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是被藥香喚醒的。
窗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落在藥箱的銅鎖上,反射出細碎的光。陸崢坐在桌邊,正用鑷子夾著曬干的金銀花,往小瓷瓶里裝,動作笨拙,卻格外認真。
“醒了?”他抬頭,眼里帶著點笑意,“太醫說你中了曼陀羅的余毒,得用金銀花和薄荷煮水喝,我剛弄好。”
沈知微坐起身,接過他遞來的藥碗,溫熱的藥汁滑過喉嚨,帶著清苦的回甘。“父親的案子,大理寺那邊有動靜嗎?”
“周卿讓我給你帶句話,舊檔都找出來了,在大理寺的檔案室,讓你身子好些再過去。”陸崢的聲音沉了沉,“只是……當年經手你父親案子的人,要么已經辭官,要么就死了,怕是不好查。”
沈知微握著藥碗的手緊了緊。她早料到會這樣,崔瑾當年既然敢陷害父親,必然會把尾巴掃干凈。但越是這樣,越說明里面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吃完藥就去。”她放下碗,掀開被子,“越是難查,越要查到底。”
大理寺的檔案室積著厚厚的灰塵,一排排書架頂天立地,彌漫著舊紙和霉味。周衍早已等在那里,指著最角落的一個架子:“都在那兒了,沈評事慢慢看,有需要盡管開口。”
沈知微道了謝,徑直走向那個架子。最上面放著個褪色的藍布卷宗,封皮上寫著“沈藥丞案”,字跡已經有些模糊。她戴上薄絹手套,小心翼翼地翻開。
卷宗里的記錄很簡略:某年某月,太醫院藥庫龍蛇草失竊,沈藥丞監守自盜,證據確鑿,被判斬立決。附頁是幾張供詞,字跡潦草,像是被逼著寫的,還有幾個證人的簽名,其中一個名字讓她心頭一跳——蘇明遠。
是蘇翰林!
她指尖撫過“蘇明遠”三個字,忽然注意到簽名的墨跡比其他地方深,邊緣還有些暈染,像是在極短的時間內寫的。她從藥箱里拿出個小放大鏡,湊近一看,果然在簽名的下方,發現了幾個被用力劃掉的小字:“非其罪”。
蘇翰林當年是想為父親喊冤的!
沈知微的心跳得飛快,繼續往下翻,忽然在卷宗的夾層里掉出張紙片,是張藥方,上面寫著“龍蛇草三錢,附子一錢,甘草五錢”,落款是父親的名字,卻沒有日期。
“這藥方有問題。”她喃喃自語。父親向來謹慎,開藥方定會寫明日期和用法,這張卻只有藥材和劑量,更像是……一份清單。
她將藥方湊近鼻尖聞了聞,紙上除了墨香,還有股極淡的鐵銹味。這味道她太熟悉了——是太醫院藥庫的玄鐵盒散發的,父親當年就是用這種盒子存放劇毒藥材。
“這不是藥方,是父親清點藥材的清單。”沈知微豁然開朗,“龍蛇草失竊前,父親肯定發現了異常,才寫下這份清單,想找出是誰在偷藥材!”
陸崢湊過來:“那偷藥材的人,就是崔瑾?”
“不止他。”沈知微指著清單上的“甘草五錢”,“甘草是解毒的,劑量卻比龍蛇草還多,父親是在暗示,偷藥材的人不止一個,還有能解此毒的人。”
能解龍蛇草之毒,又與崔瑾勾結的,會是誰?
