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陽光已經(jīng)從窗簾的縫隙射進房間。
閔行悠悠轉(zhuǎn)醒,就看到枕邊的陳軒似乎已經(jīng)醒了很久,戴著眼鏡靠在枕邊看著電腦,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襯得他格外冷峻,這突然讓閔行感覺陌生又拘謹。
他很入神,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只是面無表情看著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
她強撐著支起上半身,有氣無力地說:
“真是不好意思,昨天睡了一整天。”
陳軒見她醒了,隨手把平板丟到一邊,對她笑一笑,扶著她躺下:
“沒什么,咱們本來也沒什么要緊事,干嘛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出來玩,只要你開心就好。”
她這才有機會仔細端詳?shù)哪槨?/p>
他瘦了很多,眼底隱隱有些黑眼圈的跡象,但模樣倒沒怎么變,好像從自己認識陳軒那天起,他就一直是這個樣子。
身高沒變,樣子也沒變,頂多每個季節(jié)換換發(fā)型、換換衣服。當然,表情偶爾會變得嚴肅,他對著外人永遠能擺出一副自己沒見過的穩(wěn)重得體的樣子,而在自己面前卻永遠像個中二病。
“今天想去哪里玩?”
陳軒湊近了,環(huán)著她的肩膀問。
閔行端起床頭柜上的水杯,抿了一口,隨口道:
“您來之前沒做攻略嗎?”
“沒有啊,”
陳軒把她手里的水杯奪過來,又給她倒了杯溫一些的,
“當時想著來了以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全看你心情。昨天才突然想起來,這邊很多地方都流行預約,如果不預約的話,直接去可能會有點麻煩。”
她有些內(nèi)疚地抬頭看他的眼睛:
“那我們不預約能去哪里?”
陳軒歪頭想了想:
“只想逛一逛呢......就是東京塔、淺草寺、秋葉原、上野公園......要是你想買東西,咱們可以去銀座,或者去什么原宿、澀谷、六本木、新宿......甚至還可以去歌舞伎町,但是我感覺你不會喜歡。這邊還有環(huán)球影城和什么迪士尼樂園,不過你應該完全不感興趣。怎么樣,這么多地方,有沒有你感興趣的?之前在網(wǎng)上刷過沒?”
閔行搖搖頭,又把頭低下去不看他:
“沒有......我不太喜歡旅游,平時很少出來,放假基本每天都窩在家里。這幾年一次都沒出去過,就上個月和朋友出去了一趟,到現(xiàn)在都還沒緩過勁兒來。”
陳軒笑了,眼角彎彎:
“你還真是虛。”
閔行無奈地認命:
“是~”
“我太菜了。”
陳軒笑眼盈盈地看著她,把她抱得更緊,說:
“手伸出來。”
她抬頭,疑惑地看著他:
“怎么了?”
他理所當然:
“給你愛的按按呀。”
她更加不解:
“什么愛的按按?”
陳軒佯裝不悅,環(huán)著她的手收回去,側(cè)身拿過來一旁放著的自己的電腦包,在里面翻找了一陣,最后掏出一沓紙遞到她面前,氣鼓鼓地說:
“這些是你之前欠我的按按券,怎么,你想不認賬啊?”
閔行愣了愣,仔細回想,這才記起這是兩人同居時候,閑來無事?lián)v鼓的東西。
那會兒她不做飯,每頓都是陳軒下廚。于是他就抱怨說她欠他太多,需要好好報答才行。她就問他想要什么報答,他就撒嬌說,那你給我愛的按按好不好?人家做飯好累的哦~胳膊也好酸~腰也好酸~脖子也好酸啊~于是她便從網(wǎng)上學了幾套專業(yè)的按摩手法,每天飯后給他按一按。他每次都很享受,她說這也太夸張了,他說她不懂,這叫愛的按按。后來有次吃過飯,她又要習慣性給他愛的按按,他卻拒絕說:不行不行,今天不要了。她有些失落,垂頭喪氣的,還以為他嫌棄自己,可他緊接著卻說:我要把未來所有愛的按按都攢起來,你快給我寫欠條,我要等哪天得空了一起用,讓你一口氣給我按個爽。
閔行接過這一大沓按按券,無奈地說:
“可是,這是要我給您按啊。”
陳軒卻理直氣壯地說:
“廢話!我當然知道了。我這還不是怕你技術不好,按摩手法大退步,到頭來服務不好我,所以得先教你一套服務手法,讓你熟悉服務標準嗎?”
