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來的那個黎明,空氣里帶著露水的涼。宋瑾萱被藍川和銀凌一左一右牽著,赤腳踩在發燙的柏油路上,才發現自己的涼鞋早就丟在了實驗室的走廊里。腳底被碎石硌得生疼,她卻咬著牙沒吭聲——比起白色房間里的針頭,這點疼根本算不了什么。
“往這邊走。”藍川突然停下腳步,藍色的眼睛在晨光里亮得驚人。他指著街角一條窄窄的巷子,巷口堆著幾個廢棄的紙箱,看起來像是流浪漢的臨時住所。“那里能躲。”
銀凌點點頭,蹲下來幫宋瑾萱拍掉裙擺上的灰:“我去看看有沒有水,你在這里等。”他的銀色頭發被露水打濕,貼在額角,嘴角的傷口還沒好,說話時牽扯著,微微發疼,卻還是對她笑了笑。
宋瑾萱攥著他的衣角,小聲說:“一起去。”她怕,怕一松手,又會像在實驗室里那樣,被關在單獨的房間里,只能靠著墻壁聽他們的呼吸聲。
藍川沒說話,只是往她身邊靠了靠,用肩膀輕輕撞了撞她的胳膊,像是在說“別怕”。
巷子很深,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紙箱后面果然有個小小的水洼,是昨晚下雨積的,水有點渾,卻足夠解渴。銀凌先用手掬起一點,湊到鼻尖聞了聞,確認沒問題,才舀起一捧遞到宋瑾萱嘴邊:“慢點喝。”
她小口小口地喝著,水帶著點土腥味,卻比實驗室里的蒸餾水好喝一百倍。藍川也喝了幾口,喝完就靠在墻上,閉著眼睛,像是在休息,耳朵卻始終警惕地聽著巷口的動靜。
“我們……要去哪里?”宋瑾萱終于問出了這句話。天亮了,街道上開始有了行人的腳步聲和自行車的鈴鐺聲,那些聲音既陌生又讓人安心,卻也提醒著他們——他們是沒有家的孩子。
銀凌的手頓了頓,沒說話。他也不知道。他們甚至記不清自己家在哪個方向,只模糊記得巷口的梧桐樹,和媽媽身上的茉莉香。
藍川突然睜開眼,指著巷口貼滿小廣告的墻:“那里有電話。”
宋瑾萱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個褪色的紅色電話亭,玻璃上布滿了劃痕,卻能看清里面的撥號盤。她的心猛地一跳:“可以打電話給媽媽嗎?”
“不知道號碼。”藍川的聲音低了下去。他們太小了,還記不住家里的電話號碼,只記得媽媽總說“有事就打這個電話找我”,可那個號碼早就隨著白色房間里的消毒水味,變得模糊不清了。
三個人都沉默了。陽光穿過巷口的梧桐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蟬鳴又開始響起來,和巷口的那個下午一模一樣,卻再也聽不出夏日的悠閑,只剩滿滿的茫然。
“先找吃的。”藍川突然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他的藍色頭發被陽光曬得有點發亮,“我剛才看見巷口有個賣早點的攤子,他們收攤的時候,會把剩下的包子扔在垃圾桶里。”
宋瑾萱的臉一下子紅了。她從沒撿過別人扔掉的東西,媽媽說過,不干凈的東西不能吃。可肚子“咕咕”的叫聲卻在反駁她——從昨天早上到現在,她只喝了點牛奶和粥,早就餓壞了。
銀凌拉了拉她的手,輕聲說:“沒關系,我會洗干凈的。”他的眼睛在陽光下很亮,像盛著光,“等我們找到家,就讓媽媽給你買最大的草莓蛋糕。”
宋瑾萱點點頭,把那句“我不想撿垃圾”咽了回去。她知道,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
他們躲在紙箱后面,等巷口的早點攤收攤。賣早點的阿姨推著小車離開時,果然把一屜沒賣完的包子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藍川第一個沖出去,動作快得像只貓,從垃圾桶里翻出那個塑料袋,又飛快地跑回來。
包子還帶著點余溫,是肉餡的,油乎乎的,聞起來很香。銀凌找了塊還算干凈的石頭,把包子放在上面,用剛才水洼里的水一點點擦干凈。
“吃吧。”他把最大的一個遞給宋瑾萱。
她接過來,咬了一小口。肉餡的香味在嘴里散開,有點咸,卻異常美味。她看見藍川和銀凌都吃得很快,像是很久沒吃過東西的樣子,心里突然有點酸。她把自己手里的包子掰成兩半,遞過去:“分你們吃。”
藍川搖頭,把自己手里的半個塞給她:“我不餓。”
銀凌也笑著推回來:“我這還有呢。”
最后,三個半大的孩子分著吃了那幾個撿來的包子,陽光照在他們臉上,帶著點狼狽,卻又有種說不出的踏實。
