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晨,銀凌站在鏡子前,對著里面那個“陌生小帥哥”使勁眨眼睛。
張醫生給他剪了利落的短發,額前碎發軟乎乎地搭著,襯得眼睛更圓了。身上是新的白襯衫配背帶褲,腳上的小皮鞋锃亮,連襪子都是帶小熊圖案的——全是張醫生拉著南宮爸比在商場挑了一上午的成果。
“怎么樣?是不是比雙馬尾帥多了?”張醫生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指尖還沾著給藍川梳頭發時蹭到的發蠟。
銀凌噘著嘴,偷偷摸了摸后腦勺。其實他昨晚還對著鏡子給自己扎了哪吒頭,左右各一個丸子,用張醫生新買的紅綢帶系著,結果被早起的南宮守義撞見,嘲笑他“像頂著兩個紅燒獅子頭”。
“我還是喜歡哪吒頭。”他小聲嘟囔,伸手想去扯背帶,被張醫生輕輕拍掉。
“今天去學前班當正常小朋友,要乖乖的。”張醫生替他理好襯衫領口,又從口袋里掏出個小機器人掛件,“給,放書包里,想我了就看看它。”
銀凌把掛件塞進藍川給他準備的恐龍書包,書包上的霸王龍牙齒齜得老高,和他此刻有點別扭的表情倒是很配。
南宮守義背著書包站在門口,白襯衫扣子扣得一絲不茍,看見銀凌這身打扮,嗤笑一聲:“別在學校里哭鼻子。”
“才不會!”銀凌挺起小胸脯,突然想起什么,湊到藍川身邊,“藍川,學前班有雞腿嗎?”
藍川剛被南宮爸比塞了個煮雞蛋,含混不清地搖頭:“好像沒有……但我帶了糖。”
三個小家伙跟著校車離開時,張醫生對著車窗揮了半天手,直到車影消失在拐角,才轉頭看向南宮爸比:“瑾萱那邊的‘康復治療’都安排好了?”
南宮爸比的臉色沉了沉,白大褂口袋里的鋼筆被他攥得發緊:“嗯,李醫生盯著呢。說是腿部神經重塑,其實就是……”他沒再說下去,只是扯了扯袖口,“走吧,先去看看那幾個活寶在學校會不會翻天。”
而此時的學前班教室里,銀凌正經歷著人生中第一次“社交危機”。
同桌是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正拿著蠟筆在紙上畫小花。銀凌湊過去看,突然指著紙上的綠色小花喊:“不對!花是紅的!像草莓醬那種紅!”
小姑娘被他吼得眼圈一紅,哇地哭了。
藍川趕緊遞上水果糖,小聲勸:“銀凌,花也可以是綠的……”
“才不!”銀凌搶過小姑娘的蠟筆,在綠色花瓣上使勁涂紅色,“這樣才對!像我上次用水槍噴王護士的紅墨水!”
這話剛說完,前排小男孩“嗖”地轉過身,舉著個奧特曼玩具:“你敢欺負小美?我讓迪迦打你!”
銀凌眼睛一亮,立刻從書包里掏出張醫生給的機器人掛件:“我這個是賽文!比迪迦厲害!”
兩個小家伙拿著玩具對峙,藍川在中間勸架,南宮守義抱著胳膊坐在最后一排,面無表情地看著——直到銀凌把奧特曼的胳膊掰斷了。
半小時后,班主任把電話打到了南宮爸比的辦公室。
當南宮爸比黑著臉帶著張醫生趕到學校時,辦公室里已經炸開了鍋:被涂成“草莓醬色”的畫紙攤在桌上,斷了胳膊的奧特曼躺在角落,小美還在抽噎,銀凌站在中間,背著手,一臉“我沒錯”的倔強,只有腳尖在地上悄悄畫圈。
“南宮先生,張醫生,”班主任扶著額頭,“銀凌小朋友……把全班的蠟筆混在一起做了‘彩虹泥’,還說要給小美做個哪吒頭當賠罪。”
銀凌立刻接話:“哪吒頭超帥的!比雙馬尾帥!”