她又遲疑地說:
“可是我們......這券早就不算數(shù)了吧。”
他瞇起眼,佯裝嚴肅地說:
“你還想抵賴不成?呵!趙默笙小姐,我勸你不要和一個律師討論這種詐騙行為!”
閔行見他竟然已經(jīng)在一本正經(jīng)地犯病,便只好束手就擒:
“您又在說什么啊......我乖乖躺下就好了。”
于是她乖乖躺在床上,任由他給自己做全套愛的按按。
她閉上眼,感受那人恰到好處的手法。
“說起來,如果不是平時看廣告或者看點番劇,我對東京的印象還停留在《龍族》呢。印象最深的就是天空樹,其次就是歌舞伎町了。”
說到這,閔行睜眼,微微仰頭,看著天花板。
陳軒正給她按著中脘穴,思索片刻后,提議道:
“那咱們今天就去明治神宮吧,要是回來時間還充裕,晚上就去天空樹,怎么樣?”
“嗯,”
她輕輕點頭,
“都聽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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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樓下吃過早餐,便乘車前往明治神宮。車窗外是東京的街景,灰撲撲的高樓和擠滿電線的天空。
到了神宮,人流量并不算大,這里和東京其他地方比起來簡直可以算清凈之地。周圍不少人說中文,似乎都是因《龍族》慕名而來。
有人在一旁寫下木牌,上面滿滿當當寫著祝福的話,仔細看去,一面墻上掛的大多也都是中文,估計日本人都該納悶Sakura是什么中國民俗神仙。
陳軒轉(zhuǎn)頭看向閔行:
“你要不要也寫一個?”
閔行連忙搖頭:
“不要,感覺有點幼稚。”
陳軒調(diào)侃道:
“那你是在說所有在景區(qū)花錢寫祝福語的人都是幼稚鬼嘍?”
“你是不是那種分手后會把自己送出的所有東西都收回來,甚至想到當年在樹上綁的同心鎖都恨不得把樹砍下來拿走銷毀丟到煉鋼爐里的人?”
她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說:
“是有點這種想法……”
那天,明治神宮內(nèi)并沒有新人舉辦婚禮。
陽光灑在石子路上,他們也就在這兒曬了好一會兒太陽,周圍來來往往的大都是中國人。
兩個人并排走在一起,在寺廟里閑逛。
快走到一棵大樹下的時候,她突然問:
“為什么有人要在神宮里舉辦婚禮呢?人為什么非要舉辦婚禮呢?”
陳軒沒有看她,目光落在遠處的鳥居上:
“大概是因為太開心了吧,所以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甚至連神仙也想告知一聲。”
閔行卻歪著頭,念叨他的這句話:
“太開心了......難道不應該自己偷偷開心才對嗎?”
“你這是什么邏輯?”
陳軒反駁道:
“開心了為什么不分享,難道非要自己藏著掖著?這么自私?”
她認真起來,甚至看起來有點固執(zhí):
“我只是覺得開心本就來之不易,如果還要分一些給別人,那自己剩下的開心就會越來越少。所以要偷偷藏起來,在沒人的地方自己開心,誰都不讓看,誰都別想把開心偷走。”
他轉(zhuǎn)頭看她,眼神軟下來:
“放心,沒人會偷的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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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午,兩人打算找地方吃飯。
“不想去網(wǎng)上推薦的熱門餐廳嗎?”