白天不敢在外面亂逛,他們就躲在紙箱后面睡覺。宋瑾萱靠在銀凌懷里,聽著他輕輕的呼吸聲,藍川則靠在紙箱上,像個小哨兵,眼睛一直盯著巷口。
傍晚的時候,銀凌突然拉了拉她的胳膊:“你看。”
宋瑾萱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巷口不遠處有一片小小的田地,田埂上種著一排草莓,綠色的葉子間藏著幾顆紅透了的果子,像散落的紅寶石。
“草莓!”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藍川也看見了,他站起身,觀察了一會兒,說:“沒人看著。”
三個孩子對視一眼,像做賊似的溜了過去。草莓田不大,像是誰家自己種的,紅透的果子不多,大部分還是青的。宋瑾萱小心翼翼地摘下一顆最紅的,擦了擦,遞到嘴邊咬了一口。
甜絲絲的,帶著點酸,是她吃過最好吃的草莓。
“給。”她摘了兩顆稍微紅些的,遞給藍川和銀凌。
銀凌接過來,沒立刻吃,而是用衣角擦了又擦。藍川也學著他的樣子,把草莓擦得干干凈凈,才放進嘴里,吃得很慢,像是在品嘗什么珍貴的美味。
月光慢慢升起來,灑在草莓田里,也灑在三個孩子身上。他們坐在田埂上,分享著摘來的草莓,誰都沒說話,卻覺得心里暖暖的。
“以后,我們就住在這里吧。”宋瑾萱突然說,聲音輕輕的,像夢話。
銀凌笑著點頭:“好啊,我每天給你摘草莓。”
藍川沒說話,卻在月光下輕輕“嗯”了一聲,藍色的眼睛里,映著草莓田的影子,也映著宋瑾萱的笑臉。
他們不知道,不遠處的街角,一輛黑色的轎車正靜靜地停著。車窗搖下,露出一張年輕男人的臉,他的眼神偏執而狂熱,死死地盯著草莓田里那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小身影,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
南宮守義手里攥著一顆草莓糖,是他從實驗室宋瑾萱的口袋里找到的,紅糖紙已經被捏得皺巴巴的。他輕聲說:“瑾萱,我找到你了。”
月光下的草莓田,甜得像個美夢。可夢總有醒來的時候,而等待他們的,將是更洶涌的風浪。
天黑透了,草莓田里的風有點涼。宋瑾萱把摘來的草莓用裙擺兜著,坐在田埂上,一顆一顆往嘴里塞。酸甜的汁水沾在嘴角,她伸出舌頭舔了舔,覺得比實驗室里林姐給的糖還要好吃。
銀凌在旁邊找了些干草,鋪成一小塊軟軟的地方,讓她坐上去:“地上潮,別著涼了。”他自己則挨著她坐下,手里拿著顆半紅的草莓,沒舍得吃,轉來轉去地看。
藍川沒坐,他站在田埂邊,望著遠處的路燈。燈光黃黃的,隔著老遠照過來,只能看見個模糊的亮圈。他一直沒怎么說話,可宋瑾萱知道,他是在放哨——從昨天逃出來開始,他就總這樣,像只警惕的小狼,一有動靜就會立刻繃緊身子。
“阿藍,吃草莓。”宋瑾萱遞過去一顆最紅的。
藍川回頭看了她一眼,接過去,三兩口就吃掉了,連蒂都沒吐。他嚼東西的時候很快,腮幫子一動一動的,像只小松鼠。
銀凌笑了:“慢點吃,又沒人搶。”
藍川沒理他,又轉回頭去看遠處,只是這次,嘴角好像悄悄翹了一下。
夜越來越深,周圍靜得能聽見蟲叫。宋瑾萱靠著銀凌的胳膊,眼皮越來越沉。她好像又聞到了實驗室的消毒水味,嚇得往銀凌懷里縮了縮。
“別怕,是我。”銀凌輕輕拍著她的背,聲音軟軟的,“我們出來了,再也回去了。”
藍川也走了過來,在她另一邊坐下,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她身上。外套上有點灰,還有股淡淡的青草味,卻很暖和。
宋瑾萱迷迷糊糊地抓住藍川的衣角,又抓住銀凌的手,像抓住了兩根救命稻草。她嘟囔著:“草莓糖……我的草莓糖……”
銀凌把她的手握得緊了點:“明天我給你找,找好多好多。”
她這才安心睡過去,嘴角還沾著草莓汁,像只偷吃到糖的小貓。
銀凌和藍川沒睡。他們坐在旁邊,看著宋瑾萱的睡臉,小聲說話。
“明天得找個更安全的地方。”藍川的聲音壓得很低,“這里離大路太近,容易被人看見。”
銀凌點頭:“我早上看見那邊有個舊倉庫,好像沒人住,我們可以去看看。”他頓了頓,又說,“還得找點水,瑾萱昨天就沒好好喝水。”
藍川“嗯”了一聲,眼睛還望著遠處的路燈。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那個實驗室的人,會不會來找我們?”