南宮爸比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銀凌,知道錯了嗎?”
銀凌抿著嘴不說話,眼睛瞟向張醫生。張醫生忍著笑,輕輕捏了捏他的手:“銀凌,弄壞別人的玩具是不對的哦。”
“可是他先說要讓迪迦打我!”銀凌的聲音委屈起來,眼圈慢慢紅了,“而且……而且我的機器人也被他摔了!”
南宮爸比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機器人掛件的天線彎了個詭異的弧度。他深吸一口氣,突然揚起手——銀凌嚇得“哇”地哭了,抱著屁股原地跳:“別打屁股!會疼!像扎針一樣疼!”
他一哭,南宮爸比的手僵在半空,張醫生趕緊把銀凌摟進懷里:“不打不打,就是嚇唬你一下。”
銀凌哭得更兇了,眼淚鼻涕蹭了張醫生一肩膀:“上次扎屁股針,疼得我三天不敢坐!嗚嗚嗚……”
南宮爸比看著他抖得像篩糠的樣子,突然覺得太陽穴不疼了,心里反倒軟得發慌。他瞪了眼旁邊試圖憋笑的南宮守義,又看了看抱著銀凌輕聲哄勸的張醫生,最終只能黑著臉對班主任道:“對不起,我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
出了學校,銀凌還在抽噎,被張醫生牽著走,一步三回頭看南宮爸比手里拎著的“罪證”——那盒被他攪成糊糊的彩虹泥。
“其實……”藍川突然小聲說,“銀凌做的彩虹泥,挺好看的。”
南宮守義踹了他一腳:“不許幫腔。”
銀凌立刻不哭了,梗著脖子喊:“就是!藍川也覺得好看!”
南宮爸比停下腳步,彎腰平視著他,語氣嚴肅:“下次再搗亂,就讓張醫生給你扎兩針屁股針。”
銀凌的臉瞬間白了,趕緊捂住屁股,使勁點頭:“我乖!我再也不捏彩虹泥了!”
張醫生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陽光透過樹葉落在銀凌新剪的短發上,泛著毛茸茸的光。她看了眼南宮爸比,后者雖然還皺著眉,嘴角卻悄悄松了點——畢竟誰能真的對一個怕屁股針怕到哭鼻子的“小惡霸”動氣呢?
遠處的實驗室里,瑾萱正被護士姐姐牽著往治療室走,手里還攥著顆沒吃完的糖。護士姐姐說這是“讓腿變得更有力氣的魔法治療”,她眨著眼睛問:“能像哪吒一樣飛嗎?”
護士姐姐笑著點頭:“當然能。”
而學前班的教室里,那盒被沒收的彩虹泥正放在窗臺上,被太陽曬得亮晶晶的,像塊融化的糖。銀凌不知道,他今天在學校鬧的這出,不過是實驗室外的小插曲,就像他口袋里那顆被體溫捂化了的糖,甜得有點黏人,卻足夠讓后來的日子,多了點值得回味的甜。回到實驗中心時,夕陽正把走廊染成蜂蜜色。銀凌剛踏進食堂,就看見王護士端著個餐盤站在門口,看見他就往身后藏——餐盤里赫然躺著兩個油光锃亮的雞腿。
“王護士!”銀凌像顆小炮彈沖過去,鼻子在餐盤上使勁嗅,“我聞到雞腿味兒了!”
王護士臉一紅,把餐盤往他懷里塞:“張醫生特意讓廚房留的,快吃吧。”她的白大褂口袋里還露出半盒創可貼,大概是早上被銀凌掰斷奧特曼的小男孩家長送的“賠禮”,卻被她偷偷換成了草莓味的軟糖。
銀凌啃著雞腿,含糊不清地說:“王護士,明天我還去學前班,給小美帶彩虹泥好不好?”
