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稈子刮得臉生疼。
陸崢把軟劍橫在身前,呼吸比剛才粗。
畫舫上的青竹燈籠,滅了。
“滅了?”沈知微攥緊藥箱的帶子,指節發白。
“剛滅的,像是有人吹了口氣。”陸崢瞇著眼,往畫舫那邊挪了兩步。
船舷邊有黑影動了下。
“不止一個。”他壓低聲音,往沈知微身后擋了擋。
“我們的牛車停在蘆葦蕩外頭,會不會被發現?”沈知微往回看,心里有點發慌。
“放心,老漢趕車繞到東邊林子了,沒那么快找到。”陸崢的聲音沉了沉,“倒是你,剛才在村里撿的那半張藥方,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沈知微摸出懷里的紙片,“是用斷腸草配曼陀羅,劑量比尋常迷藥重三倍,底下還畫了個小船,像畫舫的樣子。”
陸崢的眉峰挑了下。
“他們要在畫舫上用這藥?”
“十有八九。”沈知微把紙片塞進袖袋,“可給誰用?總不能是自己人。”
風忽然變了向,帶著湖水的腥氣往這邊涌。
畫舫上隱約傳來說話聲,聽不真切,像是在爭執。
“要不要繞過去看看?”陸崢的腳已經往水邊挪了半寸。
“等等。”沈知微拉住他的胳膊,“你看船尾的水紋,不對勁。”
船尾的水波一圈圈往外擴,比正常停靠時要大。
“有人在往外扔東西。”她的聲音壓得更低,“撲通一聲,剛才你沒聽見?”
陸崢還真沒聽見,光顧著盯船舷的黑影了。
“扔的什么?”
“像是……麻袋。”沈知微的心跳快了半拍,“沉甸甸的,落水時濺的水花不小。”
畫舫上的燈又亮了,這次是盞紅燈籠,晃得人眼暈。
“他們在換暗號。”陸崢忽然想起灰布衫的地圖,“青竹改紅燈了?”
“不是改,是出事了。”沈知微指著船頭,“剛才那幾個黑影,少了一個。”
陸崢再看,果然,船舷邊只剩下兩個蹲著的人影,剛才靠在桅桿上的那個沒了。
“被扔下去了?”他的手緊了緊劍柄。
“不一定。”沈知微搖搖頭,“你看水面,沒再冒泡,不像是剛扔了人。”
說話間,畫舫忽然動了,緩緩往湖中心漂。
“要開船?”陸崢有點急,“再不動手,就追不上了。”
“追不上才好。”沈知微拽著他往后退,“你忘了柳溪鎮的教訓?越著急越容易中圈套。”
陸崢被她拽得踉蹌了下,回頭瞪她。
“那趙德發的尸首怎么辦?還有灰布衫,他說不定就在船上。”
“尸首早被他們處理了,灰布衫要是聰明,現在已經跳船了。”沈知微往蘆葦深處鉆,“我們去碼頭等著,他們總要靠岸的。”
陸崢拗不過她,只能跟上,軟劍收了一半又拔出來。
“你就不怕他們在碼頭設埋伏?”
“怕,但更怕在湖里喂魚。”沈知微的聲音從蘆葦叢里傳出來,帶著點悶笑,“陸捕頭水性怎么樣?”
陸崢的臉有點黑。
“不如你懂藥材,但也淹不死。”
“那要是他們往水里放巴豆呢?”
“……沈知微!”
蘆葦稈子被撞得嘩嘩響,驚起幾只水鳥,撲棱棱往天上飛。
遠處的畫舫越來越小,紅燈籠像顆落在水里的星子,忽明忽暗。
沈知微忽然停住腳。
“怎么了?”陸崢差點撞上她。
“你聞沒聞到?”她抽了抽鼻子,“有股杏仁味,很淡。”
陸崢使勁嗅了嗅,還真有。
“苦杏仁?”
“嗯,比趙德發房里的濃點。”沈知微的眼神沉下來,“他們在船上燒苦杏仁,是想……掩蓋別的味道?”
比如,血腥味。
畫舫上的紅燈籠忽然滅了,這次滅得很徹底,連一絲火星都沒剩。
湖面瞬間黑下來,只剩下遠處岸邊的漁火,零零星星的。
“真出事了。”陸崢的聲音透著股冷意,“我們去碼頭。”
這次沈知微沒攔他,跟著他加快了腳步。
蘆葦蕩的盡頭就是碼頭,幾個挑著擔子的腳夫正準備收工,見他們從蘆葦里鉆出來,都愣了愣。
“兩位是……要坐船?”一個腳夫搭話。
“剛才那艘畫舫,常來嗎?”陸崢問。
腳夫搖搖頭。
“少見得很,這陣子才來的,每次都停到半夜,神神秘秘的。”
“船上的人什么樣?”沈知微追問。
“看不清,都戴著斗笠,說話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人聽見。”腳夫撓撓頭,“不過剛才好像吵起來了,有個戴玉扳指的,把杯子摔了。”
玉扳指?
沈知微和陸崢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里的光。
是魏藥商!
“后來呢?”陸崢往前湊了步。
“后來就沒聲了,再后來……”腳夫往湖里指了指,“燈就滅了,船也開走了,往西邊去了,那邊通運河。”
西邊是去京城的路。
“他們要把東西運去京城?”沈知微的心跳有點亂。
“或者,是把人送走。”陸崢看著西邊的水面,“那個戴玉扳指的,怕不是要跑。”
碼頭的風越來越大,吹得幡旗獵獵響。
沈知微忽然想起灰布衫掉的那張地圖,戊時,青竹為號。
現在離戊時還有一刻鐘。
“他改時間,是不是早就知道魏藥商要跑?”
“有可能。”陸崢點頭,“他一直在給我們遞消息,就是想讓我們攔住魏藥商。”
“可我們現在連船影都沒了。”沈知微有點泄氣,往石墩上一坐,“總不能游過去追。”
陸崢忽然笑了,從懷里掏出個東西,往她面前一遞。
是個小小的青竹哨子,和畫舫上的燈籠一個樣式。
“剛才在村里撿的,忘了給你看。”
沈知微愣住。
“這是……灰布衫掉的?”
“嗯,在他翻院墻的地方。”陸崢把哨子塞給她,“吹吹試試。”
沈知微把哨子湊到嘴邊,輕輕一吹。
“嘀——”的一聲,清亮得很,在夜里傳得老遠。
剛吹完,西邊的水面忽然亮起一盞燈,閃了三下。
是青竹燈籠!
“他沒走!”沈知微猛地站起來,眼睛亮得像星子,“他還在船上!”
陸崢的手按在劍柄上,眼神里帶了點笑意。
“看來,我們得找艘船了。”
碼頭的腳夫看傻了眼,不知道這兩個年輕人在折騰什么,只覺得今晚的瘦西湖,比平時熱鬧多了。
風里的杏仁味淡了點,混著水汽,往人鼻子里鉆。
沈知微握緊青竹哨子,忽然覺得,這趟揚州行,就算再繞遠路,也值了。
至少,他們離真相,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