銀凌的手緊了緊,沒說話。他也怕。那些穿白大褂的人,還有那個抓他們的黑西裝男人,想起來就渾身發毛。
“不管誰來,我們都不分開。”藍川看著銀凌的眼睛,說得很認真,“得護著瑾萱。”
銀凌用力點頭:“對,不分開。”
后半夜有點冷,銀凌把宋瑾萱往懷里摟了摟,藍川也往這邊靠了靠,用自己的體溫給她擋點風。三個孩子擠在一起,像三只互相取暖的小獸。
天亮的時候,宋瑾萱是被凍醒的。她打了個噴嚏,發現身上的外套滑到了地上,趕緊撿起來,拍了拍灰,遞給藍川:“給你。”
藍川沒接,讓她自己穿上:“你穿,你比我們怕冷。”
銀凌已經醒了,正在田埂邊蹦蹦跳跳地活動手腳:“我去看看倉庫那邊能不能走,你們在這里等我,別亂跑。”
宋瑾萱點頭,看著銀凌的銀色頭發在晨光里閃了閃,很快消失在巷子口。
她和藍川坐在原地,誰都沒說話。藍川從口袋里摸出個東西,遞給她——是顆青草莓,不知道什么時候摘的,被他捂得有點軟了。
“昨天沒熟的,現在能吃了。”他的聲音有點不自然。
宋瑾萱接過來,咬了一口,還是有點酸,卻比昨天甜多了。她把草莓分成兩半,塞回一半到藍川手里:“一起吃。”
藍川這次沒拒絕,接過來,慢慢嚼著。
沒等多久,銀凌就跑回來了,臉上帶著笑:“倉庫能進去!后面有個破窗戶,夠我們鉆進去的!”
“那快走。”藍川立刻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土。
宋瑾萱也跟著站起來,被藍川拉著,快步往倉庫那邊走。路過草莓田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綠油油的葉子上還掛著露珠,心里有點舍不得。
“以后還能來摘嗎?”她問。
“能。”銀凌在她耳邊說,“等我們安頓好,天天來摘。”
倉庫確實很舊,墻皮掉了一大半,門口堆著些生銹的鐵架子。后面的窗戶果然破了,玻璃渣掉了一地,藍川先爬上去,探了探里面的情況,然后回頭說:“進來吧,里面沒人。”
銀凌托著宋瑾萱的屁股,把她往上送,藍川在上面伸手一拉,就把她拉了進去。倉庫里有點黑,一股子灰塵味,眼睛得適應好一會兒才能看清東西。
里面堆著些破麻袋,還有幾個空木箱。藍川找了個看起來干凈點的木箱,用袖子擦了擦:“可以坐這里。”
宋瑾萱坐上去,覺得比田埂舒服多了。她摸了摸口袋,突然想起什么,有點失落:“我的草莓糖,還是沒找到。”
銀凌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很認真地說:“會找到的。就算找不到,我也給你找新的,比那個更好吃。”
藍川也在旁邊點頭,從麻袋里翻出個破碗:“我去附近看看有沒有水,再找點能吃的。”
宋瑾萱看著藍川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又看了看身邊的銀凌,突然覺得,就算沒有草莓糖,好像也沒那么難過了。
倉庫外面,陽光慢慢爬高,照在生銹的鐵架子上,亮得有點晃眼。可誰都沒注意,倉庫對面的墻后面,有個男人正盯著這里,手里捏著顆皺巴巴的草莓糖,眼睛亮得嚇人。
他就是昨晚在草莓田邊的那個男人,南宮守義。他跟著他們一路走到這里,看著他們鉆進倉庫,嘴角慢慢咧開一個笑。
“找到你們了。”他小聲說,聲音輕輕的,卻像條蛇,滑溜溜地鉆進倉庫的縫隙里。倉庫里光線不太好,到處是灰。宋瑾萱坐在木箱上,看著陽光從屋頂的破洞里漏下來,在地上投出一小片亮斑,里面飄著好多小灰塵,像在跳舞。
藍川出去找水了,銀凌在旁邊翻那些破麻袋,想看看里面有沒有能用的東西。翻了好幾個,都是空的,只有最后一個麻袋里,摸出半塊干硬的面包。
“還有吃的!”銀凌舉著面包跑過來,臉上沾了點灰,像只小花貓,“就是有點硬,泡水吃應該能行。”
宋瑾萱接過來,用手掰了掰,硬得像塊石頭。她想起昨天撿的包子,突然覺得那時候的肉餡香得能讓人掉眼淚。
“等阿藍回來,找水泡泡。”她把面包小心地放進兜里,舍不得再碰。
銀凌蹲在她旁邊,用手指在地上畫草莓:“等我們有錢了,就去買草莓蛋糕,要最大的那種,上面堆滿草莓。”
“還要買草莓糖,買一大罐。”宋瑾萱補充道,眼睛亮晶晶的。
“嗯,買兩罐,你一罐,我們倆一罐。”銀凌笑著說。
正說著,藍川回來了,手里的破碗里裝著小半碗水,看起來有點渾,上面還漂著點草葉。
“附近只有個水溝,就這點能喝的。”他把碗遞過來,額頭上全是汗,藍色的頭發濕噠噠地貼在臉上。
銀凌趕緊接過來,找了片干凈點的葉子,小心翼翼地把水面上的草葉撇掉:“能喝就行,總比沒有強。”
他把那半塊硬面包掰成小塊,泡進水里。面包吸了水,慢慢變軟了。宋瑾萱分到一小塊,放進嘴里嚼著,沒什么味道,還有點土腥味,可她還是吃得很認真。
三個孩子分著吃完了面包,又喝了點水,肚子里稍微有點底了。
“這里應該安全吧?”宋瑾萱小聲問,總覺得心里不踏實,老想回頭看。
“應該沒事。”藍川靠著墻坐下,眼睛還是盯著倉庫門口,“我剛才繞了一圈,沒看見別人。”
話是這么說,可誰都沒放松。銀凌把破麻袋堆到門口,擋了擋,說:“這樣外面就看不清里面了。”
中午太陽最毒的時候,倉庫里稍微涼快些。宋瑾萱困了,靠在銀凌腿上打盹。迷迷糊糊中,聽見銀凌和藍川在說話。
“你說,我們爸媽會不會在找我們?”銀凌的聲音很低。
“不知道。”藍川說,“也許……他們不知道我們被抓走了。”
“那二哥呢?”宋瑾萱突然插嘴,眼睛還沒睜開,“他是不是故意把我交給那些人的?”
