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沒有京城那么干燥,閔行收起了家里的空氣加濕器,轉而購置了一臺空氣凈化器。這幾天霧霾,凈化器24小時轟轟作響。
沿著床邊走到陽臺,她不經意間瞥見陳軒昨晚隨手放在茶幾上的Switch手柄,上面貼了鐳射的卡通企鵝貼紙。
還好這種東西只是在家里用......
她輕輕拉開窗簾的一角,外面已是車水馬龍、艷陽高照。
她又回到床邊,輕輕掀開被子一角,就見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露了出來,深紫色的發梢隨著呼吸有規律地起伏。某人正蜷成樹袋熊,手上無意識地抓緊被子,翹翹的鼻尖蹭在剛換的枕套上。
或許真應了那句“情人眼里出西施”,閔行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于是又俯身靠近,輕輕揉了揉那人的頭發——
“紫薯先生~請您快些起來做光合作用啊。”
“嗯......”
那人只是含糊地應了一聲,隨后翻了個身,把臉再度埋進被子里,顯然還想再多賴一會兒。
閔行見狀,又湊近了些,聲音微微提高了一點:
“不是說好了今天陪我去墓地的嗎?”
那人聽了,就把腦袋埋進她懷里,哼哼唧唧地撒嬌:
“可是我暈倒了誒......都怪壞皇后昨晚給人家的毒蘋果,人家吃了以后,現在頭暈眼花、渾身無力......嗚嗚嗚......需要小閔王子的吻才能讓人家蘇醒過來~~~”
閔行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手指溫柔地撥弄著他的發梢。
陳軒仰起頭,雙眼緊閉,期待著一個綿長的濕潤的吻落在自己額頭或臉頰。
如果他是一只狗,那他的尾巴一定在瘋狂地搖。
然而,幾秒鐘過去了,吻遲遲未至。
狗狗忍不住睜開一只眼睛,可憐巴巴、委屈萬分地看著身邊的壞女人。
“怎么不親我?”
壞女人無奈地笑了笑,調侃道:
“您都說我昨晚做的蔬菜湯是毒蘋果了,還敢要我的吻?不怕我的嘴也有毒嗎?”
陳軒卻不依不饒,像個耍賴皮的孩子,手腳并用地攀上她的身體,在她臉頰上用力親了一口,笑嘻嘻地說:
“蛋炒飯是毒蘋果,小閔王子的吻可不是。小閔王子的吻是解藥、是腎寶、是人參、是六味地黃丸!”
“親親我嘛~~~好不好?好不好?”
他一邊說著,下半身還在床上扭來扭去,像在青樓里撒嬌賣俏的花姑娘。
壞女人依舊不為所動,用另一只空著的手給他倒了杯水,耐心勸道:
“好啦~快起來吧。再晚點出城的路就該堵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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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飯,坐上車,后備箱塞得滿滿當當,他們出了城。
沃爾沃的后輪碾過滿地的落葉,發出清脆的沙沙聲。
前方出現一排排減速帶,陳軒惦記著后備箱里躺著的3D打印的顯卡模型,于是趕忙放慢了車速。
車子緩緩駛過減速帶,所幸沒有聽到后備箱傳來任何異樣聲響,兩人不約而同地長舒了一口氣。
這后備箱里的東西個個都怕磕碰,陳軒一路上開車都小心翼翼,不敢怠慢。
車子緩緩駛入一片空曠的區域,四周是墓地。
這是城郊新開辟的墓園,平日里來的人不算多,價格相對來說也不算昂貴。
陳軒把車穩穩地停在墓園門口,閔行獨自下了車,從后備箱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東西放進包里,走進墓園。
陳軒沒有跟上去,只是靜靜地坐在車里等著,眼神時不時望向墓園入口。
墓園門口新栽的柏樹還綁著三角支架。
閔行仔細地數著墓碑的順序,走過去,找到了那個熟悉的位置,隨后緩緩俯下身,蹲在了一塊黑色方碑前。
她把準備好的東西一一擺在墓碑前——
“沒想到,你們離開我的日子,已經比陪伴我的日子還要長了。”
“一轉眼都三年了呀。”
“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呢......”
“不過,說再多也只是緬懷過去。”
“還是說點新鮮的吧。”
“自打那天你們給我托夢之后,我就一直在準備。最近兩天好不容易休息,才能過來把這些帶給你們。”
說著,閔行從包里掏出一個3D打印的顯卡,又掏出一個裝著剎車片的盒子,接著說道:
“我想著你們夢里那么火急火燎的,所以也急得趕緊送來了。總想著要是晚了,豈不是耽誤了你們的人生大事?”
