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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京枝欲露

第四章京城瘟疫

漱玉泉邊暗綠苔蘚的辛澀氣息,似是一條毒蛇,纏繞著上官海棠的指尖,一路蜿蜒至刑部那森嚴的簽押房。物證被小心翼翼地封存、分析。上官海棠帶著太醫署的老手秦仵作,在沈忱狠厲目光的監督下,熬了整整兩宿兩夜。

最終,從那詭異的苔蘚狀物質中,分離出一種前所未見的、能緩慢溶解于水、無色無味、能在人體內逐步累積、最終引發心脈劇震而亡的奇毒結晶。

線索,如同被毒液浸透的絲線,一路回溯。落霞峰漱玉泉上游那個隱蔽的暗洞,其開鑿手法、引水槽的細微角度、甚至苔蘚培育的痕跡……都指向了精于土木水利的匠人。而每月初五、十五、廿五精準的投毒時間點,更是直指能掌握官員行蹤、甚至能干預水流調度之人!

“工部。”簽押房內,沈忱的聲音低沉冰冷,如同淬火的鐵塊砸在青石板上。他面前攤開的卷宗上,是工部侍郎王崇山那張看似忠厚、實則眼神閃爍的畫像。“三年前,落霞峰引水渠的修繕工程,便是由他主理。朝廷撥付的十萬兩紋銀,最終只修了不足三里,賬目做得滴水不漏。”

魏宣肅立一旁,補充道:“大人,暗查回報。王崇山近半年來,在城東‘漱芳齋’后巷置辦了一處三進宅院,養了個外室。開銷流水,遠超其俸祿。其府中管家,每月初四、十四、廿四必出城,方向正是落霞峰。”

“好一個‘深居簡出’、‘為人清正’的方掌故!”沈忱唇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冷笑,眼中寒芒如刀,“他怕是早就在無意中,成了某些人眼中必須拔除的釘子!只因為他太過清正,太過仔細,太過……可能發現某些不該發現的東西!”

雷霆手段,迅疾如風。當夜,刑部如狼似虎的緹騎便包圍了王侍郎那間在漱芳齋后巷的金屋。王崇山正在溫柔鄉中做著美夢,便被冰冷的鐐銬鎖住,從繡榻上拖了下來。面對從天而降的沈忱,面對魏宣從他那外室妝奩暗格中搜出的、記錄著歷年貪墨和行賄細節的秘賬,以及從他貼身小廝房中搜出的、沾染著暗綠色苔蘚痕跡的挖鑿工具和特制藥瓶,王崇山那張保養得宜的臉瞬間如同死灰,癱軟在地。

鐵證如山,無從抵賴。一夜之間,工部侍郎王崇山及其同黨七人鋃鐺入獄,牽連出盤根錯節、涉及河道、城防、倉儲等多項工程的巨額貪墨案。那幽藍的死亡陰影,終于被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紫宸殿內,金磚鋪地,蟠龍柱擎天,熏香裊裊。

沈忱身著絳紫麒麟補服,身姿挺拔如松,立于丹陛之下,聲音沉穩清晰,條分縷析地將工部貪墨案、連環毒殺案的偵破經過,以及方知遠遇害的真相,一一奏明。他語氣平靜,無半分居功自傲,只將證據鏈和推斷過程陳述得無懈可擊。

“臣沈忱,幸不辱命。”沈忱躬身行禮。

龍椅之上,身著明黃金色龍袍的皇帝面色沉凝,聽罷奏報,眼中先是雷霆之怒,隨即又化為一絲絲的贊許。他看了眼沈忱,最終落在奉召覲見、立于沈忱側后方的上官海棠身上。

“工部蠹蟲王崇山,貪墨無度,構陷忠良,使用陰毒手段殘害人命,罪不容誅!”皇帝帶著帝王的威壓,響徹大殿,“幸虧沈卿洞察秋毫,抽絲剝繭,破此大案,肅清朝綱,功不可沒!”