“不,想去人少的地方。”
于是,兩人來到一家小店吃拉面。
桌子上擺著醬油瓶和筷子筒,墻角書柜上有臺老式CD機。
陳軒看著菜單,微微皺眉:
“來這兒吃拉面,會不會不太應景?好歹是出來旅游,感覺拉面就跟上班午休時吃盒飯一樣普通,多沒有儀式感啊。”
閔行倒是不在意,她低頭喝了口水:
“吃什么都好啦,再說我吃不慣日本的冷食。”
有幾滴水濺出來,他遞過幾張衛(wèi)生紙:
“我又沒讓你吃涼的,我早知道你吃不了涼的,包里都給你備了藥。只是覺得你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可以嘗試點別的東西嘛。”
閔行歪著頭,似乎想到什么,眼睛一亮:
“那我想吃巴菲,可不可以?”
陳軒笑著偏頭看她:
“好啊。一會兒去買。”
他們找到一家芭菲店。店里的芭菲口味很多,草莓味、巧克力味、藍莓味......每一款的廣告圖都像雜志封面一樣誘人,閔行看得糾結不已。
“想吃哪個?”
陳軒問。
閔行糾結地說:
“草莓味的想吃,巧克力味的也想吃,可是一個分量就好大,我肯定吃不完。”
陳軒便說:
“那你買一個,我買一個,吃一半后我們換著吃。”
她愣住:
“啊?”
陳軒佯裝生氣:
“怎么?嫌棄我?”
“那就買兩個,你吃一個,不想吃了就把剩下的給我,接著吃另一個,剩下的再給我。”
她猶豫著說:
“可是......這樣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他語氣自然得像在說天氣,
“我覺得混著吃也一樣,我就愛吃混合口味的,不行啊?我就愛吃剩下的快化掉的,不行啊?”
“不是......”
她小聲支支吾吾:
“是......我們都已經(jīng)分手了呀,哪有分手的人還像這樣嘴對嘴,在一個碗里吃東西的?”
陳軒卻振振有詞:
“你沒跟過拼團嗎?拼團旅游就是這樣的呀。”
“怎么實惠、怎么省錢、怎么方便就怎么來。你吃一半就丟掉,那多浪費。”
“南極企鵝就是因為你們這種浪費行為,才會無家可歸的!”
閔行無奈地嘀咕:
“可是我也沒說要浪費啊......”
陳軒不依不饒地打斷:
“企鵝不管!”
“企鵝也想吃兩個口味!”
閔行又嘟囔著:
“可是您剛才還說......”
陳軒把手重重搭在她的肩上打斷她:
“企鵝就要吃兩個口味!買兩個買兩個!”
閔行低頭想了想,食指無意識地扣了扣工裝包的拉鏈。
她覺得陳軒說得有道理,確實是自己太矯情了,一起吃個飯而已,又不會發(fā)生什么。
更何況......萬一哪天南極的企鵝沒了冰床,過來找她討債怎么辦?
她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只毛茸茸的小企鵝撲棱著身體在海里的一片碎冰中孤零零地邊走邊摔倒的場景。
不可以這樣!
于是,他們要了兩個不同口味的芭菲,一人吃一半,吃完就交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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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他們又四處逛了逛。
閔行對那些熱門景點興致缺缺,東京人太多,即便周圍的人大多說著她聽不懂的日語,也很少有人能聽懂她的話,她還是窘迫得手腳沒處放,一天都沒怎么抬頭看景色。
陳軒在一旁體貼地安慰她:
“不想去就不去。早知道把我的墨鏡給你帶來了。”
閔行有些愧疚地說:
“可是難得來一次,一個地方都不去,您會很吃虧的。”
陳軒又熟練地攬過她:
“我又不是這輩子只來這一次,而且我也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再說我也沒什么可買的,上了班天天就那幾身,又不用買什么漂亮衣服。”
她抬頭看他,一臉天真地說:
“但是我看您今天穿得就很漂亮啊。”
陳軒先是不自在地砸吧砸吧嘴,然后傲嬌地揚起下巴:
“謝謝你夸我。”
閔行還以為他這是聽了后直掉雞皮疙瘩,趕緊一臉認真地大聲解釋:
“我說的是真的!”
