不得貼門縫上!小姑娘看著老實,心思可真夠野的…」
是這句!毀掉我一切的謠言源頭!真的是黎薇親口說的!
我呆呆地坐著,渾身發冷。雖然猜到可能是她,但親耳聽到,沖擊力還是大得讓我眼前發黑。為什么?黎薇姐平時對我…不算特別親近,但也從沒為難過我啊?她為什么要這么說?害我對她有什么好處嗎?
困惑像濃霧一樣籠罩著我。錄音很短,只有這幾句關鍵的話。
“影”是怎么拿到這個的?他/她給我這個…是想幫我證明清白?可為什么又要我去做潑咖啡那種…奇怪又冒險的事?這跟解決我家的麻煩有什么關系?
無數個問號在腦子里盤旋,找不到出口。只有那個“潑咖啡”的任務,像個巨大的石頭堵在胸口,沉甸甸的,讓人喘不過氣。
整個下午,我都心神不寧。搬檔案盒時差點被絆倒,印文件時印錯了頁碼,同事跟我說話,我反應慢半拍。腦子里反復盤算著明天下午的會議,那杯咖啡像個燙手山芋。
潑咖啡…怎么能做到“不小心”?讓黎薇自己打翻?這太難了!
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在黎薇眼皮子底下?
被發現是我搞鬼怎么辦?工作肯定保不住了!那媽怎么辦?爸的醫藥費怎么辦?
恐慌像藤蔓一樣纏上來,手心一直濕漉漉地冒冷汗。但我努力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不能慌,鹿閃閃!現在每一步都不能錯!錄音拿到了,至少是個證據!潑咖啡…再想想辦法…總會有辦法的…為了家里…
晚上,回到被房東下了最后通牒的出租屋。打包好的紙箱堆在地上,像個臨時的難民營。我沒力氣收拾,抱著膝蓋坐在一個箱子上,看著窗外閃爍的霓虹。
手機安安靜靜,“影”沒有再發信息。我像個被丟進迷宮的考生,只拿到一道超綱的難題,連考官在哪都不知道。但想到電話里媽絕望的哭聲,我咬咬牙,拿出筆記本,開始在上面涂涂畫畫。
方案A:假裝起身倒水,“不小心”撞到黎薇的椅子?——不行,太刻意,離得遠,中間還隔著人。
方案B:遞文件時“手滑”,碰到咖啡杯?——也不行,黎薇不一定會讓我遞文件,而且手滑太假。
方案C:……
劃掉一個又一個想法,紙上留下凌亂的線條。焦慮啃噬著神經,但我沒放棄。一定有辦法…一個看起來自然、不會被抓住把柄的辦法…
這一晚,睡得斷斷續續,夢里全是搖晃的咖啡杯。醒來時,眼底一片青黑。
第二天下午,部門會議。
小會議室坐滿了人。黎薇坐在主位,神采飛揚地介紹著“城東新能源項目優化方案”——那是我的項目。她手邊放著一個精致的骨瓷咖啡杯,深褐色的液體冒著熱氣。
我縮在會議桌最遠的角落,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但心跳快得像打鼓。手心在桌子底下偷偷在褲子上蹭了蹭,想把汗擦干。筆記本攤在膝蓋上,今天不是用來記錄的,上面畫滿了潦草的“作戰計劃”。
黎薇的聲音在耳邊響著,但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杯咖啡上。大腦飛速運轉,像個高速運轉的處理器,不斷模擬著各種可能性,計算著角度、時機、風險。
什么時候最合適?黎薇什么時候會分神?旁邊的人誰會移動?怎么制造一個“巧合”?
我緊張地觀察著每個人的動作,黎薇的手勢,李梅的位置,甚至空調出風口的風向…神經繃得像拉滿的弓弦。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但我強迫自己保持專注。不能出錯!這是機會!唯一可能讓“影”滿意、從而…也許能幫到家里的機會?
就在黎薇講得興起,微微側身,伸手去端咖啡杯,準備潤潤嗓子的時候——
坐在她旁邊的李梅,身體突然向前傾了一下,似乎想拿黎薇面前的一份資料。她的胳膊肘,就那么“恰好”地、輕輕擦過了黎薇端著咖啡杯的手腕!
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
黎薇的手猛地一晃!
“哎呀!”一聲短促的驚呼!
那杯滾燙的咖啡瞬間脫手!
時間仿佛凝固了半秒。
我眼睛猛地睜大!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
“嘩啦——!”
深褐色的液體在空中潑灑開來,沒有落在黎薇面前那份厚厚的方案上。
而是劃出一道絕望的弧線,結結實實,一滴不剩地,全部潑在了——
坐在黎薇正對面、一直沉默垂眸的周嶼白身上!
滾燙的咖啡迅速在他昂貴的深灰色西裝前襟蔓延開,洇開一大片刺眼狼藉的污跡。幾滴褐色的液體甚至濺到了他線條冷硬的下頜上。
整個會議室,陷入一片死寂!空氣仿佛都凍結了!
黎薇的臉瞬間血色盡褪,煞白如紙,手里的文件“啪”地掉在桌上,她驚恐地捂住嘴,看著周嶼白,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李梅更是像被雷劈中,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圓,嚇得魂都沒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落針可聞。
周嶼白緩緩地、緩緩地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那片狼藉。然后,他抬起了眼。
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沒有看驚恐萬狀的黎薇,也沒有看呆若木雞的李梅。
他的視線,銳利得如同實質,穿透了整個會議室凝滯的空氣,精準無比地,落在了縮在角落、臉色慘白、正下意識攥緊了膝蓋上筆記本的我身上。
那眼神,冰冷,探究,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審視。
仿佛無聲的詢問:
這意外,與你有關嗎?
我像被施了定身術,渾身僵硬地釘在椅子上,連呼吸都停滯了。周嶼白西裝上那片刺目的污漬,和他冰冷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像一道閃電劈進我混亂的腦海。
任務…失敗了?
咖啡潑出去了…可目標錯了…
而且…他為什么…這樣看著我?
巨大的恐慌和一種計劃完全失控的茫然感,瞬間將我淹沒!筆記本的硬殼邊緣,幾乎要被我無意識攥緊的手指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