“上官海棠!”皇帝語氣緩和了些許,“洞察秋毫于細微之處,驗毒析源,于案情突破居功至偉。能在落霞峰發現毒源,心思縝密,堪稱醫國手。太醫院有此等的人才,乃社稷之福。”

“微臣惶恐!”上官海棠連忙跪地叩首。

“沈忱聽旨!”皇帝龍顏大悅道,“擢升刑部尚書,賜穿蟒袍,賞黃金千兩,明珠十斛!”

“臣領旨謝恩!”沈忱叩首,依舊平穩無波。

“上官海棠聽旨!”皇帝目光落在海棠身上,“破案有功,醫術精湛,特擢升太醫署左院判,正五品銜!賜‘妙手仁心’金匾一方,黃金五百兩,錦緞百匹!望爾精研醫術,造福萬民!”

左院判?!正五品?!上官海棠只覺得耳邊嗡嗡的,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晉升速度,簡直是平步青云!賞賜讓她一時間忘了反應,直到沈忱不經意地輕咳一聲,她才猛地驚醒,慌忙伏地叩首,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微臣,叩謝陛下隆恩!臣今后必當竭盡所能,不負圣望!”

金殿之上,恩賞煌煌。沈忱一身蟒袍,威儀更盛,深潭般的眼底卻并無太多波瀾,仿佛那滔天的權勢與富貴,不過尋常衣袍。海棠捧著沉甸甸的圣旨,素青色的官袍下擺微微顫抖,那“左院判”三個字如同烙鐵燙在心口,帶來的是榮耀,更是沉甸甸的壓力和無形的枷鎖——她站得越高,沈忱那雙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便看得越清。

御賜的黃金和錦緞被海棠小心翼翼地鎖進太醫署分配的、新院判專屬值房的紅木箱柜深處,她鎖住了一個燙手山芋。那方“妙手仁心”的金匾,則被署丞恭恭敬敬地掛在太醫署正堂最顯眼的位置,金燦燦的光芒刺得眼睛生疼。她依舊穿著素青色的官袍,只是補子上的鷺鷥換成了象征院判身份的云雁。每日埋首于醫案藥典之間,往返于診室與藥房,試圖用忙碌將自己淹沒。

工部貪墨案剛平息,京城剛喘過一口氣,一場更加恐怖、更加無聲的災難,好似跗骨之蛆,悄然蔓延開來。

起初,只是京郊幾個偏僻的村落,零星上報有人突發高熱,渾身起滿紅色的疹子,繼而疹子迅速潰爛流膿,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患者痛苦不堪,數日內便皮肉脫落,露出森森白骨,最終在極致的痛苦中才哀嚎死去。地方醫官束手無策,只當是尋常惡瘡或時疫,草草處理上報。

但很快,這種恐怖的“爛肉癥”開始向城內蔓延!先是西市魚龍混雜的貧民窟,接著是南城人煙稠密的坊市!病患數量呈爆發式增長!死亡人數每日攀升!

恐慌就像瘟疫本身,以更快的速度席卷了整個京城!街頭巷尾,人人自危。藥鋪里所有清熱解毒、拔毒生肌的藥材被搶購一空,價格飛漲。流言四起,有說是天罰,有說是厲鬼索命,更有甚者,將矛頭隱隱指向了剛剛因“妙手”受賞的太醫院!

太醫署瞬間被推到了風口浪尖。正堂內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所有當值的太醫、醫官、吏目齊聚一堂,人人臉色鐵青。署丞急得嘴角燎泡,聲音嘶啞:“諸位!圣上震怒!勒令我署必須即刻查明病因,拿出應對之策!否則……否則我等皆難辭其咎!”

眾醫官議論紛紛,莫衷一是。有人說是天花變種,有人說是麻風惡疾,有人懷疑是水源或食物出了問題。但無論何種湯藥敷貼下去,都如同石沉大海,患者的潰爛依舊在迅速蔓延,死亡人數節節攀升。一種絕望的情緒在署內彌漫開來。

上官海棠坐在新晉院判的位置上,眉頭緊鎖。她仔細翻閱著下面呈報上來的數十份病案記錄,越看,心底那股寒意越甚。高熱,紅疹,迅速潰爛流膿,惡臭,骨肉分離……這些癥狀匯聚成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她腦海中屬于上官海棠家傳醫書里最隱秘、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頁!