王護士剛喝進去的水差點噴出來,趕緊擺手:“別別別,你帶顆糖就行。”
這時南宮守義端著餐盤走過來,把自己盤里的青菜全夾給藍川,藍川苦著臉扒拉著碗里的綠色:“哥,我不愛吃菠菜。”
“吃了長力氣。”南宮守義頭也不抬,突然瞥見銀凌嘴角的油,皺眉,“擦干凈,像只偷油的老鼠。”
銀凌趕緊用袖子抹嘴,結果蹭得臉頰更花了。張醫生端著湯過來,笑著掏出濕巾給他擦臉:“慢點吃,沒人跟你搶。”她的指尖碰到銀凌的下巴,突然頓了頓,“今天在學校跑太多,腿沒疼吧?”
銀凌搖搖頭,又咬了口雞腿:“不疼!就是被南宮爸比嚇唬的時候,腿有點軟。”
這話剛說完,南宮爸比就端著餐盤從他們身邊走過,耳尖紅得像被夕陽烤過,卻故意沉聲道:“明天開始,每天加一組體能訓練。”
銀凌嘴里的雞腿差點掉出來:“不要啊!體能訓練比扎屁股針還可怕!”
晚上睡覺前,銀凌趴在床上,把那個斷了胳膊的奧特曼擺在枕頭邊——是南宮爸比去小男孩家賠禮時,硬被塞回來的。藍川坐在他旁邊,正用膠水小心翼翼地粘奧特曼的胳膊,南宮守義靠在門框上,手里轉著支筆,假裝看天花板。
“藍川,你說小美明天會原諒我嗎?”銀凌戳了戳奧特曼的腦袋,“我把張醫生給我的機器人掛件送她好不好?”
藍川粘得太用力,膠水蹭到了手指上,他吸著指尖說:“會的,小美今天偷偷跟我說,她覺得哪吒頭很可愛。”
南宮守義突然哼了一聲:“幼稚。”卻轉身從自己書包里掏出個新的奧特曼,往銀凌床上一扔,“這個給她,比你那個破機器人強。”
銀凌拿起新奧特曼,眼睛亮得像裝了星星:“南宮守義,你是不是偷偷喜歡我啊?”
南宮守義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抓起枕頭就往銀凌身上砸:“胡說八道!睡你的覺!”
枕頭砸在銀凌背上,軟乎乎的像團棉花。銀凌笑著把新奧特曼塞進書包,突然看見窗外飄著個粉色的東西——是張醫生白天給他梳頭發時掉的發圈,被風吹得掛在了樹枝上,像朵不會謝的小花。
他悄悄爬起來,光著腳跑到窗邊,踮著腳尖夠那個發圈。月光落在他新剪的短發上,像撒了層碎銀。南宮守義在身后翻了個身,嘟囔了句“別摔下去”,藍川已經抱著枕頭睡著了,嘴角還沾著點白天沒擦干凈的糖渣。
銀凌終于夠到了發圈,把它套在手腕上,像戴了個小小的手環。他爬回床上,看著枕頭邊的奧特曼和布偶,突然覺得,當學前班的“小惡霸”好像也挺有意思的——雖然會被南宮爸比嚇唬,會被南宮守義嫌棄,但總會有人給你粘好弄壞的玩具,給你留著雞腿,連掉了的發圈,都有人在心里替你惦記著。
隔壁房間里,張醫生正對著電腦整理銀凌的身體數據,南宮爸比端著杯熱牛奶走進來,把杯子放在她手邊:“瑾萱那邊的治療很順利,就是……喊了好幾次哪吒。”
張醫生笑了笑,指尖劃過屏幕上銀凌的名字:“孩子們的世界真簡單,覺得疼了就哭,喜歡了就想分享,連闖禍都闖得這么熱鬧。”她抬頭看向南宮爸比,“你今天在學校,其實舍不得真打他吧?”
