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和他們在一起的那兩年，是閔行記憶中最輕松愉快的日子。

那種輕松，不同于以往，也不同于現在，是一種讓人無法描述的感覺。就像是女孩子第一次走進MINISO，看到貨架上那些琳瑯滿目的商品，一切都那么新鮮。

四個人一個小組，每天面對面坐著，抬頭不見低頭見，熟了之后話也開始多了起來。

但話最密的還是兩個男孩子。

閔行負責提供情緒價值，李亞茹負責三句半的半。

說起李亞茹和王耀祖，兩人一個被冠上校花的頭銜，一個是名副其實的校草。

當然這并不是因為他們兩個人長得有多閉月羞花、貌比潘安，也不是因為倆人行事作風有多么高冷。純粹是因為李亞茹她媽在學校門口開了家奶茶店，而王耀祖家呢，在學校斜對角開了家高級酒樓。這兩個店平日里門庭若市，校內校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于是學生們常開玩笑，說他倆是“門當戶對”的天作之合。

李亞茹不多說。她生性孤僻，不怎么理人。

剛坐到一起的時候，陳軒腿長，桌子下難免會碰到李亞茹。

而有一次，她被踢到后竟破天荒抬頭看了他一眼。

陳軒看到她的眼神，忙把腿縮回來。

閔行還以為兩人又要開始不對付，空氣一瞬間繃緊。

可李亞茹只是盯著他，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你怎么一年到頭都穿這雙鞋？臟了都不刷嗎？”

陳軒先是一愣，然后不知所措地看向閔行。

他忙解釋：

“沒有......我只是有好幾雙一樣的鞋而已！”

李亞茹一臉嫌棄：

“下雨穿純白匡威，打球穿純白匡威，天上掉泥巴下豬糞你都穿純白匡威。真有你的......”

陳軒尷尬地笑笑。

閔行見李亞茹只是單純吐槽沒別的意思，不禁松了一口氣。

三人相處就是這樣。

而王耀祖就比較有說頭了。

就說王耀祖他爸媽心疼自家孩子在學校吃不好穿不暖，畢竟實驗中學的飯菜確實一言難盡，偏偏附近的小吃攤也好不到哪兒去，那片地方就好像被施了什么惡咒，在飲食方面百年內毫無進展。

王耀祖家的酒樓平時做的是高端生意，專招待那些達官貴人，一頓飯下來千八百塊還不算酒水。這種飯店晚上才熱鬧，中午相對清閑。所以一到中午，王耀祖家里就會做幾十份盒飯，挑一份給兒子送去，至于剩下的就拿到學校門口賣。這些盒飯都是米其林水準，學校里有不少學生搶著買。

飯店沒大鐵鍋，用的都是小炒勺，一次自然做不了太多，每次拿出去幾十份，不出五分鐘就被學生們搶光。

就因為這，許多學生為了能吃上口好的，都巴不得和王耀祖走得更近。所以王耀祖這人，學習成績雖然不怎么樣，但人緣卻相當不錯。

至于為什么成績不好？

這就得歸結于他那驚天地泣鬼神的興趣愛好。

這人對金庸小說癡迷到走火入魔不可自拔。有一陣子還一門心思要去少林學降龍十八掌。

聽說王耀祖五年級的時候鐵了心要去武當山出家。他媽媽抱著他哭成淚人，他爸爸恨鐵不成鋼氣得拿七匹狼抽他，然而都攔不住他那顆想出家的心。最后還是他爺爺從廟里找來個真和尚好說歹說才勸住，自此他就在家里練上了。

在那之后，王耀祖對打拳的熱情越來越高漲。

每天放學回家飛速寫完作業，然后就開始研究起什么五禽戲、八段錦來。他還跟他的一群迷弟大言不慚地說自己已經全然領悟了太極拳、詠春拳等百八十個拳法，碰見跆拳道高手也不怵，在整個南城誰都不是他對手。

結果開學沒多久，來了個外地轉校生。

這位轉校生叫石邱，也是個練家子，號稱自己練就了螳螂拳、王八拳等九九八十一套拳法，黃河以南長江以北打遍天下無敵手。

這話一出，王耀祖的迷弟們立馬坐不住了，紛紛跑到班里攛掇他。

“哎，七班新來的那個石邱，你知道嗎？人家那螳螂拳練的可牛了，我們那天在操場上看他打拳來著。我去，賊牛逼。”

“就是就是。我們那天都看到了。你是不知道，簡直比網上那些教程打的都好。那勾手、那踢腿，太帶勁了！”

迷弟A說著還比劃了起來，結果一不小心，把李亞茹放在地上的保溫杯給踹倒了，保溫杯在地上咕嚕咕嚕地滾了幾圈，閔行趕緊撿起來抱在懷里。

“可不是嘛！就那隔山打牛的功夫，絕了！你知道吧？就14班那個李景帥，跆拳道黑帶那哥們兒！跟他對打，被打得屁滾尿流，那叫一個再起不能啊！”

