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中元。花溪城籠罩在一種特殊的氛圍里。白日里依舊車水馬龍，到處仿佛都飄著無形的紙灰，街角巷尾不時能看到焚燒冥幣留下的黑色痕跡，空氣里殘留著煙火氣混合著香燭的奇異味道。暮色四合時，這種氣氛更濃了。
瀾滄江的一條小支流花溪，穿城而過。河邊公園成了市民放河燈寄托哀思的地方。水面上星星點點，飄滿了各式各樣的紙燈，蓮花燈、小船燈。燭火在晚風中搖曳，倒映在幽暗的水面上，光影迷離，凄美而詭譎。
四喜和志勇蹲在河岸邊一處稍顯僻靜的角落。五年了，這是他們第一次鼓起勇氣，一起來為逝去的親人放燈。志勇折了兩盞簡陋的蓮花燈，四喜則買了兩盞更精致的宮燈。兩人默默地將寫著村里長輩名字的紙條小心放進燈里。
“奶奶……”四喜點燃燈芯，聲音有些發哽。火光跳躍，映亮他眼底深藏的痛楚。他輕輕將燈推入水中。燈晃了晃，順著水流緩緩飄遠。
志勇也放了自己的燈，嘴唇動了動，終究沒發出聲音。他看著四喜的側臉，五年來的愧疚和那個雨夜河灘上的懦弱，像毒藤一樣纏繞著他。
“娘……袖袖……老駝叔，對不起……”志勇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被晚風吹散。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四喜的身體猛地一僵！一股陰寒徹骨的濕氣，毫無征兆地從腳下的河水中彌漫上來，瞬間穿透了他的鞋襪，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小腿！他左手背那條早已黯淡、幾乎與膚色融為一體的暗紋，驟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仿佛沉睡的烙鐵被驚醒！
水面下，一張被水泡得腫脹發白、五官模糊的臉，毫無征兆地貼在近岸的水波下！一雙只剩下眼白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四喜，充滿了無盡的怨毒和一種近乎貪婪的渴望！一個多年前在附近淹死、怨氣不散、徘徊于此的冤魂！它被四喜體內那微弱卻精純的、源自無間鬼王的靈力波動吸引了！
四喜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喘，想后退，但雙腿像被釘在了原地，冰冷僵硬。
岸邊的志勇只看到四喜身體晃了一下，以為他情緒激動：“四喜？”
話音未落，嘩啦一聲！
一雙浮腫潰爛、纏滿水草的鬼手，如同鋼爪般破水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死死抓住了四喜的腳踝！
“啊！”四喜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尖叫，整個人就被一股巨力猛地扯離河岸，噗通一聲栽進冰冷的河水中！水花四濺！
“四喜！”志勇趕緊撲到岸邊伸手去抓，只抓到一片冰冷的水沫和四喜瞬間消失在幽暗水面下的衣角！
暗處，一直佝僂著背、仿佛在打盹的謝老頭，用他枯瘦的手指已經捏起一個無形的法訣，冰冷的幽冥之力在指尖凝聚。鬼王烙印的宿主若被區區水鬼所害，那才是天大的笑話！就在他即將出手的剎那——
“喵嗷！！！”
一聲尖銳得幾乎要撕裂夜空的貓叫，并非來自現實，而是直接在四喜的神魂深處炸響！
四喜在冰冷刺骨、渾濁黑暗的水中驚恐地掙扎著，水草般的鬼發纏上他的脖頸，腐爛的鬼臉獰笑著貼近，腥臭的河水瘋狂灌入他的口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頭頂發絲間，那一點存在了五年、幾乎被他視為某種精神慰藉的溫暖觸感，驟然爆發出璀璨、柔和的白色光芒！
光芒中，化作一只通體晶瑩剔透如同最純凈的白玉雕琢而成的小貓，瞬間顯形！它輕盈地懸浮在冰冷的水中，小小的身體散發出溫暖的光暈，將渾濁的河水逼退開一小片清澈的空間。那雙圓溜溜的眼睛，不再虛無，而是熟悉的、屬于袖袖那清澈、勇敢，此刻更是燃著滔天怒火的湛藍色！
“袖袖？！”四喜的思維在溺水的窒息中一片混亂，但這雙眼睛，他死也不會認錯！
小小的靈貓沒有半分猶豫，發出一聲無聲的咆哮，身體化作一道熾白的流光，義無反顧地撞向那張近在咫尺、充滿怨毒的鬼臉！
嗤的一聲悶響！
水鬼發出一聲凄厲到扭曲靈魂的慘嚎！它抓住四喜的鬼手像是被強酸腐蝕，冒出陣陣黑霧，瞬間松脫！那張浮腫潰爛的臉上，更是被純凈的靈光灼燒出一個焦黑的窟窿！
纏繞脖頸的水草鬼發也瞬間化為飛灰！
一股柔和卻堅定的托舉之力從下方傳來。四喜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一股溫暖的力量承托著，迅速向水面浮去！
直至他的頭猛地沖破水面，劇烈地咳嗽著，貪婪地呼吸著帶著煙火味的空氣。
“四喜！抓住！快！”岸上的志勇看得目眥欲裂，他半個身子都探了出來，死死抓住四喜胡亂揮舞的右手，用盡全身力氣將他往岸上拖。剛才那白光一閃太過詭異駭人，但他顧不上了！
在志勇的拼命拖拽下，四喜濕漉漉地爬上了岸，癱在冰冷的石階上，劇烈地咳嗽、嘔吐著河水，渾身抖得像風中的殘葉。
他顧不上自己，驚恐地看向水面。水面只剩下漣漪和飄遠的河燈，哪里還有小白貓的影子？
就在這時，他感覺肩頭微微一沉。
一只巴掌大小、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毛的小貓，正穩穩地蹲坐在他的肩膀上。它舔了舔自己粉嫩的爪子，然后歪著頭，用那雙清澈如雨后晴空、此刻帶著一絲疲憊卻無比熟悉的湛藍色大眼睛，安靜地看著他。
“咪嗚。”它輕輕地叫了一聲，聲音嬌弱，卻清晰地傳入四喜耳中。
剎那間，時光倒流。破廟里遞來的草藥，村口小路上的笑聲，河灘上絕望的眼神……所有關于袖袖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地沖垮了四喜記憶的堤壩，與眼前這只靈貓的藍眼睛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袖袖？”四喜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淚水混合著河水洶涌而出，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生怕碰碎了幻影般，想去觸摸那溫暖的小小身體。
小白貓主動將毛茸茸的小腦袋蹭向他的手指，喉嚨里發出滿足的呼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