南宮爸比端著空杯子的手緊了緊,轉身往門口走:“明天的體能訓練計劃,我放你桌上了。”
門關上的瞬間,張醫生看著電腦屏幕笑出了聲。屏幕上,銀凌今天的心率曲線像條歡快的小溪,在“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那段時間,突然跳得像打鼓,而“南宮爸比揚起手”那一秒,曲線差點沖破了最高值,像個被戳破的氣球。
深夜的實驗中心靜悄悄的,只有走廊里的應急燈亮著,像串不會滅的螢火蟲。銀凌在夢里咂了咂嘴,大概是夢見了雞腿,手腕上的粉色發圈隨著他的呼吸輕輕晃動,像只熟睡的小蝴蝶。
他不知道,明天的學前班還有場“大戰”在等著他——小美帶了她姐姐編的哪吒頭紅綢帶,要和銀凌比誰扎得更帥;那個被掰斷奧特曼的小男孩,偷偷把他最愛的恐龍玩具塞進了書包,想跟銀凌換賽文掛件;而南宮爸比和張醫生,已經買好了給全班小朋友的小餅干,正放在辦公室的抽屜里,像藏著個甜甜的秘密。
至于瑾萱,她在治療室的小床上睡著了,夢里真的長出了哪吒的風火輪,飛得比實驗室的天花板還高,嘴里還喊著:“銀凌!等等我!我也想去學前班!”
月光從窗戶溜進來,給每個房間都蓋上了層薄薄的糖霜,連空氣里都飄著甜甜的、暖暖的味道。后半夜的月光像融化的牛奶,順著窗縫淌進房間。銀凌閉著眼睛坐起來,小眉頭皺了皺,像是在夢里找什么東西。他光著腳踩在地板上,腳丫子啪嗒啪嗒響,一路摸到藍川的房門口——門把手上還掛著藍川做的紙風鈴,是用糖紙粘的,風一吹就叮鈴響,此刻被他一碰,發出細碎的動靜。
“唔……藍川?”他含混地喊了聲,推門進去時,膝蓋還在門框上磕了下,卻像不疼似的,直愣愣往床邊撲。
藍川正被尿意憋醒,剛坐起來就被個熱乎乎的小身子撞進懷里。他摸了摸那亂糟糟的頭發,鼻尖蹭到銀凌臉上的口水,忍不住笑了。月光照亮銀凌的臉,睫毛上還掛著點淚珠,大概是夢里搶不到雞腿哭了。
“銀凌?”藍川輕輕拍他的背,像哄瑾萱那樣,“怎么跑過來啦?”
懷里的小家伙沒醒,反而往他頸窩里鉆得更深,嘴里嘟囔著:“藍川……小藍熊……分你一半雞腿……”口水順著藍川的衣領往下滑,在枕頭上積成一小灘,像打翻的奶漬。
藍川嘆口氣,把被子拉上來蓋住兩人。他想起剛到實驗中心的第一個晚上,銀凌也是這樣,半夜從自己的小床爬過來,凍得手腳冰涼,卻非要擠在他旁邊,說“一個人睡像掉進黑洞里”。那時候他們的房間緊挨著瑾萱的公主房,夜里能聽見南宮守義給瑾萱講睡前故事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像隔著層棉花。
南宮守義總說“男女授受不親”,卻每天晚上把瑾萱的小被子掖了又掖,聽見瑾萱說夢話就坐起來等半天。有次銀凌想湊過去聽故事,剛摸到瑾萱的床頭,就被南宮守義揪著后領扔回來,“砰”地關上隔門,卻會在第二天早上,把瑾萱沒吃完的小蛋糕塞給銀凌。
藍川的手指劃過枕頭邊的小布包,里面是他偷偷帶來的小藍熊——絨毛都快磨掉了,眼睛是瑾萱用黑線繡的,歪歪扭扭像兩顆小豆子。那是去年在孤兒院時,瑾萱跟著她媽媽學做的,針腳扎得手指都破了,卻舉著小熊對他說:“藍川,以后它替我陪著你呀。”
