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冰冷的“滾”字,如同九天落下的寒霜,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山坳中,也重重砸在每一個黑風盜的心頭。
山坡上,那月白道袍的年輕劍修負手而立,晚風吹拂著他纖塵不染的衣袂,清冷俊朗的面容在漸沉的暮色中宛如玉雕,眼神卻比山巔的積雪更寒,淡漠地俯視著下方如同被凍結的煉獄。他身后侍立的普通道袍青年,氣息內斂,卻同樣帶著一股不容冒犯的凜然。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撤!快撤!”黑風盜首領第一個從驚駭欲絕中反應過來,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而扭曲變調,幾乎破了音!他再不敢有絲毫猶豫,甚至不敢再看山坡上那兩道身影一眼,如同喪家之犬般掉頭就跑!什么“貨和女人”,什么“玄鐵礦”,在蜀山劍修的絕對威勢面前,統統成了催命符!
首領一跑,剩下的黑風盜更是魂飛魄散,哪里還有半分剛才屠戮時的兇戾?一個個爭先恐后,連滾帶爬地沖向營地外圍的黑暗,生怕慢了一步,那道驚鴻般的劍氣就會落在自己身上。幾個受傷稍重的盜匪被同伴無情拋棄,絕望地哀嚎著,卻只換來更快的逃離腳步。
轉瞬之間,如同退潮的污水,方才還兇焰滔天的黑風盜匪,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滿地狼藉、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片死里逃生后的茫然死寂。
營地內,劫后余生的護衛和仆役們,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紛紛癱軟在地,大口喘著粗氣,臉上交織著后怕、狂喜和難以置信。許多人望向山坡的目光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深深的敬畏。
“蜀山……真的是蜀山的仙長……”護衛隊長陳海拄著卷刃的長刀,左臂的傷口還在流血,但此刻他完全顧不上疼痛,只是怔怔地望著那兩道身影,喃喃自語,眼中充滿了向往和激動。蜀山,那是無數修士心中的圣地!
商隊的富態管事連滾帶爬地從藏身的貨車后跑出來,臉上驚魂未定,卻也立刻堆滿了諂媚至極的笑容,一邊整理著凌亂的衣冠,一邊朝著山坡方向深深作揖,聲音帶著夸張的感激和顫抖:“多……多謝蜀山仙長救命之恩!仙長大恩大德,永世難忘!小人是流云城萬通商行的管事,姓錢!不知仙長尊號?可否移駕營地,容小人……”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山坡上那月白道袍的年輕劍修,目光甚至沒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那冰冷淡漠的視線,如同掃描死物般掃過整個營地,掃過那些癱倒的護衛和仆役,掃過驚惶未定的馱山獸,最后,落在了蜷縮在傾倒貨車殘骸旁的那個瘦小身影上。
林晚。
她依舊保持著剛才被陳海撞開、險死還生后摔倒在地的姿勢,后背被泥水和不知是誰的血浸透,冰冷黏膩。沾滿泥污和血漬的破木棍還被她下意識地緊緊攥在手里,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她劇烈地喘息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喉嚨。死亡的冰冷觸感仿佛還停留在皮膚上,讓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山坡上那道目光落下的瞬間,林晚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壓力。那目光里沒有關切,沒有憐憫,只有一種純粹的、高高在上的審視,如同神祇俯瞰螻蟻掙扎。她模糊的視線努力抬起,試圖看清救命恩人的面容,卻只捕捉到一片月白色的清冷輪廓和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
就在這時,她清晰地感覺到,那道目光在她身上——尤其是她緊握著木棍的手和她懷里那個破舊的書包上——停頓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那雙寒冰般的眸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難以捕捉的波瀾,如同平靜無波的深潭投入了一顆微小的石子,泛起幾乎看不見的漣漪。那是一種……訝異?疑惑?還是別的什么?