她猛地站起身,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快步沖回自己的值房。她幾乎是顫抖著,從箱籠最底層翻出了那幾本紙張泛黃、邊角磨損、用藍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家傳醫書。這是“上官海棠”父母留下的唯一遺物,據說是祖上曾隨軍南征,收集的南疆奇癥異方。

她快速地翻動著,指尖劃過那些用蠅頭小楷記錄的、光怪陸離的病癥描述和令人頭皮發麻的插圖。終于,她的手指停在了一頁。

紙張已經有些脆化,上面用朱砂勾勒著一幅恐怖的圖畫:一個人形,全身布滿潰爛流膿的瘡口,深可見骨。旁邊用略顯潦草的字跡寫著:“南瘴癘之極者,名曰‘腐骨瘟’。初起高熱如焚,遍體赤粟,一日潰,二日膿,三日腐見白骨,惡臭盈野。觸之即染,十室九空,百不存一……”

下面詳細記載了發病過程、傳染途徑,最后是幾行小字記錄的應對古方。但其中幾味主藥的名字旁,卻畫著醒目的叉號,旁邊批注著:“此數味南疆奇藥,中土難尋,藥性猛烈,配伍稍差,反成劇毒。后人慎用!慎用!”

腐骨瘟!來自南疆密林、讓人聞風喪膽的絕癥!

海棠的心沉到了谷底。中土難尋的奇藥……藥性猛烈……配伍稍差即成劇毒……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在她心上。她猛地合上書,深深吸了一口氣。不行!絕不能坐以待斃!必須改良藥方!用中土可尋之藥,替代幾味南疆奇藥!

這個念頭如同瘋狂的野草在她心中瘋長。她立刻撲到書案前,鋪開紙筆,憑借著自己這些日子精研毒理藥性的積累,開始瘋狂地推演、計算、組合。她將古方中那幾味畫叉的奇藥列出,根據其藥性描述——拔毒、蝕腐、生肌、鎮邪熱——在中土藥材中尋找藥性相近但相對溫和的替代品。

砒霜(蝕腐拔毒,但劇毒,用量需精確至毫厘!)替代“血蟾酥”……

大劑量生石膏(清邪熱)替代“冰魄草”……

煅牡蠣、爐甘石(收斂生肌)替代“玉髓膠”……

輔以大量清熱解毒的黃連、黃芩、金銀花、連翹……

她完全沉浸其中,忘記了時間,忘記了恐懼,忘記了沈忱的懷疑,也忘記了窗外那可能存在的窺視目光。桌上堆滿了翻開的藥典和演算的草紙,燭火跳躍,映著她蒼白而專注的臉龐,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京城疫病橫行,生靈涂炭。特命刑部尚書沈忱,總領防疫事宜,五城兵馬司、順天府、太醫院一應衙署,務必撲滅疫病,安定民心!凡有懈怠阻撓者,無論品階先斬后奏!欽此!”

圣旨驚動動了整個刑部。沈忱跪接圣旨,玄色蟒袍在燭火下泛著冷硬的光澤。他臉上依舊沒有太多表情,唯有那雙看不透般的眼眸,在聽到“太醫院”幾個字時,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暗芒。上官海棠……那個身份成謎、在幾樁案件中展現出驚人醫術的“左院判”。

防疫一事火燒眉毛。刑部在沈忱掌控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運轉起來。一道道命令雨后春筍般發出:

封鎖疫區!所有染病者以及密切接觸者,強行遷往城外西郊荒廢的濟慈院集中隔離!

全城大索!需要挨家挨戶排查病患,一經發現,即刻移送!

水源管控!所有水井、河流取水點,均由兵丁日夜看守,飲水必須煮沸,才可飲用!

焚化尸體!所有死者的尸體,無論身份,即刻焚燒深埋地底,嚴禁直接土葬!

嚴控藥價!囤積居奇、哄抬藥價者,立斬不赦!