“我還多帶了個剎車片。小特,活著的時候你沒用上好的,現在在那邊,怎么也得講究起來,不能和之前一樣那么湊合過日子了。聽到沒有?”
她把東西在墓碑前擺好,就把手提包的拉鏈拉上,繼續說:
“你們一定要記著,從我遇到你們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愛著你們,即使你們現在離開我身邊了,我也一直在記掛著你們,所以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許不把自己當回事。”
“在那邊要開開心心的,缺什么就托夢告訴我,好不好?”
“雖然我現在身邊是有人陪著了......”
說到這里,她回頭看了看車上的陳軒,透過防窺玻璃,隱約能看到他正坐在駕駛座上,低著頭,一邊哈著氣,一邊認真地擦著墨鏡。
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墓碑上的照片,溫柔地說:
“但是你們永遠在我心里有著獨一無二的位置,這點他是搶不走的。”
......
陳軒把墨鏡收進副駕駛的抽屜的時候,閔行上了車。
他扭過頭,問:
“完事了?”
她點點頭,一邊給自己系好安全帶一邊應:
“嗯。讓您久等了。”
他沒有急著啟動車子,而是湊過去,細心地幫她調整了一下安全帶,嘴里問:
“怎么不讓我跟著下去看看?”
她也跟著理了理,解釋:
“您又不認識他們。再說了,他們看到您可能會生氣。”
他微微挑眉:
“為什么會生氣?我不是好人?我把你照顧的不夠好?”
她輕輕搖了搖頭:
“那倒也不是......我只是個人感覺你們可能不太合得來而已。”
他又問:
“不過說來,你怎么就挑今天,還這么火急火燎地給他們來上墳?”
她嘆了口氣:
“還說呢......前幾天我夢到他們了。您不知道,當時他們就被關在一個黑漆漆的房間里,兩個人哭著對我說:‘主人那,你都不知道,這里的其他電腦都有老婆了,就我娶不到。前幾天好不容易約到一個女孩子,人家還是輕薄本,不是我們這種五大三粗的游戲本。我真的很喜歡她。后來我們一本正經約會,一番干柴烈火后差點就要牽手了,結果她合蓋親我的時候,發現我的顯卡太low,當場把我甩了!我好自卑啊......’”
她又深深嘆出一口氣,一臉心疼:
“您都不知道他當時有多么可憐......”
“所以他就說,想讓我給他燒一個高級點的顯卡過去,這樣他好找對象。”
陳軒聽了有些愕然,一拍閔行的大腿:
“你早說啊!早說我就給你打印個4090了!”
閔行皺了皺眉:
“難道這個不是?”
陳軒啟動車子,無奈地說:
“這個是我從網上隨便找的一個模型。嗯......應該不是最新版吧。打打可愛炸彈人應該還行。”
她聽了,心里一急,手上下意識地搭上他一只胳膊,說:
“這怎么可以?人家會嫌棄他的!”
陳軒連忙安慰道:
“哎呀~一個筆記本電腦找對象哪有那么難?眾所周知,輕薄本又不怎么加裝顯卡內存條,壞了舊了直接換新,所以她們比游戲本換代快多了。由此比率可見,下邊那頭的姑娘多的是,所以在他們那邊的婚戀市場,游戲本是占絕對壓倒性優勢的。”
他扶上她的手,繼續安慰:
“好啦好啦~不要想太多,要是他不滿意,肯定還會再給你托夢的。”
“我們一會兒吃什么?要不別回家做飯了,去那家俄式餐廳吧?”
閔行聽了癟癟嘴,偏頭看他:
“您不相信我的廚藝?”
陳軒一臉認真地說:
“不是不相信你的廚藝,是不相信我的腸胃。”
她把手抽回來,訕訕地說:
“那好吧......您想吃那就去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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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驅車來到一家俄羅斯餐廳。
一推開門,伏特加與羅宋湯的香氣便撲面而來。
雖然情人節將至,但這家俄羅斯餐廳卻依舊冷冷清清——
雖說現在的小情侶都偏愛西方風情,但顯然這個西方不包括俄羅斯。因此在這個崇尚意式咖啡與法式甜點的城市,斯拉夫風情總顯得格格不入。
陳軒修長的手指劃過塑封的紙質菜單,閔行托著腮,看他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扇形陰影。
真好看啊......
自己真是命好......
“要一份莫斯科紅菜湯,一份黑椒牛排,黃油香草蘑菇,俄式罐燜飯,再來份黑松露奶油意大利面,怎么樣?”
