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讀課的尾音還沒散盡,數學老師抱著教案走進教室時,蘇晚的手指在書包里僵成了雞爪。
桌洞被翻得亂七八糟,昨晚特意夾在語文書里的《數學必修一》不翼而飛。帆布包的夾層、課桌抽屜的角落、甚至座位底下積灰的縫隙,她來來回回摸了三遍,指尖觸到的只有冰涼的鐵皮和細碎的紙屑。
“蘇晚,發什么呆?”數學老師推了推眼鏡,粉筆在黑板上敲出清脆的響聲,“把課本翻到第37頁,今天講函數單調性。”
全班窸窸窣窣的翻書聲里,只有她還站在座位旁,校服裙擺被手指絞出褶皺。后桌傳來一聲嗤笑,是林薇薇的同桌張琪,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人聽見:“該不會是連課本都買不起吧?”
蘇晚的耳朵瞬間燒起來。這本課本是她用攢了半個月的零花錢買的二手書,封面磨掉了角,扉頁上還留著前主人的名字,但她用橡皮一點點擦干凈了,只在右下角輕輕寫了個“晚”字。
“是不是忘在家里了?”林薇薇突然轉過頭,發尾的蝴蝶結隨著動作輕輕晃動,語氣里的關切像裹著糖衣的針,“我記得早上還看見它在你桌洞里呢,要不要我陪你回去找找?”
她說話時,眼角的余光飛快地瞟向教室后門的垃圾桶,那眼神像在暗示什么。蘇晚的心沉了下去,指尖攥得更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清楚地記得,早讀課下課鈴響后,林薇薇借著交作業的名義,在她桌旁站了足足半分鐘。
“不用了。”蘇晚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拗勁,“我自己找找就好。”
教室里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打在她身上,有好奇,有嘲諷,還有幾分看好戲的漠然。她低著頭,能感覺到前排有人轉過身來,是陸則。他的視線掃過她空著的桌面,又落在她攥緊的手上,眉頭擰成一個川字,眼神里的懷疑幾乎要溢出來。
蘇晚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上次在畫室里,他認定她偷偷畫他是為了引人注目;就像林薇薇散布謠言時,他默認她是靠不正當關系進的重點班。在這些從小順風順水的人眼里,她的窘迫和狼狽,都像是精心設計的表演。
就在她幾乎要被那些目光戳穿時,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突然從旁邊伸過來,將一本嶄新的《數學必修一》推到她桌上。
“我們一起看。”陳嶼的聲音溫和得像春日的風,他把自己的課本往中間挪了挪,又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飛快地寫下“37頁”三個字,推到她面前,“我記筆記快,你看課本就行。”
他的手指上沾著淡淡的墨香,眼鏡片反射著窗外的陽光,讓人看不清表情,卻莫名讓人安心。蘇晚愣了愣,接過課本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兩人像觸電般同時縮回手,她的耳尖又開始發燙。
“謝謝。”她低下頭,翻開課本時,發現扉頁上沒有名字,只有一朵用鉛筆勾勒的小雛菊,畫得很輕,像怕被人發現似的。
數學老師已經開始講課,黑板上的函數圖像彎彎曲曲,像纏繞在一起的蛇。蘇晚的心思卻有些飄忽,眼角的余光總能瞥見陸則的背影——他坐得筆直,校服領口系得整整齊齊,卻在老師轉身寫板書時,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這次他的眼神里沒有嘲諷,只有一種復雜的情緒,像蒙著層霧的湖面,看不真切。蘇晚慌忙低下頭,假裝認真看課本,心臟卻跳得像要撞開胸腔。
整節課,她都坐得格外僵硬。陳嶼的筆記本寫得密密麻麻,字跡清秀工整,偶爾會用紅筆在重點處畫波浪線。蘇晚看著那些整齊的字跡,突然想起自己那本二手課本里,前主人用藍筆寫的批注:“這道題好難,想死。”當時她還對著這句話偷偷笑了很久。
下課鈴響時,林薇薇故意走過來,假裝不小心撞到蘇晚的桌子。課本“啪”地掉在地上,陳嶼寫滿筆記的紙散了一地。
“哎呀對不起!”林薇薇彎腰去撿,卻在拿起那張寫著“37頁”的紙時,突然夸張地叫起來,“陳嶼,你怎么給她寫這個呀?老師不是說要獨立完成課堂內容嗎?”
