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三個斑駁褪色的黑字,歪歪斜斜地刻在一塊被油煙熏得發(fā)黑的木板上,懸掛在一間低矮、破舊、門板歪斜的窩棚門口。這與其說是醫(yī)館藥鋪,不如說是貧民窟里勉強(qiáng)維持生計的一個角落。空氣中彌漫著劣質(zhì)藥草、霉味和濃重劣質(zhì)煙草混合的刺鼻氣息,與記憶中青石集孫大夫那整潔清苦的回春堂天差地別。
棚內(nèi)光線昏暗,只有一盞油膩的油燈在柜臺上搖曳,勉強(qiáng)照亮一個堆滿各種雜亂藥材、器皿和破舊雜物的狹小空間。一個穿著油膩深藍(lán)色布褂、頭發(fā)花白稀疏、身形佝僂的老者,正叼著一根旱煙桿,瞇縫著眼睛,就著昏黃的燈光,費(fèi)力地?fù)v著石臼里一些黑乎乎的藥渣。他就是老拐,這“淤泥巷”里唯一敢掛“回春”牌子的赤腳醫(yī)生。
林晚背著昏迷不醒、渾身滾燙的小豆子,幾乎是撞進(jìn)了這狹小的空間。濃烈的混合氣味讓她一陣眩暈,但她顧不上這些,嘶啞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哀求:“大夫!救救他!求您救救他!”
老拐被驚動,慢吞吞地抬起頭,渾濁的老眼透過煙霧,掃過林晚那一身襤褸、傷痕累累的狼狽模樣,最終落在她背上那個氣息微弱、額頭傷口猙獰、小臉燒得通紅的孩子身上。他咂吧了一下嘴,煙桿在桌角磕了磕煙灰,聲音干澀沙啞:“傷風(fēng)入體,高熱不退,傷口潰膿……拖太久了,小娃兒半只腳都踏進(jìn)鬼門關(guān)了。”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聲音帶著哭腔:“大夫!您一定有辦法!求求您!藥!多少錢我都……”
“錢?”老拐嗤笑一聲,露出一口黃黑的牙齒,渾濁的眼睛里透著底層掙扎者的精明與冷漠,“姑娘,看看你這樣子,再看看這地方。有錢的主兒,會來我這‘回春堂’?”他指了指棚頂漏風(fēng)的破洞和墻角堆積的垃圾,“治病救命,靠的是真金白銀,或者……值錢的東西。”
他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的探針,在林晚身上掃視,最終落在她腰間那個用破布緊緊包裹、形狀不規(guī)則的鼓囊之處。禿鷲的覬覦,老拐的貪婪,如出一轍。在這片絕望的泥沼里,任何一點(diǎn)異樣的東西,都意味著可能的價值。
林晚咬緊了下唇,唇瓣早已干裂出血。錢?她身無分文。值錢的東西?除了那塊神秘的玉牌和孫大夫留下的空藥筒,就只剩……那塊冰冷的、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黝黑礦石!
她下意識地護(hù)住腰間。這礦石是禍根,是青衣人警告的源頭,也是深淵藤蔓畏懼的東西……但此刻,它是唯一可能換取小豆子一線生機(jī)的籌碼!
“我……我有這個!”林晚不再猶豫,顫抖著手,解下腰間的破布包裹。布條散開,露出了里面那塊拳頭大小、邊緣鋒利、通體黝黑、在昏暗油燈下反射著詭異幽光的礦石!
礦石暴露在空氣中的瞬間,棚內(nèi)本就渾濁的空氣似乎微微一滯。油燈的火焰猛地跳動了一下,光線明暗不定。老拐渾濁的眼睛瞬間睜大,里面爆發(fā)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貪婪光芒!他幾乎是撲了過來,一把從林晚手中搶過礦石,枯瘦的手指如同鷹爪般緊緊攥住,湊到油燈下仔細(xì)端詳。
“嘶……”老拐倒抽一口涼氣,手指摩挲著礦石冰冷粗糙的表面,感受著那沉甸甸的分量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能吸走熱量的冰冷質(zhì)感。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臉上的貪婪之色毫不掩飾。“好東西……真是好東西……這成色……這分量……”他喃喃自語,渾濁的老眼里閃爍著精光,仿佛看到了金山銀山。
“它能抵藥錢嗎?夠不夠救我弟弟?”林晚急切地問,聲音帶著顫抖。
老拐戀戀不舍地將目光從礦石上移開,瞥了一眼氣息奄奄的小豆子,又看了看林晚,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算計和殘忍的笑容:“夠!當(dāng)然夠!抵你弟弟的命都夠了!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壓低了聲音,帶著警告,“這東西……來路怕是不正吧?要是讓人知道在我這兒……”
“沒人知道!”林晚立刻接口,聲音斬釘截鐵,“只有您知道!只要您救活他,它就是您的!永遠(yuǎn)沒人知道!”
“嘿嘿,上道!”老拐滿意地笑了,將礦石小心翼翼地揣進(jìn)自己油膩的布褂內(nèi)袋里,緊緊捂住,仿佛怕它飛了。“行!看在這寶貝的份上,老拐我破例一回!把人放下來!”