銀凌趕緊拍了拍她的背:“別瞎想,二哥可能是有苦衷。”
藍川沒說話,只是往她這邊看了一眼,眼神沉沉的。
宋瑾萱沒再問,翻了個身,又睡著了。她夢見媽媽了,媽媽正給她梳辮子,嘴里念叨著:“瑾萱乖,等媽媽洗完衣服,就帶你去買草莓糖。”
醒來的時候,天有點陰了,好像要下雨。銀凌不在身邊,藍川正站在破窗戶邊往外看。
“阿銀呢?”她趕緊坐起來。
“出去看看能不能找點吃的,順便看看天氣。”藍川回頭說,“好像要下雨,得找個地方躲。”
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銀凌的聲音,有點急:“阿藍!瑾萱!快出來!”
藍川趕緊跑出去,宋瑾萱也跟著往下跳,差點摔著,被藍川一把扶住。
倉庫外面,銀凌正指著遠處:“你看!那邊有人擺攤賣吃的!好像是廟會!”
宋瑾萱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遠處的路口熱鬧得很,插著好多彩色的旗子,能看見有人在擺攤,還有小孩子在跑。
“廟會?”她有點懵,只聽媽媽說過,廟會有好多好吃的,還有耍雜技的。
“肯定有吃的!”銀凌眼睛發亮,“我們去看看,說不定能撿點別人掉的。”
藍川皺了皺眉:“人太多,會不會不安全?”
“就去看看,不靠近。”銀凌拉著宋瑾萱的手,“要是下雨了,廟會人少了,我們再過去撿點剩下的。”
藍川想了想,點了點頭:“那走快點,別讓人看見。”
三個孩子貓著腰,沿著墻根往廟會那邊走。越走近,香味越濃,有炸油條的味,還有糖炒栗子的香,饞得宋瑾萱直咽口水。
廟會真的很熱鬧,叫賣聲、笑聲、喇叭里的音樂混在一起,吵得人耳朵嗡嗡響。宋瑾萱看見有個攤子在賣草莓糖葫蘆,一串串紅通通的,裹著亮晶晶的糖衣,看得她眼睛都直了。
“想吃嗎?”銀凌在她耳邊問。
宋瑾萱趕緊點頭,又使勁搖頭:“不想,我們沒錢。”
正看著,突然有人撞了她一下,她沒站穩,差點摔倒,被藍川一把拉住。
“走路不長眼啊?”一個男人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有點兇。
宋瑾萱抬頭一看,是個穿黑衣服的男人,正瞪著她。她嚇得趕緊往藍川身后躲。
男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藍川和銀凌,眼神有點怪,好像在打量什么。看了一會兒,他突然笑了笑,沒再說什么,轉身擠進人群里了。
“快走。”藍川拉著宋瑾萱,聲音有點急,“這里人太多,不安全。”
他們趕緊往回走,走出好遠,宋瑾萱才敢回頭看。那個黑衣服的男人已經不見了,可她總覺得,剛才那男人看她的眼神,有點眼熟,像在哪里見過。
“怎么了?”銀凌注意到她臉色不對。
“那個男人……”宋瑾萱小聲說,“好像在看我們。”
藍川皺緊了眉:“別回頭,趕緊回倉庫。”
剛走到倉庫門口,天上“轟隆”一聲,打雷了。豆大的雨點緊跟著砸下來,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很快就連成了線。
他們趕緊鉆進倉庫,拍著身上的雨水,都松了口氣。
雨越下越大,倉庫頂上的破洞開始漏雨,滴在地上,濺起小小的水花。銀凌找了個破盆,放在洞下面接水,“叮咚叮咚”的,像在敲小鼓。
宋瑾萱靠在藍川身邊,聽著雨聲,心里有點慌。剛才那個男人的眼神,總在她腦子里轉。
“剛才那個男人,會不會是實驗室的人?”她問。
藍川沒說話,只是把她往身邊拉了拉,讓她離漏雨的地方遠點。
銀凌也有點擔心:“要不……我們換個地方?”