“哎，王哥，你老說自己是天下第一拳，他現在也號稱天下第一拳，要不你倆找個時間較量較量，華山論劍，一決高下？”

迷弟B挑了挑眉，一臉期待。

陳軒和閔行坐在對面，一聲不吭地聽著。

李亞茹早上剛從家里拎來四杯奶茶，陳軒和閔行一人挑了一杯果茶，現下一口一口嘬著吸管，沒敢抬頭。

李亞茹向來不喜歡湊這種熱鬧，打下課鈴看到王耀祖這群迷弟涌進來，早就腳底抹油躲了出去。

王耀祖這下孤立無援，聽到迷弟們這么一說，干脆把頭深埋進胳膊里當鴕鳥。

可那些小弟們仍舊不依不饒，圍著他七嘴八舌地拱火。

“哎，我說王哥，咱們學校旁邊兒不是有那個什么春琴山嗎？人家當時周杰倫和那個誰來著啊？忘了，反正就是你看過那個電影嗎？《頭文字D》。就是周杰倫跟人在秋名山上比賽車結果被綠的那個電影。周杰倫在秋名山飆車，你跟石邱也去春琴山比劃比劃拳法啊！”

迷弟C擠到王耀祖耳邊，繼續煽風點火。

這時，陳軒用膝蓋輕輕蹭了蹭閔行的小腿。

閔行察覺到了，好奇地抬頭看陳軒，正好對上他的目光。

他從課本里撕下一角，寫下幾個字，推到她面前——

【你想不想看？】

閔行接過紙條，手指捏著邊緣猶豫了幾秒，回寫——

【這不好吧？】

【您怎么這么喜歡湊熱鬧啊......】

陳軒一把搶回去，飛快添上一句：

【沒事兒，就當是大家一起周末出來玩。】

【這可將是青春最難得的回憶啊~】

她皺眉，狐疑地看向陳軒。

看著一副正人君子不茍言笑的樣子......

之前怎么沒發現他竟然這么看熱鬧不嫌事大？

如果他是貓，那一定是看到旁邊有人打架實際已經豎起貓耳朵但還要裝作若無其事悶頭吃貓糧的那種壞貓；

如果他是狗，那一定是和其他狗狗成群結隊出去玩結果看到另一個幫派的狗狗非要上去拱火結果兩邊打起來后自己第一個躲到草叢里藏起來的那種壞狗。

而此時的陳軒，嘴里叼著吸管，正費勁地嘬著奶茶里的黑珍珠，腮幫子鼓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還水汪汪地看著閔行，一臉人畜無害。

這么好看......

這也正常吧。奶牛貓遇到大事比誰都正義，邊牧這么多壞心眼子還不是老老實實給主人放了好幾百年的羊？

至于這么愛拱火看熱鬧。可能是這種聰明絕頂的人會覺得生活太無聊所以要自己主動找找樂子吧。

見閔行看過來，他眨巴眨巴眼睛，故意擠出個可愛表情。

閔行一時沒忍住，嘴角微微上揚，耳根紅紅地撇過臉去。

隨后，陳軒將目光投向對面的眾人，實則緊緊盯著王耀祖：

“去就去嘛~不去他就以為你怕了他！王耀祖，你可別丟了咱們組的面子。”

小弟們立馬附和——

“就是就是！王哥，你說個時間，周末大伙都去給你助威。我就不信咱們王哥還不是春琴山拳王！”

就這么著，在眾人的一再攛掇下，兩人約定在周六下午五點，于春琴山山頂決一勝負。

此消息一經傳開，立馬在學校的貼吧、微博、扣扣空間掀起軒然大波。相關帖子回復上千，直接在貼吧首頁霸屏。

眾人紛紛在帖子下留言打賭，甚至還有準備當天賣淀粉腸的、準備當天帶著玫瑰花告白的......一時間，像是要那天舉辦主題晚會——《決戰春琴之巔》。

終于，周六到了。

才剛到下午四點，春琴山已經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

陽光不像中午那么熱了，現在紅彤彤的，斜斜地灑在山間，給整個山頂披上了一層柔和的薄紗。樹木郁郁蔥蔥，枝葉隨風搖曳，但是形狀好的、直溜的都被男生折去，揮來揮去當劍耍。

本就矮的可憐的人造假山上，密密麻麻地擠滿了從四面八方趕來的學生。

不，也不全是學生——

上至畢業20年的校友，下到還未小學畢業的火箭班好苗子。他們三五成群，人手一杯從李亞茹家現買的奶茶，嘰嘰喳喳討論著即將開始的“華山論劍”。有人圍在一起爭著猜誰贏，爭到臉紅脖子粗；有的則開始猴子燙腚似的模仿著拳法動作，夸張的姿勢引得周圍一陣笑聲。