她忽然想起李御史死前正在追查的軍糧案,二皇子、張啟……這些人會不會也與父親的舊案有關?龍蛇草是劇毒,既能害人,也能被用來控制人,崔瑾當年偷這么多龍蛇草,絕不可能只是為了栽贓父親。
“陸崢,幫我查個人。”沈知微的眼神亮起來,“查當年太醫院的藥材庫總管,就是蘇明遠的上司,看看他后來去哪了。”
陸崢點頭:“我這就去。”
他剛走,檔案室的門就被推開,丞相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兩個侍衛,臉色陰沉:“沈評事,皇上有旨,沈藥丞的案子已結多年,不必再查,這些舊檔,該銷毀了。”
沈知微將卷宗緊緊抱在懷里:“丞相大人,此案疑點重重,豈能說銷毀就銷毀?”
“疑點?”丞相冷笑,“沈藥丞監守自盜,證據確鑿,當年的證人雖已不在,但卷宗上的簽名和供詞俱在,難道你想質疑朝廷的判決?”
“我不是質疑朝廷,是質疑有人篡改卷宗,陷害忠良!”沈知微舉起那張藥方,“這是我父親寫下的藥材清單,上面有他發現的異常,足以證明他是被冤枉的!”
丞相的目光落在藥方上,眼神閃了閃,忽然揮手:“把卷宗和這女人,都帶回府里!”
侍衛立刻上前,伸手就要抓沈知微。她早有準備,側身躲過,從藥箱里抓出一把“癢癢粉”,朝侍衛撒去。侍衛頓時癢得嗷嗷叫,手忙腳亂地撓著脖子。
“丞相大人,你這么急著銷毀卷宗,是怕我查出當年你也參與其中吧?”沈知微的聲音清亮,故意說得很大,“當年你是戶部侍郎,負責太醫院的藥材撥款,崔瑾偷龍蛇草,沒有你的默許,他能得逞嗎?”
丞相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胡說八道!”
“是不是胡說,查一查當年的撥款記錄就知道了。”沈知微一邊說,一邊往檔案室深處退,“我記得戶部的舊檔里,有當年太醫院的藥材采購記錄,上面肯定有你的簽名!”
她故意拖延時間,眼角的余光瞥見陸崢從窗外閃過,朝她比了個手勢——他已經找到人了。
沈知微的心定了定,忽然將手里的卷宗往書架上一扔,趁丞相和侍衛去搶的功夫,抓起那張藥方和蘇翰林的供詞,從檔案室的后門跑了出去。
門外,陸崢正等著她,手里還押著個白發蒼蒼的老者。“這就是當年的藥材庫總管,他說有話要對你說。”
老者看著沈知微,老淚縱橫:“沈姑娘,老奴對不起你父親啊!當年是崔瑾用老奴的家人威脅,老奴才不得不誣陷你父親,那些龍蛇草,都被他拿去給……給宮里的貴人了!”
“宮里的貴人?”沈知微追問,“是誰?”
“是……是當年的李貴妃,也就是現在的李太妃,二皇子的生母!”老者的聲音發顫,“崔瑾是李貴妃的心腹,他偷龍蛇草,是為了給李貴妃煉制秘藥,控制那些不聽話的宮人!你父親發現了,才被他們滅口!”
真相像驚雷般在沈知微耳邊炸開。
原來如此!
崔瑾偷龍蛇草是為了李太妃,陷害父親是為了掩蓋真相,而丞相,當年肯定收了李太妃的好處,才默許了這一切!
二皇子如今這么猖狂,背后怕是有李太妃在撐腰,軍糧案、父親的舊案……這一切都是環環相扣的!
“我們去見皇上!”沈知微攥緊了手里的藥方,“這次,我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陸崢點頭,扶著她的胳膊:“小心點,李太妃在宮里經營多年,不好對付。”
沈知微看著遠處的宮墻,陽光刺眼,卻照不進那些藏在深處的齷齪。
父親的清單,蘇翰林的冤屈,老者的證詞……這些都是她的武器,比藥箱里的毒藥更鋒利。
她深吸一口氣,邁步往皇宮走去。風吹起她的裙擺,像一面小小的旗幟,在陽光下獵獵作響。
這一次,她不僅要為父親翻案,還要揭開這皇宮深處隱藏了多年的秘密。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