那時候多好啊。左邊是銀凌家飄來的飯菜香,右邊是孤兒院宿舍的笑聲,瑾萱總踩著板凳趴在圍墻上喊他,手里舉著偷偷藏的糖。現在雖然住得漂亮,卻再也聞不見孤兒院院子里的槐花香,看不見銀凌他媽追著銀凌打屁股的樣子了。
“小藍熊……瑾萱……”藍川小聲說,指尖捏著布包的帶子,突然被銀凌的夢話打斷。
“哪吒頭……賽文贏了……”銀凌在夢里揮了揮拳頭,腿還往藍川肚子上壓了壓,“藍川,別想小藍熊了,我給你做彩虹熊……”
藍川愣住了,低頭看銀凌的睡臉,突然笑了。他從枕頭底下摸出小藍熊,塞進銀凌懷里:“喏,給你抱,別踢我了。”
銀凌立刻抱住小熊,像抱著塊暖手寶,嘴角彎起來,呼嚕打得更響了。
窗外的月光移到墻上,照亮藍川畫的全家福:四個小人手拉手,銀凌舉著水槍,南宮守義皺著眉,瑾萱穿著公主裙,他自己抱著小藍熊。畫的角落還有行歪歪扭扭的字,是銀凌寫的:“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呀”。
藍川打了個哈欠,摟著銀凌的胳膊緊了緊。他想,其實現在也挺好的。雖然沒有孤兒院的槐花,沒有銀凌家的雞腿,但夜里有人擠過來分享口水,早上能看見南宮守義別扭地給瑾萱梳辮子,張醫生總會把最大的草莓留給他們。
天快亮時,南宮守義路過門口,聽見里面傳來銀凌的夢話:“南宮守義是大壞蛋……但他的奧特曼最好看……”他剛想推門進去,卻聽見藍川輕輕說:“噓,銀凌乖,他聽見要生氣啦。”
南宮守義的腳步頓住了,耳尖有點發燙。他看見門縫里漏出的月光下,兩個小腦袋擠在一個枕頭上,小藍熊的耳朵從銀凌懷里露出來,像在偷偷看他。
他轉身往回走,走到瑾萱的房門口時,聽見里面傳來均勻的呼吸聲。門縫里能看見瑾萱的小床上,南宮爸比昨天送的兔子玩偶被抱得緊緊的,像抱著個全世界。
走廊盡頭的應急燈閃了閃,像誰眨了下眼睛。藍川在銀凌的呼嚕聲里慢慢睡著,夢里飄著孤兒院的槐花香,瑾萱舉著小藍熊對他笑,銀凌在旁邊追著蝴蝶跑,南宮守義背著瑾萱,板著臉卻在偷偷笑。
天亮時,張醫生推門進來,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銀凌抱著小藍熊流口水,藍川摟著銀凌的脖子,兩人的頭發纏在一起,像兩株長歪了的小樹苗,卻緊緊靠在一起。
“兩個小懶蟲。”張醫生笑著拿起相機,“咔嚓”一聲,把枕頭上的口水漬、懷里的小藍熊,還有陽光里跳舞的灰塵,都變成了甜甜的紀念。晨光把窗簾染成橘子汽水色時,張醫生的相機又“咔嚓”響了一聲。銀凌正抱著小藍熊滾下床,腳丫子踩在藍川的拖鞋上,頭發睡得像炸開的蒲公英,嘴里還叼著半塊昨晚藏的餅干。
“快點快點!校車要來了!”他含糊地喊,突然盯著藍川手里的作業本僵住——藍川正一筆一劃地描著自己的名字,而他的書包里,連個作業本的影子都沒有。
“我的作業!”銀凌的餅干“啪嗒”掉在地上,臉瞬間白了,“我昨天光顧著粘奧特曼,忘寫了!”
藍川眨眨眼,從書包里掏出銀凌的作業本:“我幫你寫了一半,剩下的……”話沒說完,就被南宮守義的吼聲打斷。
“銀凌!你是不是又往我書包里塞了什么東西?”南宮守義站在門口,手里拎著只粉色發圈——正是銀凌昨晚套在手腕上的那個,此刻正纏在他的作業本上,“還有,我的作業怎么不見了?”