他抬眼時,正對上她含笑的眼睛,茶棕色的瞳孔在昏黃燈光的映照下愈發動人。
真好看啊......
自己真是命好!
“都聽您的,您點的我都愛吃。”
閔行咬咬下嘴唇,微笑看著他。
她把叉子尖放在碗沿,另一端放在潔白的桌布上,又推了推桌上的擺設,高檔餐巾紙折成的小天鵝便歪著頭看向陳軒。
陳軒聽她這么一夸,得意地揚起下巴:
“因為我最了解你的口味,AAA手工巧克力陳師傅這些年只對小閔王子一個人的口味精心鉆研。怎么樣~~~心動了嗎?”
他故意拖長的尾音,引得正在一旁記菜單的服務員忍不住斜眼瞧他。
“感動~~~~~~~”
閔行學著他的語氣,眼睛彎成了月牙,笑意盈盈。
“那要怎么報答我?”
陳軒的臉微微湊近,眼睛也彎成了狡黠的狐貍。
“嗯......晚上給您燉菜,好不好?”
“又是蔬菜兄弟第一百零八屆三中全會?”
他立刻垮下臉,像只大耳朵怪叫驢。
“怎么叫又?”
閔行掰著手指數,
“昨天是胡蘿卜青菜、白菜、油麥菜和香菜,今天可以換水蘿卜、櫻桃蘿卜,還有香菇、芹菜、蓮藕......”
她越說越起勁,沒注意到對面的人已經撅著嘴,推著餐巾紙折成的小天鵝,用天鵝屁股對著她。
“不想只吃菜。”
陳軒悶悶地嘟囔。
“這才健康呀,”
閔行接過小天鵝,
“再說了,我做肉的水平您又不是不知道,上次差點把我們兩個送進醫院。”
“那也不想吃菜,”
他耍賴似的趴在桌上,
“大不了我做飯,你正好不用鉆研廚藝了,好不好?”
“那怎么行?總不能天天讓您做飯。”
閔行戳了戳他翹起的一搓呆毛,
“今天就吃蔬菜湯,好不好?我們買新的蔬菜。”
陳軒把臉埋進臂彎,只露出一雙委屈巴巴的眼睛,也不看她。
閔行也把臉湊近:
“怎么樣嘛?紫薯大人~”
對方依舊不為所動。
“組長大人~~~~~~~~~”
陳軒終于抬起頭,噘著嘴看了她一眼后,突然發出一聲綿長的:
“咩——”
餐廳瞬間安靜,所有目光齊刷刷聚集在他們這一桌。
閔行感受到周圍投來的異樣目光,頓時滿臉通紅,尷尬不已,急忙對著周圍的人合手解釋道:
“他是港東人,呵呵,港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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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陳軒提著裝滿蔬菜的帆布袋,像只蔫頭耷腦的兔子。
閔行親昵地攬著他的胳膊:
“今天買的菜有點多,我們后天繼續吃,怎么樣?”
她一邊說著,一邊撒嬌似的晃了晃他的胳膊。
“怎么樣~~~怎么樣~~~”
“我決定了!”
他突然挺直腰板,一臉堅決:
“明天我做飯,你攔我也不行,用香吻賄賂我也不行。”
“啊......?那......那好吧......”
閔行感受到他那強烈的叛逆情緒,只能無奈地妥協。
她試探性地看向他的臉,小心翼翼地問:
“那要不我們再去買點肉?”
“不要!”
陳軒別過臉,不接受她的含情脈脈!
閔行卻越湊越近:
“可是您下午不是說想吃肉嗎......”
“某個壞女人不是說‘吃蔬菜更健康~~~’嗎?”
陳軒學著她的語氣,故意陰陽怪氣地說道。
“我那是對我廚藝不自信才那么說的,”
閔行扯了扯他的衣角,認真解釋道,
“其實我也沒那么愛吃菜......”
“怎么?”
陳軒挑眉,
“為了哐我,你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了?”
閔行急忙反駁:
“怎么叫哐您?多吃蔬菜本來就有益健康啊!”
“好啊~那為了健康,接下來我們吃一個月蔬菜吧。”
陳軒扭過頭,假笑著看向她。
閔行立刻噤聲,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他,像一只無辜的小鹿。
陳軒忍不住瞇起眼睛笑了起來:
“怎么?你也要撅嘴賣萌抗議?”
四下無人,夜風微涼。
梧桐樹噤了聲傾聽他們。
閔行突然湊近,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陳軒的心跳不禁漏了一拍,他認為三秒后自己將會迎來21世紀最甜蜜的吻。
然而兩秒后,閔行認真地發出一聲:
“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