他低頭對上她瞪大的眼睛:
“那更得謝謝閔小姐賞識~我很開心。”
然后他又抬起頭,嘴角微微上揚,眼卻躲開閔行:
“不過這可不是我刻意搭配的,我只是出門隨手一穿就有這效果,真是也沒辦法呢~”
閔行見他不是那個意思,也放松的笑了:
“您長得這么好看,當然穿什么也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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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們乘地鐵前往天空樹。
從地鐵站出來,便能看到天空樹在夜色中靜靜佇立,塔身的燈光與周圍的霓虹相互交織,將地面染上了一層夢幻的光暈。
沿著小型步行街走向天空樹,路邊的小商鋪燈火通明,暖黃色的燈光透過櫥窗,映照出里面陳列的各種精致商品。遠處,東京的高樓大廈在夜幕下輪廓分明,燈光閃爍,勾勒出一片繁華。
“這里果然晚上來才更有意境呀。”
陳軒不禁感嘆道。
他在現(xiàn)場買了票,還好現(xiàn)在是淡季,游客不多。
他們沿著臺階向上走,人來人往。沿街有一家小首飾店,貨架上擺著一只塑膠的小黃鴨發(fā)卡,十分可愛。
閔行好奇地拿起發(fā)卡,試圖別在自己頭頂,然后雙手扶著頭頂?shù)镍喿樱D(zhuǎn)頭一臉認真地問陳軒:
“歪了沒有?”
她兩只手扶著小黃鴨,靠感覺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位置。
“咔嚓——”
陳軒用手機拍了下來。
閔行趕緊跑到他面前,有些生氣:
“您怎么拍我?!”
“留念啊,”
陳軒笑著,
“來都來了,這也不去,那也不去,連個照片都不留,我會很吃虧的。”
“您!”
她嗔怪地瞪他。
不多時,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登上了天空樹的最頂層。
“這里并沒有想象中暖和。”
“是嗎?我覺得挺暖和的呀。”
陳軒回應。
閔行搖搖頭:
“您這是心理作用吧。要是抽離出當年的回憶和熟悉的氛圍來看,現(xiàn)在明明沒那么暖和。”
陳軒無奈地搖搖頭說:
“可是我就是抽離不出來啊~”
閔行抬頭看著他:
“為什么?”
陳軒嘆口氣,認真地說:
“這種記憶哪是那么簡單就能忘記的?誰和你一樣想忘就能忘?”
閔行趕忙辯解:
“我也沒那么絕情吧,記性也沒那么差!”
陳軒撇撇嘴:
“我又不知道你忘沒忘,所以更不知道你記性好不好嘍~”
閔行認真地說:
“那我告訴您,我沒忘,劇情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陳軒挑了挑眉:
“當真?”
閔行有些心虛地低下頭:
“真是半真......其實我也忘了不少。”
陳軒笑了一聲:
“我就說嘛~”
閔行又突然抬頭看著他說:
“但是感覺不會忘呀,一來到這里,那種感覺一下子就回來了。”
陳軒歪頭看她,好奇地問:
“什么感覺?”
閔行頓了頓,說:
“就是覺得心里空了一塊兒。”
陳軒看著她,又撇過頭看玻璃外:
“那看來,你是好久都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閔行也看著玻璃外,認真地說:
“不是啊,就是因為我的心里一直空著一塊兒,這么多年都空著。所以對于這種感覺,根本就不是回想起來,而是已經(jīng)變成常態(tài),才會察覺不到。”
天空樹上很熱鬧,有幾個女孩子在cosplay,身邊圍著許多人拿著相機給她們拍照。
有人在相戀。
有人在接吻。
有人在拍下他們的人生照片。
兩人都沒說話。
空氣有些沉默的尷尬。
閔行試圖看向陳軒:
“要不要我也給您拍一張?”
陳軒撇過頭:
“我不要!”
閔行跑幾步湊到他面前:
“可是總得留下點什么吧?”
陳軒卻看著她,淺淺一笑:
“我想要的,剛才就有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