近日,京城風聲鶴唳,五城兵馬司的兵丁盔甲鮮明,持戈巡弋。順天府的衙役挨家挨戶拍門查驗。通往西郊濟慈院的路上,運送病患的馬車絡繹不絕,哀嚎、哭泣聲被士兵的呵斥粗暴地打斷。空氣中彌漫著石灰和草藥焚燒的刺鼻氣味,以及一種無聲、深入骨髓的恐懼。

濟慈院,原本收容鰥寡孤獨的破敗院落,此刻成了人間地獄的縮影。臨時搭建的草棚連綿,里面擠滿了痛苦呻吟、渾身潰爛流膿的病患。惡臭沖天,蠅蟲如云。絕望的哭喊和瀕死的哀嚎日夜不息。有限的太醫和醫官如同救火隊員,疲于奔命,卻收效甚微。

沈忱的身影頻繁出現在這片死亡之地。他穿著特制的、浸過藥汁的罩袍,臉上蒙著厚厚的面巾,只露出一雙冰冷銳利的眼睛。他親自監督隔離措施的執行,查看病患安置情況,審閱每日的死亡名冊。所到之處,連最痛苦的哀嚎都仿佛被那無形的威壓凍結了幾分。

上官海棠也幾乎是扎根在了濟慈院。她不顧署丞和同僚“院判大人身份貴重,不宜親涉險地”的勸阻,堅持每日深入最危重的病區。她需要第一手的觀察,需要驗證她那鋌而走險改良的藥方!

藥方在太醫院內部引發了巨大的爭議。尤其是其中砒霜的用量,雖然經過海棠反復推演精確至毫厘,但在那些老成持重的太醫看來,依舊是飲鴆止渴,太過兇險!

“上官院判!砒霜乃大毒!此等劑量,稍有不慎便是殺人!豈能用之于疫病?”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太醫痛心疾首。

海棠臉色蒼白,眼下是濃重的青影,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腐骨瘟之毒烈,遠超尋常!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古方記載,非此不能蝕其腐毒!下官愿立軍令狀!此方先在濟慈院試用,若有不測,我,上官海棠,一力承擔!”

她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剛剛踏入臨時議事草棚的沈忱身上。他站在那里,蟒袍上沾著塵土,面巾下的目光沉靜如水,看不出情緒。

短暫的死寂。沈忱的目光在海棠那張寫滿疲憊卻異常執拗的臉上停留片刻,又掃過桌上那份墨跡未干的、標注著精確砒霜劑量的藥方。

“準。”一個字,低沉、平穩,卻帶著千鈞之力,瞬間壓下了所有的質疑。“所需藥材,由本官親自督辦,即刻調撥濟慈院。上官院判,你全權負責用藥。”

沒有多余的廢話,只有絕對的信任和不容置疑的支持。海棠的心猛地一顫,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混著巨大的壓力涌上心頭。她用力地點了點頭:“下官領命!”

藥,很快熬制出來。濃稠的黑色藥汁,散發著一種混合著苦味和奇異辛澀的氣息。海棠親自端著藥碗,走向第一批被選中的、病情最危重、幾乎已被判了死刑的病患。

喂藥的過程異常艱難。病患因高熱和疼痛神志模糊,掙扎抗拒。藥汁苦澀難當,入口即嘔。海棠和幾個膽大的醫吏幾乎是強按著,才將藥灌下去。

時間在焦灼中流逝。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病患依舊在痛苦呻吟,潰爛似乎并未停止。

就在眾人心頭越來越沉,連海棠自己都開始懷疑、指尖冰涼時——

一個原本高燒不退、渾身膿瘡流溢的中年漢子,劇烈的抽搐竟緩緩平復下來!他急促的喘息變得稍微均勻,雖然依舊痛苦,但那種瀕死的狂躁似乎……減弱了!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服藥的危重病患,雖然潰爛的傷口依舊觸目驚心,但高熱的勢頭竟被硬生生遏制住了!流膿的速度似乎也有所減緩!