銀凌這才想起,后半夜夢游時,他好像把南宮守義的作業本當成了枕頭邊的布偶,抱在懷里蹭了半天。
三個人手忙腳亂地收拾書包時,瑾萱穿著小手術服,被護士姐姐牽著從走廊走過。她的小皮鞋擦得锃亮,手里還攥著個哪吒風車,看見銀凌就喊:“銀凌!今天要贏哦!”
銀凌正把藍川寫的半本作業往書包里塞,聽見聲音立刻探出頭:“瑾萱放心!我肯定贏!”話剛說完,就被南宮守義拽著衣領拖出門,“再磨蹭就真遲到了!”
校車發動時,銀凌扒著窗戶看實驗中心的方向,瑾萱已經走進了手術室的走廊,風車的影子在白墻上晃了晃,像只振翅的小蝴蝶。
學前班的教室里,班主任剛要檢查作業,銀凌就抱著頭蹲在地上:“老師我錯了!但藍川幫我寫了一半!”南宮守義則面無表情地掏出皺巴巴的作業本——封面上沾著塊干掉的口水漬,正是銀凌夢游時蹭的。
“南宮守義,你的作業怎么回事?”班主任扶著額頭。
“被銀凌當成玩具了。”南宮守義的聲音冷得像冰塊,卻在銀凌偷偷拽他衣角時,把后半句“還流了一臉口水”咽了回去。
半小時后,南宮爸比的手機又響了。他剛在手術室門口站定,看著瑾萱被護士抱上手術臺——小家伙還在舉著風車笑,說“等我有了風火輪就去找你們”,手機就震得像揣了只螞蚱。
“南宮先生,您看是不是……再來一趟學校?”班主任的聲音透著無奈。
南宮爸比捏著手機,看著手術室緊閉的門,又想起早上銀凌叼著餅干滾下床的樣子,突然對著電話嘆了口氣,聲音里帶著點哭笑不得的疲憊:“來了來了……您稍等,我這命啊……”
走廊盡頭,張醫生正給瑾萱蓋好手術布,聽見南宮爸比的話,忍不住笑了。瑾萱眨著眼睛問:“張醫生,銀凌會得小紅花嗎?”
“會的。”張醫生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等你醒了,咱們就去給銀凌貼小紅花。”
手術燈亮起來時,學校的辦公室里,銀凌正蹲在地上畫圈圈,南宮守義站在旁邊,腳尖碾著銀凌掉的餅干渣。南宮爸比黑著臉聽班主任說話,耳朵尖卻悄悄紅了——他看見銀凌偷偷往南宮守義手里塞了顆糖,而南宮守義捏著糖,沒扔。
“回家再收拾你們。”南宮爸比的聲音硬邦邦的,卻在轉身時,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了銀凌肩上——早上出門急,這小家伙只穿了件薄襯衫。
銀凌拽著外套下擺,突然抬頭問:“南宮爸比,瑾萱會疼嗎?”
南宮爸比的腳步頓了頓,聲音軟了點:“不會,她在長風火輪呢。”
窗外的陽光正好,照在銀凌和南宮守義絞在一起的手指上,像裹了層蜜糖。他們不知道,手術室里的瑾萱正攥著風車,夢見自己踩著風火輪,追上了校車,把手里的小紅花,貼在了銀凌和南宮守義的額頭上。
而南宮爸比走在前面,看著兩個小家伙亦步亦趨地跟著,突然覺得,這“苦命”的日子,好像也沒那么難熬——至少,懷里的作業本上,還沾著點甜甜的口水漬呢。從學校回實驗中心的路上,銀凌把南宮爸比的外套裹得像個小粽子,只露出雙滴溜溜轉的眼睛。南宮守義走在旁邊,手里捏著那顆沒舍得扔的糖,糖紙被攥得發皺,卻還是能看見里面草莓味的糖塊在陽光下閃著光。
“南宮爸比,”銀凌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瑾萱的風火輪什么時候能裝好?”