林晚的心猛地一緊。異世之魂帶來的敏銳感知讓她捕捉到了這絲異常,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脊椎升起。這目光……讓她本能地感到不安,甚至比面對黑風盜的鋼刀時更甚!她下意識地將懷里的書包抱得更緊,仿佛要將其融入身體,隔絕那洞穿一切的審視。
山坡上的年輕劍修似乎并未在意林晚的反應。那絲細微的波瀾瞬間隱沒,恢復了古井無波的冰冷。他仿佛只是確認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隨即移開了視線,再未多看營地一眼。
他身后的道袍青年會意,微微躬身。
下一刻,兩道身影如同融入暮色的青煙,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山坡之上,仿佛從未出現過。只有營地邊緣那塊巨石上深達尺許的恐怖劍痕,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驚世一劍的存在。
“仙……仙長?”錢管事還保持著作揖的姿勢,臉上的諂媚笑容僵住了,尷尬地凝固在臉上。他伸長了脖子,望著空蕩蕩的山坡,眼中充滿了失落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惱。
“走了……”陳海望著劍修消失的方向,眼中敬畏未消,卻也帶著一絲悵然。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左臂的劇痛,轉身厲聲喝道:“都別愣著了!沒死的趕緊起來!清點傷亡!救治傷者!加固防御!快!”
陳海的怒吼驚醒了沉浸在劫后余生和仙人降臨震撼中的人群。營地再次活了過來,但氣氛卻截然不同。傷者的呻吟、失去同伴的哭泣、整理殘局的忙碌……都籠罩在一種復雜難言的情緒之下——恐懼的余韻、對強大力量的敬畏,以及一絲被“仙人”徹底無視的卑微感。
林晚在陳海的吼聲中回過神,掙扎著想站起來,卻發現雙腿軟得厲害。剛才那生死一瞬的爆發和緊隨其后的精神沖擊,幾乎榨干了她最后一絲力氣。
就在這時,一只瘦小的、沾著泥土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林晚模糊地看去。
是那個小藥童!他不知何時從藏身的貨物堆后跑了出來,小臉依舊慘白,大大的眼睛里還殘留著恐懼的淚水,但此刻卻帶著一種純粹的關切和勇氣。他努力踮著腳,想把林晚拉起來。
“姐……姐姐,你……你沒事吧?”藥童的聲音帶著哭腔后的沙啞,怯生生的。
看著藥童清澈的眼睛和伸出的手,林晚心中那股因劍修審視而升起的寒意和不安,仿佛被這微弱卻真實的暖意沖淡了一絲。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伸出自己那只沒受傷、卻同樣臟污冰冷的手,輕輕握住了藥童小小的、微微顫抖的手。
“我……沒事。”她的聲音干澀沙啞,幾乎不成調。在藥童的幫助下,她終于吃力地站了起來,身體晃了晃才站穩。
環顧四周,血腥與混亂尚未平息。陳海正指揮著還能動的護衛收殮尸體、包扎傷口,趙老三罵罵咧咧地驅趕著幸存的仆役清理現場、重新加固貨車圍欄。錢管事則臉色陰沉地在幾個心腹護衛的簇擁下,低聲急促地吩咐著什么,目光不時警惕地掃過四周,尤其是馱獸背上那些蓋著油布的特殊貨物。
林晚的目光也下意識地掃過那些沉重的貨物。剛才混亂中,錢管事驚恐的尖叫猶在耳邊——“那批‘玄鐵礦’絕不能丟!”
玄鐵礦……一個陌生的名詞,卻在生死關頭被如此看重。還有那神秘出現又漠然離去的蜀山劍修,他最后那帶著一絲訝異的審視目光……這一切,都像無形的陰云,沉甸甸地壓在這片剛剛經歷血洗的營地之上,預示著前路絕非坦途。
她抱緊了懷中的書包,那里面是她唯一的“過去”和微弱的慰藉。身體的疲憊和傷痛如潮水般涌來,但求生的本能和找到謝無妄的執念,如同黑暗中的火種,支撐著她沒有倒下。
夜,更深了。篝火噼啪作響,映照著營地中一張張驚魂未定、疲憊不堪的臉龐,也映照著林晚眼中那沉寂卻未曾熄滅的微光。蜀山劍修的寒芒已然遠去,留下的,是滿地血腥的余燼,和深埋于心的、揮之不去的疑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