“雨太大了,現在走不了。”藍川說,“等雨停了再說。”
雨下了好久,一直到天黑都沒停。倉庫里越來越黑,越來越冷。銀凌撿了些干草,想燒點火取暖,可找了半天,沒找到能點火的東西,只好放棄了。
三個孩子擠在一起,互相靠著取暖。宋瑾萱凍得直發抖,藍川把外套又給她披上,銀凌用胳膊摟著她的肩膀。
“別害怕,雨停了就好了。”銀凌輕聲說。
宋瑾萱點點頭,把臉埋在銀凌懷里。她聽見外面的雨聲,還有遠處廟會散場的吵鬧聲,心里亂糟糟的。
她不知道,倉庫外面,雨幕里站著一個人,手里拿著一把黑色的傘,正靜靜地看著倉庫的破窗戶。傘下面,露出半張臉,嘴角帶著笑,正是剛才在廟會上撞了宋瑾萱一下的那個男人。
他手里捏著一顆草莓糖,紅糖紙被雨水打濕了一點,變得軟軟的。
“瑾萱,別怕,我不會讓你再跑掉了。”男人的聲音很輕,被雨聲蓋著,誰也沒聽見。
雨是后半夜停的。
倉庫頂上的漏雨聲漸漸歇了,只剩下偶爾幾滴殘雨砸在盆里,“叮咚”一聲,在寂靜里格外清透。宋瑾萱凍得縮成一團,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把她往更暖和的地方挪了挪,鼻尖蹭到一片柔軟的布料——是銀凌把外套脫下來,裹成一團墊在她頭下當枕頭了。
她眼皮沉得很,卻沒徹底睡死。能聽見藍川的呼吸聲,比平時重些,像是沒睡安穩,時不時會起身走到窗口,扒著破洞往外看。銀凌的手一直搭在她胳膊上,半夢半醒間會輕輕拍兩下,像在哄受驚的小貓。
天快亮時,宋瑾萱終于忍不住坐起來,揉了揉凍得發僵的膝蓋:“我們得找件厚衣服。”她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再這樣下去,會生病的。”
銀凌也醒了,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銀發坐起來,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我知道附近有個舊衣攤,每天早上收攤時會扔些破衣服,說不定能撿到兩件。”
藍川從窗口轉過來,眼底帶著點紅血絲,顯然沒睡好。他點了點頭,撿起地上的破碗:“我去接點干凈的雨水,順便看看外面有沒有動靜。”
宋瑾萱看著他拉開倉庫門,閃身走進灰蒙蒙的晨光里,心里突然有點發緊。昨天廟會上那個黑衣男人的眼神,像根細刺,扎在心里隱隱作痛。
“阿銀,”她拽了拽銀凌的袖子,“你說……昨天那個人,會不會是來找我們的?”
銀凌正用草葉給她編小辮子,聞言動作頓了頓,很快又笑起來,把編好的草環戴在她頭上:“怎么會呢?說不定就是個路人。再說了,就算是,我們也有阿藍呢,他可厲害了。”
話是這么說,可他編草環的手指卻有點抖,草葉被捏得皺巴巴的。
沒等多久,藍川回來了,碗里接了小半碗清水,還攥著一把野草莓——是清晨剛冒頭的那種,紅得發亮,帶著露水的濕意。
“路邊摘的,能吃。”他把草莓遞給宋瑾萱,又把水碗推給銀凌,“外面沒人,我剛才去舊衣攤那邊看了,有兩件厚外套,就是有點破。”
宋瑾萱捏起一顆草莓塞進嘴里,酸甜的汁水瞬間驅散了嘴里的干澀。她把草莓分了分,自己留了兩顆,剩下的全塞進藍川和銀凌手里:“快吃,吃完我們去拿衣服。”
舊衣攤在兩條街外的巷口,果然像銀凌說的那樣,墻角堆著幾個鼓鼓囊囊的黑袋子,里面全是沒人要的舊衣服。藍川先過去翻了翻,從里面拽出兩件深藍色的外套,看著挺厚,就是袖口磨破了,還沾著點油漬。
“能穿。”他抖了抖衣服上的灰,遞給宋瑾萱一件,“你穿這件,大點,能裹住身子。”
宋瑾萱接過來,往身上一套,果然又大又長,下擺都快拖到地上了,卻異常暖和。銀凌也套了件灰色的夾克,拉鏈壞了,只能敞開著,露出里面洗得發白的小襯衫。
“這下不冷了。”銀凌原地轉了個圈,銀色的頭發在晨光里閃了閃,像撒了把星星。
藍川沒穿,把剩下的一件疊起來塞進懷里:“留著晚上冷的時候穿。”他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我們得離廟會遠點,昨天人多眼雜,不安全。”
宋瑾萱和銀凌都點頭。他們沿著墻根往偏僻的地方走,路過一個早點攤時,老板娘正在收拾東西,看見他們三個,愣了一下,突然從蒸籠里拿出三個熱包子,沖他們招手:“kids,過來。”
三個孩子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動。
老板娘笑了,把包子放在旁邊的石板上:“剛出鍋的,還熱乎,你們拿去吧。”她是個胖嘟嘟的阿姨,眼睛笑瞇瞇的,像月牙。
宋瑾萱咽了咽口水,看了看藍川。藍川猶豫了一下,拉著她走過去,小聲說了句“謝謝”,拿起包子分給他們。
“你們爸媽呢?”阿姨問,語氣很溫和。
銀凌低下頭,沒說話。宋瑾萱捏著發燙的包子,也不敢看她。
阿姨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摸出幾顆水果糖,塞給宋瑾萱:“拿著吧,路上吃。以后別亂跑了,讓爸媽擔心。”
宋瑾萱攥著糖,手指都在抖。糖紙是透明的,能看見里面粉色的糖塊,像小小的草莓。她突然想起林姐,想起實驗室里的草莓糖,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謝謝阿姨。”她小聲說。
阿姨笑著擺擺手,轉身推著攤子走了。
三個孩子坐在路邊的臺階上,小口小口地吃著包子。熱乎的肉汁燙得舌尖發麻,卻暖得人心里發顫。
“這個阿姨真好。”銀凌說,眼睛亮晶晶的。
藍川點點頭,把自己包子里的肉餡挑出來,塞進宋瑾萱嘴里:“快吃,吃完我們去昨天說的倉庫。”
宋瑾萱嚼著肉餡,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她把阿姨給的水果糖拿出來,分給銀凌和藍川:“你們吃。”
銀凌挑了顆橘子味的,藍川選了顆葡萄味的,剩下那顆粉色的,宋瑾萱自己剝開,放進嘴里。甜味在舌尖散開,和草莓糖不一樣,卻也很好吃。
他們不知道,不遠處的樹后,南宮守義正站在那里,手里把玩著那顆皺巴巴的草莓糖。他看著宋瑾萱穿著不合身的大外套,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看著她把肉餡塞給藍川,看著銀凌替她拂掉頭發上的草屑——那些畫面像針一樣扎在他眼里,讓他指節捏得發白。
“原來你喜歡這樣啊。”他低聲說,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喜歡和他們擠在路邊吃包子,喜歡穿別人扔掉的衣服,也不愿意……跟我回去?”