南宮爸比正對著手機回張醫生的消息——屏幕上寫著“手術順利,瑾萱醒了會找你們”,聞言低頭看他:“快了,等她醒了,就能踩著風火輪追你了。”
銀凌立刻挺直腰板:“我才不怕!我有賽文!”
南宮守義嗤笑一聲:“就你?昨天還被奧特曼嚇得哭鼻子。”
“我那是怕屁股針!”銀凌梗著脖子反駁,腳下卻不小心踩到塊小石子,差點摔個跟頭,被南宮守義伸手撈了一把。
“笨蛋。”南宮守義的聲音依舊硬邦邦,手卻沒松開,牽著他往實驗中心走。
推開走廊門時,王護士正端著托盤往手術室走,看見他們就笑:“瑾萱醒了,剛還問銀凌贏了沒呢。”
銀凌立刻掙脫南宮爸比的手,像顆小炮彈往手術室沖,卻在門口被張醫生攔住。張醫生的白大褂上沾了點消毒水味,她蹲下來替銀凌理了理外套:“瑾萱剛睡下,咱們先去看她好不好?”
手術室里很安靜,只有儀器滴滴答答的聲音。瑾萱躺在小床上,腿上蓋著白色的布單,臉色有點白,卻還攥著那只哪吒風車,睫毛上掛著點淚珠,大概是剛醒時哭過。
“瑾萱。”銀凌放輕腳步走過去,把南宮守義給的新奧特曼放在她枕邊,“你看,賽文在這兒陪你。”
瑾萱緩緩睜開眼,看見銀凌就笑了,聲音有點啞:“銀凌……你贏了嗎?”
“贏了!”銀凌拍著胸脯,“小美說我的哪吒頭最帥,那個小男孩還把恐龍玩具給我了!”他突然想起什么,從書包里掏出塊皺巴巴的餅干,“給你,我藏的,可甜了。”
南宮守義在旁邊翻了個白眼,卻從自己書包里掏出塊沒拆封的牛奶糖,放在瑾萱手邊:“吃這個,比他那個臟的強。”
藍川也湊過來,把懷里的小藍熊放在瑾萱枕頭邊:“小熊陪你,就不疼了。”
瑾萱看著他們,突然眨了眨眼睛,淚珠掉在枕頭上:“我剛才夢見……風火輪裝反了,變成往后跑的了……”
銀凌立刻說:“那我就倒著跑陪你!”
南宮守義沒說話,卻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淚,指尖輕輕碰了碰她蓋著布單的腿:“很快就能好,到時候我教你踢毽子。”
張醫生站在門口,看著三個小家伙圍在病床邊,像三顆緊緊靠在一起的小太陽,突然對南宮爸比說:“你看,他們比咱們想的要勇敢多了。”
南宮爸比望著里面,嘴角悄悄松了點。他想起早上瑾萱走進手術室時,舉著風車說“等我回來”的樣子,想起銀凌忘了寫作業卻惦記著給瑾萱帶餅干的樣子,突然覺得,那些被喊去學校的“苦命”時刻,那些手術室外的焦灼等待,好像都被這些小家伙的笑聲泡軟了,甜絲絲的。
傍晚時,銀凌被張醫生押著補作業,藍川在旁邊幫他削鉛筆,南宮守義則坐在桌角,假裝看書,余光卻總往銀凌的作業本上瞟——那上面還沾著藍川幫忙寫的半頁歪歪扭扭的字。
“南宮守義,這道題怎么寫?”銀凌舉著鉛筆問,本子上畫滿了小恐龍。
南宮守義皺著眉走過去,剛想開口,就看見銀凌偷偷往他嘴里塞了顆糖——正是早上那顆草莓味的。
糖在嘴里化開時,南宮守義的臉有點熱,聲音卻還是硬的:“笨蛋,這都不會。”手卻已經拿起鉛筆,在本子上寫下了答案。