“有效!院判大人!您的藥……有效了!”一個年輕的醫吏激動地喊了出來。

草棚內瞬間一片死寂,隨即爆發出壓抑的、難以置信的歡呼!絕望的陰霾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海棠緊繃的身體驟然松懈,幾乎站立不穩,一股強烈的虛脫感涌了上來。她扶著旁邊的木柱,看著那幾個病情暫時穩定的病患,眼眶瞬間濕潤。成了!改良的藥方,賭對了!

接下來的日子,在沈忱強大的組織力和資源保障下,藥方在濟慈院全面鋪開。雖然依舊有體弱者在猛藥下支撐不住死去,但更多的病患,尤其是早期發現、及時用藥的患者,病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潰爛開始收斂,高熱逐漸退去,生機重新在那些被死亡陰影籠罩的面孔上浮現!

上官海棠的名字,連同她那劑“虎狼之藥”,在濟慈院、在太醫院、在整個被疫病陰影籠罩的京城,開始悄然傳頌。“妙手仁心”的金匾,似乎真正開始散發出光芒。

疫病如同退潮般,雖然緩慢,但確實在一點點消退。濟慈院的哀嚎聲漸漸被壓抑的呻吟和偶爾的交談聲取代。秩序在沈忱的鐵腕下艱難地重建著。

海棠依舊忙碌。每日巡查病區,調整藥方,處理各種突發狀況。她與沈忱的交集變得異常頻繁。在彌漫著死亡和草藥氣息的濟慈院,在緊急調配物資的簽押房,在深夜燈火通明的議事之所……她需要向他匯報疫情進展,申請藥材人手;他需要聽取她的專業判斷,下達指令。

兩人之間形成了一種奇特的默契。海棠提供最核心的醫療判斷和方案,沈忱則用他強大的執行力和冷酷的決斷,掃清一切阻礙,將她的方案變為現實。他不再用那種穿透靈魂般的審視目光看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基于她專業能力的、沉靜的認可。有時,在極度疲憊的深夜,海棠甚至能從他遞過一碗剛熬好的、驅寒的姜茶的動作中,捕捉到一絲極淡的、近乎關懷的意味。

平靜的水面之下,暗流從未停止涌動。

一日午后,海棠正在臨時藥房內親自盯著一批新藥的熬制。連日勞累加上疫區環境惡劣,她自己也有些頭重腳輕,便順手拿起旁邊一碗剛煎好、準備給一位重癥患者用的、加入了少量提神醒腦冰片的湯藥,想喝一口提提神。

就在她端起藥碗,湊近唇邊的瞬間——

“不許喝!”

一聲低沉急促的喝止猛地從門口傳來!

海棠一驚,藥碗差點脫手。她愕然抬頭,只見沈忱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地盯著她手中的藥碗。他大步上前,竟不由分說,一把奪過了她手中的碗!

“此藥……”沈忱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他低頭嗅了嗅碗中的藥氣,臉色微變,“里面有冰片?”

“是……是啊。”海棠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有些發懵,“加少許冰片,有開竅醒神之效,對高熱昏聵者……”

她的話音未落,只見沈忱將那碗藥隨手遞給旁邊一個醫吏,沉聲道:“換一碗沒有冰片的來!”隨即,他轉向海棠,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以后,所有供給濟慈院的湯藥飲食,一概不得含冰片、樟腦、薄荷等辛竄開竅之物!違令者,嚴懲不貸!”

說完,他不再看海棠錯愕的表情,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失態從未發生,轉身大步離去,只留下一個冷硬的背影。

海棠愣在原地,看著沈忱離去的方向,又看看被端走的那碗藥,心頭疑竇叢生。冰片?樟腦?薄荷?他為何對這些尋常的辛涼開竅藥如此敏感?甚至……忌諱莫深?