他身后的黑色轎車里,兩個穿西裝的男人正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去,”南宮守義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把那兩個礙事的小鬼,‘請’到別的地方去。”
男人應了聲“是”,推開車門,悄無聲息地往宋瑾萱他們的方向走去。
陽光慢慢爬高,照在三個孩子身上,暖融融的。宋瑾萱正聽銀凌講他剛才路過看見的流浪貓,藍川則在旁邊數著地上的螞蟻,誰也沒注意到,兩個陰影正從背后慢慢靠近。
風里飄著早點攤的香味,還有宋瑾萱嘴里水果糖的甜味,一切都像個安穩的早晨。可只有樹后的南宮守義知道,這安穩,很快就要碎了。
他盯著宋瑾萱頭上的草環,眼神越來越偏執——那是銀凌編的。等會兒,他要親手給她摘下來,換上個真正的草莓花環,用最新鮮、最紅的草莓,一顆一顆串起來,就像他藏在心里的那個、只屬于黑長直小姑娘的夢。宋瑾萱嘴里的水果糖還沒化完,突然覺得后頸一陣尖銳的刺痛,像有根燒紅的針往骨頭里鉆。她還沒來得及喊出聲,眼前的陽光就開始旋轉,藍川數螞蟻的手、銀凌亮晶晶的眼睛,全都變成了模糊的光斑。
“瑾萱?”藍川最先發現不對,伸手要扶她,卻見她像片葉子似的往地上倒。銀凌嚇得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手剛碰到她的皮膚就驚叫起來:“好燙!她身上好燙!”
兩個孩子手忙腳亂地把她架起來,宋瑾萱的嘴唇已經開始發紫,喉嚨里發出細碎的嗚咽,像是有團火在肺里燒。藍川急得額角冒汗,正想背起她去找人,后領突然被人拎住,整個人踉蹌著往后退——兩個穿西裝的男人不知什么時候站在身后,面無表情地把他們往旁邊撥。
“你們干什么!”銀凌氣得拽住其中一個人的袖子,銀發都豎了起來,“放開我們!瑾萱生病了!”
可他的力氣哪里比得過成年人,被輕輕一甩就坐在了地上。藍川想撲過去,卻被另一個人按住肩膀,動彈不得。就在這時,一道陰影籠罩下來,南宮守義不知何時走到了宋瑾萱面前,蹲下身,指尖剛碰到她的額頭就猛地縮了一下,眼神瞬間沉得像冰。
“廢物。”他低聲罵了句,不知道是在罵那兩個手下還是在罵自己,隨即打橫抱起宋瑾萱,轉身就往轎車走。小姑娘燒得迷迷糊糊,下意識攥住他的衣角,嘴里含混地喊著:“阿藍……糖……”
南宮守義的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眼地上的兩顆水果糖,又看了看被按住的藍川和銀凌,眉頭擰得能夾死蚊子:“把他們倆也帶上。”
轎車里的空間很大,宋瑾萱被放在后座,南宮守義脫了自己的西裝外套裹住她,指尖觸到她那件沾滿灰的舊外套時,眉頭皺得更緊了。“臟死了。”他嫌惡地嘖了聲,卻還是耐著性子把外套往下扯,“穿著這種破爛玩意兒,不生病才怪。”
藍川和銀凌被塞在前排,倆人手拉手瞪著駕駛座的保鏢,活像兩只炸毛的小貓。銀凌氣鼓鼓地說:“你是誰啊!憑什么帶瑾萱走!”
南宮守義沒理他,只是低頭翻看宋瑾萱的眼瞼,又摸了摸她的脈搏,臉色越來越難看。等車開到一棟白得晃眼的大樓前,他抱著宋瑾萱徑直沖進急診室,留下一句“把那兩個洗干凈,扔到三號病房”。
藍川和銀凌被兩個護士架去了浴室,洗到一半才發現對方是來真的——不僅用刷子把他們指甲縫里的泥都刷干凈了,還給銀凌剪了頭發(結果剪得坑坑洼洼),給藍川換了件印著小熊圖案的病號服(藍川氣得臉都紅了)。等他們被推進病房時,倆人都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穿著不合身的衣服,活像兩只被拔了毛的鵪鶉。
病房里很干凈,宋瑾萱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腿上蓋著白色的被子,看起來安靜得不像話。南宮守義坐在床邊,手里拿著個平板電腦,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數據流。聽見動靜,他抬頭瞥了他們一眼,嗤笑一聲:“比剛才順眼多了。”
銀凌剛想反駁,就被藍川拽了拽袖子。倆人手躡腳走到床邊,看見床頭柜上放著個保溫桶,打開一看,里面是熬得稠稠的白粥,還有一小碟肉松。“這是給瑾萱的嗎?”銀凌小聲問。
“不然是給你們的?”南宮守義頭也不抬,“她剛搶救完,暫時只能吃這個。”他頓了頓,突然看向他們,“你們這三天,就給她吃路邊撿的包子?”