窗外的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疊在一起,像幅暖融融的畫。手術室里,瑾萱抱著小藍熊,看著窗外的晚霞,風車的影子在墻上輕輕晃,她小聲說:“明天,我要和銀凌比誰的哪吒頭更帥。”
走廊里,南宮爸比看著張醫生手里的相機,屏幕上是三個小家伙擠在病床邊的樣子,銀凌的頭發亂糟糟的,南宮守義的嘴角沾著點糖渣,藍川正給瑾萱講著什么,四個人的眼睛里都亮閃閃的,像落滿了星星。
“明天,”南宮爸比突然說,“給他們帶點雞腿吧。”
張醫生笑著點頭:“好啊,再給瑾萱帶個哪吒頭的發繩。”
夜色漫進實驗中心時,每個房間都亮著暖黃的燈,像撒在地上的星星。銀凌的作業本終于補完了,上面畫滿了奧特曼和小恐龍,南宮守義的名字被他偷偷描成了“南宮大笨蛋”,卻在最后畫了個小小的愛心。
而瑾萱的床頭,那只哪吒風車還在輕輕轉,像在說:明天,一定是甜甜的一天。一周后的清晨,實驗中心的向日葵開得正盛。瑾萱穿著新的背帶褲,被銀凌和南宮守義一左一右牽著,腿上的紗布剛拆,走路還有點跛,卻走得格外用力,像踩著隱形的風火輪。
“慢點。”南宮守義忍不住往回拽了拽她,手里還拎著銀凌的恐龍書包——這家伙非要騰出手給瑾萱舉風車,結果把書包甩給了南宮守義。
銀凌舉著哪吒風車跑在前面,風把他的短發吹得亂糟糟:“瑾萱快看!像不像真的風火輪?”
藍川跟在后面,懷里抱著小藍熊,另一只手攥著給全班小朋友的糖果——是張醫生特意讓他帶的,說瑾萱第一天去學前班,要和大家好好打招呼。
校車在門口等他們,玻璃上貼著張醫生畫的笑臉。瑾萱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實驗中心的方向:南宮爸比正站在二樓窗口揮手,白大褂的衣角被風吹得飄起來;張醫生舉著相機,鏡頭對準他們,閃光燈亮得像顆小太陽。
“走啦!”銀凌跑回來拽她的手,手心熱乎乎的,“小美說要教你編哪吒頭呢!”
瑾萱笑著點頭,被他們拽著上了校車。車窗里,四個小家伙擠在一起,銀凌的風車轉得飛快,南宮守義的書包帶歪在肩上,藍川的小熊露著半個腦袋,瑾萱的辮子上別著銀凌給的草莓發卡。
車開遠時,南宮爸比轉身對張醫生說:“下午去趟學前班吧,看看他們又要鬧什么花樣。”
張醫生晃了晃手里的相機,屏幕上是四個小家伙的笑臉,背景里的向日葵金燦燦的,像鋪了一地陽光:“不用看也知道,肯定熱鬧得很。”
走廊盡頭的公告欄里,新貼了張照片:瑾萱坐在輪椅上,銀凌蹲在旁邊給她戴發卡,南宮守義站在后面扶著輪椅,藍川舉著小藍熊湊在鏡頭前。照片下面壓著張紙,是銀凌用歪歪扭扭的字寫的:“我們是最厲害的哪吒小隊!”
風從走廊吹過,帶著食堂飄來的雞腿香味,帶著向日葵的甜香,還帶著點遠處學前班傳來的嘰嘰喳喳的笑聲。那些關于屁股針的陰影,關于作業的煩惱,關于手術室的緊張,好像都被這風輕輕吹走了,留在原地的,是暖乎乎的糖味,是擠在一起的影子,是四個小家伙手拉手往前跑的樣子——像株越長越茂盛的向日葵,永遠朝著太陽的方向。
而實驗中心的燈光,會一直亮到他們回來,像個永遠等在原地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