林晚連忙將小豆子小心地放在老拐指著的、一張鋪著破草席、散發(fā)著濃重藥味和汗臭味的木板床上。孩子接觸到冰冷的木板,無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老拐叼著煙桿,動作麻利了許多。他翻找出一個落滿灰塵、邊緣豁口的破舊木盒,里面是幾把閃著寒光、但明顯粗糙生銹的小刀和鑷子。他又從一個臟兮兮的瓦罐里挖出些散發(fā)著刺鼻辛辣氣味的黑色藥膏。
“按住他!別讓他亂動!”老拐命令道,拿起一把小刀在油燈火苗上隨意烤了烤。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著那銹跡斑斑的刀鋒,但她別無選擇。她死死按住小豆子的肩膀和身體,將頭扭向一邊,不忍去看。
“呃啊——!!!”當(dāng)老拐用那生銹的刀尖猛地劃開小豆子額頭傷口邊緣已經(jīng)發(fā)黑壞死的腐肉時,孩子即使在昏迷中,也發(fā)出了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小小的身體如同瀕死的魚般劇烈彈動起來!
膿血混雜著黃黑色的壞死組織被強(qiáng)行擠出,惡臭瞬間彌漫開來。老拐卻面不改色,手法粗暴而迅速,用鑷子夾出腐肉,又用烈酒(劣質(zhì)的、散發(fā)著刺鼻氣味的液體)胡亂沖洗著深可見骨的創(chuàng)口,然后將那散發(fā)著辛辣刺鼻氣味的黑色藥膏厚厚地糊了上去!
小豆子的慘叫聲漸漸微弱下去,只剩下身體無意識的劇烈抽搐和喉嚨里壓抑的、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嘶嘶聲。豆大的冷汗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小臉慘白如紙,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
林晚死死咬著嘴唇,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淚水混合著汗水無聲地滑落。她只能更用力地按住孩子,心如刀絞。
處理完傷口,老拐又撬開小豆子的嘴,強(qiáng)行灌進(jìn)去一碗散發(fā)著濃烈苦味、顏色渾濁的湯藥。“能不能熬過去,看他的造化,也看閻王爺收不收。”老拐喘著粗氣,抹了把額頭的汗,重新叼起煙桿,目光又貪婪地掃過自己鼓囊囊的內(nèi)袋,顯然心思都在那塊礦石上。“后面兩天,每天過來換藥灌藥,別想著賴賬,那寶貝只是定金!”
林晚胡亂地點(diǎn)頭,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小心翼翼地用破布將小豆子額頭上糊著的厚厚藥膏蓋住,又將他緊緊抱在懷里。孩子的身體依舊滾燙,但呼吸似乎……稍微平穩(wěn)了一點(diǎn)點(diǎn)?那碗苦藥似乎強(qiáng)行吊住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老拐似乎想起了什么,瞥了一眼林晚身上同樣猙獰的傷口和那條明顯不自然的傷腿,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精光,慢悠悠道:“你自己的傷……也不輕吧?腿上的口子都見骨了,再拖下去,這條腿怕是保不住,人也得交代在這兒。要不要……也治治?看在你那寶貝的份上,老拐我給你算便宜點(diǎn)?再弄塊差不多的石頭就成!”
林晚心中一凜,抱緊了小豆子,警惕地看著老拐。這老家伙的貪婪深不見底。她緩緩搖頭:“不用了。我……沒事。”
“哼,死撐。”老拐嗤笑一聲,也不勉強(qiáng),自顧自地又去搗鼓他的藥臼,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顯然心情極好。
林晚抱著小豆子,艱難地走出這間散發(fā)著絕望與貪婪氣味的“回春堂”。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透,貧民窟陷入更深的黑暗和混亂。污穢的巷道里,只有零星幾點(diǎn)昏暗搖曳的燈火,映照出幢幢鬼影般的行人。各種污言穢語、哭嚎咒罵在夜色中更加肆無忌憚。
她剛走出沒幾步,異世的感知便捕捉到了幾道極其不懷好意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從斜對面一個堆放垃圾的黑暗角落里投射而來!是禿鷲的人!他們果然一直在盯著!
林晚的心瞬間沉了下去。老拐的貪婪是明刀,禿鷲的窺伺是暗箭。她們?nèi)缤瑧驯Ы鸫u行走在餓狼環(huán)伺的絕地。小豆子暫時保住了命,但危機(jī)遠(yuǎn)未解除。
她將小豆子往懷里摟得更緊,加快了腳步,朝著城墻根下那個破敗的三角窩棚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感知提升到極致,警惕著黑暗中可能撲出的襲擊。腰間的布包里,那塊黝黑的礦石已經(jīng)不在,只剩下冰冷的空虛感,但更沉重的危機(jī)感卻壓得她喘不過氣。
黑暗中,幾道黑影如同幽靈般,遠(yuǎn)遠(yuǎn)地跟隨著她踉蹌的身影。禿鷲那如同禿鷲般的貪婪目光,穿透重重黑暗,牢牢鎖定著她和她懷中那個“值錢”的孩子。
回春堂昏黃的燈光在身后漸漸模糊,最終被污濁的黑暗徹底吞沒。前路,依舊是危機(jī)四伏的漫漫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