藍川抿著嘴沒說話,銀凌小聲嘟囔:“那包子是熱的……還有草莓……”
“草莓?”南宮守義挑眉,“路邊野地里的?沒毒死她算運氣好。”他放下平板,起身走到他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兩個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小孩,“我知道你們怕我,但現在你們得清楚,只有在這里,她才能活下去。”
他指了指窗外:“你們以為逃出去很有意思?喝雨水,吃爛包子,最后讓她病死在路邊?”見倆孩子低著頭不說話,他又補充道,“我也是實驗體,比你們早來三年。這里是很討厭,但至少……不會讓她死。”
這話讓藍川猛地抬起頭:“你也是……和我們一樣?”
南宮守義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轉身從衣柜里拿出一件連衣裙,白色的,綴著細碎的珍珠,看起來像童話里的公主裙。“這是給她準備的。”他說,“等她醒了,就得穿這個。”
銀凌湊過去看了看,小聲說:“好看是好看……但瑾萱喜歡帶口袋的衣服,能裝糖。”
南宮守義的臉黑了黑:“我說穿這個就穿這個。”
三天后,宋瑾萱終于醒了。她眨了眨眼,看見天花板是粉色的,旁邊的床頭柜上擺著一束草莓花(用草莓串成的那種),而自己身上穿著那件珍珠連衣裙,裙擺掃過腿邊時,卻沒感覺到熟悉的觸感。
“我的腿……”她小聲說,聲音還有點啞。
“暫時不能動而已。”南宮守義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他正坐在椅子上削蘋果,動作笨手笨腳的,“過段時間會好的。”
宋瑾萱轉頭,看見藍川和銀凌趴在床邊睡著了,倆人都穿著新衣服,就是銀凌的頭發還是坑坑洼洼的,藍川的小熊病號服換成了小西裝,卻怎么看怎么別扭。她忍不住笑出聲,伸手碰了碰銀凌的頭發:“誰給剪的呀?像狗啃的。”
南宮守義削蘋果的手頓了頓,耳尖有點紅:“……專業理發師。”
這時藍川醒了,揉了揉眼睛就去摸宋瑾萱的額頭:“不燒了?”見她點頭,他從口袋里摸出顆糖,是之前沒吃完的葡萄味,“給你。”
銀凌也醒了,獻寶似的從枕頭底下掏出個小盒子:“護士姐姐給的,說這個能幫你恢復!”打開一看,里面是塊巧克力,包裝上畫著只小兔子。
南宮守義看著那兩顆皺巴巴的糖和廉價巧克力,又看了看自己準備的草莓花和進口糖果盒,突然覺得有點憋屈。他把削得歪歪扭扭的蘋果塞進藍川手里,沒好氣地說:“喂,小熊,去把那邊的草莓拿過來。”
藍川瞪了他一眼,卻還是乖乖去拿了。銀凌趁機湊到宋瑾萱耳邊,小聲說:“瑾萱,這個人雖然兇,但食堂的飯好好吃!有紅燒肉!”
宋瑾萱看著南宮守義別別扭扭地往她手里塞草莓,又看了看藍川手里啃了一半的蘋果(上面還有個牙印),突然覺得,好像……在這里也不是那么難熬。至少,身邊的人都在呀。
南宮守義看著她笑起來露出的小虎牙,突然覺得,那些草莓花環什么的,好像也沒那么重要了。反正,他有的是時間,慢慢把這個臟兮兮的小姑娘,養成他心里的樣子——當然,前提是先把那兩只總惦記著搶他位置的小貓趕遠點。宋瑾萱含著藍川遞來的葡萄糖,舌尖的甜意漫開時,才后知后覺地發現后背傳來鈍鈍的疼。她想伸手去摸,卻被南宮守義一把按住手腕。
“別亂動。”他的語氣還是硬邦邦的,指尖卻放輕了力道,“后背的傷口剛縫合,扯裂了要再挨一針。”
銀凌趴在床邊,聞言立刻瞪圓了眼睛:“打針?像上次給瑾萱注射那個東西一樣疼嗎?”他的銀發因為激動豎了幾根起來,坑坑洼洼的發茬看著更像被貓撓過的。
南宮守義沒回答,只是從床頭柜拿起個小鏡子遞過來。宋瑾萱接過一看,差點把糖咽下去——鏡子里的小姑娘穿著綴珍珠的白裙子,頭發被梳成兩條麻花辮,發尾系著粉色的絲帶,襯得臉色雖蒼白,卻比之前灰頭土臉的樣子亮堂了不少。只是往下瞥時,被子平平地蓋到腰側,膝蓋該在的地方空落落的,心里猛地一沉。
“過兩個月能拆支架。”南宮守義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拿起那顆削得坑坑洼洼的蘋果,“到時候給你裝新的,比原來的好看,還能發光。”
銀凌“哇”了一聲:“會像星星一樣亮嗎?”