一個模糊的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閃過腦海。她想起在落霞峰,沈忱靠近那散發辛澀氣息的毒源洞口時,似乎也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眉,當時她只以為是厭惡毒物氣息……

難道……他對這類氣味辛竄、具有強烈刺激性的藥物……有某種特殊的反應或……弱點?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如同種子般迅速扎根。海棠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幾分。她不動聲色地走到藥柜前,拿起裝冰片的小瓷瓶,拔開塞子,極其輕微地嗅了一下。一股清涼辛辣的氣息直沖鼻腔。她垂下眼瞼,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異色,將這個小細節,深深地刻印在了心底。

就在濟慈院的疫情逐漸被控制,曙光初現之時,一輛裝飾簡樸透著老派建筑的烏木馬車,在數名精悍護衛的簇擁下,緩緩駛入了濟慈院那臨時搭建、撒滿石灰的大門。

車門打開,一位身著深紫色仙鶴補服、面容清癯、眼神異常深邃銳利的官員,在隨從的攙扶下走了下來。他并未穿防護的罩袍,只是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掩住口鼻,目光沉穩地掃視著這片依舊彌漫著藥味和淡淡腐臭氣息的隔離區。

“張大人!”負責守衛的兵丁首領看清來人,頓時一驚,慌忙躬身行禮。來者正是當朝的前刑部尚書張雍!沈忱曾經的頂頭上司兼恩師!

張雍微微頷首,聲音平和卻帶著無形的壓力:“沈尚書何在?”

“回大人!沈大人正在西區巡視病患!”

“嗯。”張雍不再多言,抬步便朝著守衛所指的方向走去,步伐從容。他的目光掠過一排排草棚,掠過那些形容枯槁但眼神中已燃起一絲希望的病患,最終,落在了遠處一個正在俯身查看病患傷口、側影清瘦而專注的青色身影上。

上官海棠。

張雍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那雙閱盡世事的深邃眼眸中,掠過一絲極淡、卻極其復雜的微光。有審視,有探究,甚至……有一點難以言喻的……追憶?他并未上前打擾,只是遠遠地、靜靜地站著,目光如同無形的絲線,牢牢地盯著在那個忙碌的青色身影上。

直到沈忱得到消息,匆匆從西區趕回,大步流星地走到張雍面前,躬身行禮:“下官沈忱,拜見恩師!不知恩師親臨,有失遠迎,望恩師恕罪!”

沈忱的聲音沉穩依舊,但海棠敏銳地察覺到,在他低垂的眼瞼下,那深潭般的眼底,瞬間凝聚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寒冰般的警惕!他高大的身軀微微側移,不動聲色地擋在了海棠和張雍視線之間,仿佛一堵沉默而堅固的墻。

張雍的眼眸終于從海棠身上收回,落在沈忱臉上,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如同長輩看著出色的晚輩:“子慎(沈忱字)辛苦了。疫病兇險,你身先士卒,調度有方,陛下甚慰。老夫只是奉旨前來,看看情形,也看看……我們太醫院新晉的‘妙手仁心’上官院判。”他話鋒一轉,目光再次似有若無地飄向沈忱身后的海棠,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贊許,“果然……名不虛傳。后生可畏!”

張雍溫和中帶著探究,贊許中藏著深意,如同輕柔的羽毛拂過,讓海棠瞬間感到一種比面對沈忱的審視時更加毛骨悚然的恐懼不安!

沈忱的身體似乎繃得更緊了些,他微微垂首,聲音更加低沉恭敬:“恩師謬贊。上官院判醫術精湛,于疫病控制確有大功。此地污穢,恐污了恩師貴體,還請移步至議事廳歇息。”

“無妨。”張雍擺擺手,視線沒有離開海棠,仿佛在欣賞一件稀世的瓷器,又像是在確認著什么久遠的印記。“老夫……還想聽聽上官院判,對這疫病根源的看法。畢竟,此等烈性瘟毒,突然現于京城,實在……蹊蹺得很。”

他的話語輕飄飄,像一顆投入湖底的石子,在沈忱和海棠心中同時激起了巨大的漣漪。蹊蹺?根源?這位深居簡出、心思深沉的前刑部尚書,他真正想探究的,究竟是什么?

沈忱的指尖在寬大的蟒袍袖中,悄然握緊。他抬起頭,迎向張雍看似溫和、實則深不可測的目光,眼底的警惕與出鞘的利刃一般。

小七紫嘖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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