一時間，山間彌漫著一股興奮又緊張的氛圍。

民那桑都滿懷期待，像80年代蹲在村口電視前等春晚一樣，都在屏息期待著五點鐘的到來，好見證這場屬于中國風jump少年的熱血對決。

陳軒和閔行擠過人群，找到個勉強能看清的位置。雖然后面有棵歪脖子樹，樹周圍還有很多嗡嗡飛的蚊子，但好在不會遮擋視線。

陳軒把奶茶袋子疊成扇子，不停給兩人扇著周圍的蚊蟲。

閔行從書包里掏出一瓶花露水遞過去：

“您快噴點，別被蚊子咬了。”

他接過，往胳膊上噴了幾下，然后抬頭看她，一臉春心蕩漾：

“你真好。”

兩人各自捧著一杯奶茶，靜靜地等待著廣場中央的東邪黃藥師VS西毒歐陽鋒。

然而等了許久，五點到了，主角卻遲遲未現。

人群開始騷動。蚊子越來越多，花露水都招架不住。

“這都幾點了？這倆人是來之前路上遇到了就直接握手言和下館子去了嗎？”

終于，五點過幾分，王耀祖和石邱從人群兩側緩緩走來。

只見王耀祖一身黑色練功服，胸前上繡著一條金色的龍，只是布料略顯廉價，看上去還反光得厲害，不過這龍倒是顯得格外霸氣，橙紅的夕陽下張牙舞爪。他昂首挺胸，斜眼掃視人群，但帕金森的雙手卻出賣了他的緊張。石邱則穿一身白色練功服，松松垮垮，貌似與一旁寫地書的老大爺撞了衫，但他步伐從容，面帶微笑，仿佛勝券在握。

人群安靜下來，空氣繃緊。緊接著，便是緊張刺激的放狠話環節。

石邱率先開口，聲音低沉，語氣不屑：

“你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他雙手交叉胸前，站得筆直。

王耀祖不甘示弱，歪著頭，聲音拔高：

“退出？你是怕了我的拳不成？”

隨后，他雙手握拳，身體微微下蹲，已然擺出一副戰斗姿勢。

“呵！我是怕你輸的太難看。”

石邱冷笑一聲，嘴角上揚，眼中滿是譏諷。

“歐陽鋒，你少在這里胡言亂語！”

王耀祖大喝一聲，氣勢洶洶。

兩人你來我往，足足嘴炮了快半小時。

山間一開始還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屏息聽著，后來見他倆光說不打，說的也都是車轱轆話，便嘰嘰喳喳又吵了起來。

夕陽沉得更低，紅光拉長他們的影子，氣氛到頂峰了。

“我說，你們能不能快點兒打？哥哥們？”

一個心急的路人D大聲喊道，手里還攥著四根吃完的淀粉腸木棍，一臉不耐煩。

“就是啊，別光說不練，快動手吧！”

另一個路人E也跟著附和道。

人群的噓聲此起彼伏。

臺上兩人又嘰里呱啦白話了幾句。

終于，王耀祖率先出拳！

只見他身形一閃，左勾拳迅猛地揮出，拳頭帶著呼呼的風聲，仿佛要撕裂空氣。緊接著，又是一記右勾拳，動作干凈利落。

可兩拳落空，直直砸在虛空里！激起了一陣......二氧化碳。

石邱明明站著不動也不會被打，卻夸張地后退一步，臉上露出得意的笑。

就在這時，石邱開始反擊！

他迅速回敬了一個螳螂拳！手臂如切刀削面的機器一般快速揮舞著！動作快到模糊！

但這拳法......即便是對著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恐怕也難有一絲殺傷力！

他就這么揮著刀削面拳，徑直向王耀祖攻去！

又激起了一陣......二氧化碳！

王耀祖也吃飽了撐得向左一閃，毫無懸念地躲開了這一擊！

可王耀祖這里卻隱隱有亂了氣息的跡象，所有人都看到他側身的腳步踉蹌了一下！

隨后，兩人徹底亂了章法，開始毫無套路地“猩猩打拳”。

拳頭劃出的弧線毫無章法，夕陽下的影子晃來晃去......

刀削面機器VS黑色大泥鰍。

人群愣住，路人D皺眉嘀咕：

“大俠莫不是亂了氣息？”

學生們此刻面面相覷。

旁邊寫地書的大爺們都忍不住皺眉。

又過去五分鐘，只見臺上兩人動作如同兩只蒙著眼的王八在比賽吃完毒菌子如何徒手畫圈兒，讓所有觀眾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民那桑大眼瞪小眼，也不好說自己來的這趟是值還是不值。

閔行皺著眉，忍不住轉頭看向旁邊的陳軒，低聲問：

“難道......這也在您的預料之中？”

陳軒有些摸不著頭腦地撓撓頭：

“這個情況......我也沒有想到啊......”

然而兩人鬧騰了還沒到十分鐘，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陳軒扭頭，只見一群穿熒光黃制服的保安手持警棍匆匆趕到，將看熱鬧的眾人都圍起來。

“我去......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