“……差不多。”南宮守義含糊應著,把蘋果切成小塊放進盤子,叉起一塊遞到宋瑾萱嘴邊,“吃點。”
宋瑾萱張嘴咬住,蘋果的清甜混著糖味在嘴里散開。她瞥見藍川正盯著盤子里的蘋果塊咽口水,偷偷用沒打針的手抓了一塊塞到他手里。藍川愣了愣,飛快地塞進嘴里,臉頰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倉鼠,眼睛卻亮晶晶地看著她,比盤子里的蘋果還亮。
南宮守義看著這一幕,眉頭又開始打結。他把盤子往宋瑾萱面前推了推,沒好氣地對藍川說:“想吃自己拿,盤子里多的是。”又轉向銀凌,“你也是,別總趴在床邊,椅子是空的。”
銀凌立刻從善如流地搬了把椅子坐下,剛坐穩就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掏出個皺巴巴的紙包:“對了!護士姐姐給的巧克力,瑾萱你吃嗎?”紙包里的巧克力化了一半,黏糊糊地沾著糖紙。
南宮守義的臉瞬間黑了:“扔了。”
“別啊!”銀凌趕緊把紙包藏到背后,“這是人家好心給的……”
“化了的巧克力有細菌。”南宮守義說著,打開旁邊的恒溫箱,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一排包裝精致的進口巧克力,還有各種口味的水果糖,“想吃這個,隨便拿。”
銀凌探頭看了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紙包,突然把紙包往口袋里塞得更深了:“這個不一樣,這個是護士姐姐給的。”
南宮守義被噎了一下,正想再說點什么,病房門被推開,兩個穿著白大褂的人走進來,手里拿著病歷夾。“宋瑾萱小朋友恢復得不錯。”為首的醫生笑著說,“下午可以轉到康復病房,藍川和銀凌的檢查結果也出來了,身體指標基本正常,就是有點營養不良,以后多吃點肉就好了。”
銀凌一聽“肉”字,眼睛都直了:“有紅燒肉嗎?”
醫生被逗笑了:“有,食堂今天的紅燒肉燉得很爛。”
藍川卻皺起眉,拉了拉醫生的白大褂:“她的腿……真的能好嗎?”
醫生摸了摸他的頭:“只要好好做康復訓練,以后能像以前一樣跑跳。不過這段時間要辛苦你們啦,要幫她多翻翻身,免得后背的傷口壓壞了。”
等醫生走了,南宮守義起身打開衣柜,里面掛著好幾套衣服,有藍川的小西裝(這次沒印小熊了),銀凌的銀色連帽衫(特意留了長頭發的位置),還有宋瑾萱的幾條連衣裙,都帶著能裝糖的口袋——顯然是被銀凌念叨后偷偷換的。
“換衣服,去食堂。”他把衣服扔給藍川和銀凌,自己則拿起一套淺藍色的公主裙,蹲到宋瑾萱床邊,“這個比珍珠的舒服,口袋能裝兩顆糖。”
宋瑾萱看著他笨拙地幫自己解連衣裙的扣子,手指碰到后背時還特意頓了頓,生怕弄疼她,忍不住笑了:“你是不是偷偷改衣服了?”
南宮守義的耳尖又紅了,硬邦邦地說:“誰改了?本來就有口袋。”
換好衣服去食堂的路上,銀凌一路都在念叨紅燒肉,藍川則背著宋瑾萱——南宮守義本來想叫護士推輪椅,被藍川一句“我力氣大”頂了回去,只能跟在旁邊,時不時伸手扶一把,像個緊張兮兮的老母親。
食堂里飄著紅燒肉的香味,銀凌剛坐下就被阿姨塞了一大塊,吃得滿嘴是油。藍川把宋瑾萱放在旁邊的椅子上,自己也端了碗飯,卻先夾了塊瘦的放進她碗里。南宮守義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手里的牛排不香了,默默把自己盤子里的草莓醬推了過去。
宋瑾萱舀了勺草莓醬抹在面包上,咬了一大口,甜絲絲的味道混著身后藍川的叮囑、銀凌的傻笑,還有南宮守義時不時“喂,別把醬蹭到衣服上”的嘮叨,心里突然變得軟軟的。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平平的腿,又摸了摸后背的傷口,雖然還有點疼,卻沒那么害怕了。至少現在,她不用再喝雨水、啃冷包子,不用在倉庫里縮成一團發抖,身邊的人都在,連那個兇巴巴的南宮守義,好像也沒那么討厭。
銀凌舉著啃了一半的排骨跑過來:“瑾萱你看!這個骨頭能刻小狐貍!”
藍川跟著過來,手里拿著個小番茄:“給你,補充維生素。”
南宮守義皺著眉抽了張紙巾,伸手擦掉宋瑾萱嘴角的草莓醬:“吃慢點,沒人跟你搶。”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他們身上,暖融融的。宋瑾萱看著眼前吵吵鬧鬧的三個人,突然覺得,這場逃亡或許還沒結束,但至少此刻,她有了可以暫時停靠的地方。而那個藏在南宮守義心里的草莓花環夢,好像也悄悄變了樣子——或許不用那么紅、那么甜,只要身邊的人都在,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