她的聲音引來了更多人圍觀,張琪立刻接話:“就是,有些人自己不帶課本,還要別人幫忙,臉皮也太厚了吧。”
陳嶼沒說話,默默地把散落在地上的紙撿起來,重新疊好遞給蘇晚,眼神里帶著安撫的意味。蘇晚攥著那疊紙,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她想開口辯解,卻被林薇薇搶了先。
“蘇晚,其實我剛才看見張琪好像往垃圾桶扔了本書,說不定是你的呢?”林薇薇捂著嘴偷笑,“不過垃圾桶那么臟,就算找回來也不能用了吧?”
周圍爆發出一陣低低的哄笑。蘇晚看著林薇薇得意的臉,突然抓起書包就往教室后門跑。她知道這是林薇薇的圈套,知道去翻垃圾桶會有多狼狽,但那本二手課本里夾著外婆給她寫的小紙條,上面說:“晚晚,遇到難的題別慌,就像畫畫一樣,慢慢勾線就好。”
她不能丟了它。
教室后門的垃圾桶散發著酸腐的氣味,里面堆滿了廢紙和吃剩的零食袋。蘇晚深吸一口氣,蹲下身,忍著刺鼻的味道伸手去翻。手指觸到黏糊糊的奶茶漬時,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卻還是固執地繼續找。
周圍的議論聲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
“天吶她真的去翻垃圾桶了。”
“林薇薇肯定是故意的,不過她也太能忍了吧。”
“你看陸則也在看呢,她該不會是想演苦肉計給校草看吧?”
蘇晚的動作頓了頓,抬頭時正好對上站在走廊盡頭的陸則。他靠在欄桿上,陽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眼神里的情緒比課堂上更復雜,有驚訝,有不解,還有一絲她讀不懂的煩躁。
就在這時,指尖碰到了硬殼封面。蘇晚的心猛地一跳,用力把那本書從垃圾里拽出來——正是她的《數學必修一》。
只是此刻它已經面目全非。封面被踩出幾個黑腳印,扉頁上她寫的“晚”字被墨汁涂得亂七八糟,夾在里面的小紙條不知所蹤。最讓她心疼的是,前主人寫的那句“這道題好難,想死”被人用紅筆圈起來,旁邊添了兩個字:“活該”。
眼淚突然涌了上來,蘇晚趕緊別過頭,用袖子狠狠擦掉。她不能哭,外婆說過,眼淚是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掉下來只會讓看不起你的人更得意。
“找到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陳嶼不知什么時候站在她身邊,手里拿著一包濕紙巾,“擦擦手吧。”
蘇晚接過濕紙巾,低頭擦手時,聽見陸則的聲音從走廊那頭傳來,帶著一種刻意的冷漠:“林薇薇,老師讓你去辦公室拿競賽報名表。”
林薇薇的抱怨聲漸行漸遠,周圍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去。蘇晚抱著那本臟污的課本,突然覺得很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其實……”陳嶼猶豫了一下,輕聲說,“我剛才看見林薇薇的鞋帶勾在了你的桌腿上,她彎腰系鞋帶的時候,好像把什么東西塞進了口袋。”
蘇晚的動作頓住了。她抬起頭,看著陳嶼鏡片后真誠的眼睛,突然想起剛才翻垃圾桶時,似乎看到一片粉色的碎紙,上面印著半只蝴蝶結——和林薇薇發尾的那個一模一樣。
原來那不是意外。
她把臟課本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深處,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那些惡意。起身時,眼角的余光又瞥見了走廊盡頭的陸則,他還站在那里,只是手里多了一個籃球,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球面,眼神落在她的書包上,像在思考什么。
蘇晚低下頭,快步往教室走。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轉身的瞬間,陸則突然把籃球扔向墻壁,“咚”的一聲悶響,驚飛了窗外槐樹上的麻雀。
他看著那本被蘇晚緊緊抱在懷里的臟課本,突然想起昨天在畫室,她把速寫本抱得也是這么緊。那時候他只覺得是做作,現在卻莫名覺得,那單薄的肩膀上,好像扛著很多他看不懂的沉重。
而教室里,林薇薇正趴在桌上和張琪咬耳朵,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快地敲著:“計劃通~下次讓她連作業本都交不上,我看陳嶼還怎么幫她。”
陽光透過窗戶,在她們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幅精心繪制的惡作劇插畫。蘇晚坐在座位上,摸著書包里那本臟污的課本,突然發現扉頁被墨汁蓋住的地方,隱隱透出一點白色——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晚”字旁邊刻了個小小的符號,形狀像只沒有翅膀的鳥。
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這個符號,她好像在什么地方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