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定是個夢。
(一雙雙明亮的眼睛在薄霧中若隱若現(xiàn),盡管沒有聲音,但我的胸腔像是被抽離了一般,連嗚咽的力氣都沒有。那大大小小、或明或暗的瞳孔支配了我,我連回避的權(quán)利都沒有......)
我該怎么理解我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一切?
誰又能肯定,我們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不是一場夢呢?
醒了。
這只幼小的銀灰色的小公貓,微微睜開眼,綠眸在相對陰暗的室內(nèi)閃爍。
他能聽到自己有節(jié)律的心跳,懶散地翻過身子,幾粒麥穗從堆積如山的麥堆上滾落,落在他的小腳掌旁。
谷倉還算大,除了灰塵和麥谷的氣息,還有微弱的泥垢味兒。
外面,飄著微雪。
諸多雪粒紛紛落下,構(gòu)造了白茫茫、靜謐的世界。谷倉內(nèi)有一個窗子,從這里可以看到外面的雪景。
這只小貓自睜開眼起,就在這個谷倉內(nèi)活動,他從未出去過,它的腳掌很短小,身上的毛也很松軟。
此刻,他拉直身子,一步一步攀上窗戶,用明亮的雙眼打量著什么。
(肚子餓的咕咕叫......)他抓撓著小腳掌,從窗戶上跳下來。
寬大的谷倉里,游蕩著一個細小的身軀。
他來到谷堆下面,用短小的尾巴蓋住自己的后腳掌,埋下頭,想象著自己馬上能進入酣睡。
(不行,還是有些餓......)
此時,頭頂傳來輕微聲響,令他煩躁地擺擺耳朵,他將頭埋得更深了。
最終,他猛地抬起頭,黑漆漆的屋頂散布著不詳,小公貓總覺得上面有一個無形的大黑掌,隨時存在被抓住的風險。
他有些不安,但身邊沒有誰可以依偎——他沒見過自己的母親,也沒有遇到過其他的手足。
屋頂落下幾分塵屑,冰冷的氣息瞬間涌入小公貓的鼻腔,他難受得皺著鼻子,從未有過的干澀充斥著他的思維,他的腹部猛烈地起伏著。
陌生感令他猝不及防,他短小的后腿顫抖著,死死盯著房頂——有一個破洞,正不斷將外面的冷風灌進來。
“哇啊!”
一對明亮的、怪異的眼神正直直地投射下來,抓撓著小公貓的內(nèi)心。陌生的氣味從那兒傳來,他慌亂地往后退,踩著滾落的麥子。
(那東西下來了......)
一個壯碩的身軀落在小公貓正對面,落地時沒有任何聲響,也沒有踩碎麥子——一只米黃色、體格比自己大好幾倍的公貓。
小公貓詫異地睜著大眼,看著這只皮毛雜亂的家伙,他身上沾滿了雪,用探尋的眼神打量著自己。
“明明是一只幼貓,眼神卻如此銳利......”米黃色貓喃喃道。
(他在干什么?自言自語嗎?)
“不過,總算找到你了,賽芬。”米黃色公貓的臉松弛下來,嘆了口氣說。
“賽芬?那是......我的名字?”
“嗯......”米黃色公貓就地坐了下來。
“啊,父親!”小公貓興奮地撲向?qū)Ψ剑瑓s被對方扭身躲開,摔得滿臉都是麥穗。
“笨蛋,我不是你父親,只是知道你的名字而已。”米黃色公貓抽動著胡須,“在來這片谷倉的路上,很多貓告訴我,這里誕生了一只幼崽,他叫賽芬。”
小公貓——賽芬疑惑地眨巴著眼,安靜了下來。
“我是芭蕉,是一只流浪貓。我知道你會認為這個名字很奇怪,但外面有很多貓比我的名字還要奇葩......”
“啊,外面?在哪里?”賽芬好奇地問。
“就是這個谷倉外面,這么大的世界里,貓有太多太多。”芭蕉噴了個鼻息,“不過,我遇到的貓大多都是怪咖......”
“什么是怪咖啊?”賽芬好奇地盯著正在舔舐自己腳掌的芭蕉。
“比如說,一只誰也看不見的母貓,除了我,所有的貓都把她忘記了......”
“什么!?”
“還有就是,一只奔波了一輩子,卻沒有得到解脫的病入膏肓的公貓......”
賽芬不斷聽著,雖然他還無法理解面前這個家伙在說什么,但是他絮絮叨叨的樣子讓賽芬感到有趣。
(我還從來沒有見到過其他的貓呢......這家伙是從外面來的,他看上去經(jīng)歷很豐富。)
“怪貓多的去了......”芭蕉低下頭看著賽芬,“沒準你這家伙長大之后也會變成怪咖。”
“我?不會的。”賽芬咕嚕著,“我不是一只奇怪的貓,這一點我一直都知道。”
“是嗎?但是你卻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這一點已經(jīng)足夠奇怪了。”芭蕉認真地看著賽芬說。
賽芬心頭一顫,他耷拉著耳朵,盯著自己的腳掌。
芭蕉見狀,悄悄走上前,用尾巴環(huán)抱著賽芬。
“聽著,小家伙,你肯定對現(xiàn)在的自己充滿疑惑,但是這不影響未來的生活......你想出去看看嗎?”
芭蕉的話令賽芬全身感到一陣悸動,他意識到,自己所住的環(huán)境很狹小,就在這谷倉外面,有著更廣闊的世界。
“我想你也不愿意一直待在這兒......”芭蕉松開尾巴,坐向窗戶。
賽芬看著他的背影,思緒涌上心頭。
“等雪小一些,我可以帶你出去。”
“真的?”賽芬激動地搓著腳掌。
“嗯。”芭蕉點點頭,隨后環(huán)顧四周,他盯著賽芬身后的谷堆,瞇起雙眼。
“怎么了?”賽芬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你有沒有聞到什么氣味?”芭蕉開始逼近谷堆。
賽芬張開粉嫩的嘴巴,用力感受著空氣中的稻香,他的鼻尖已經(jīng)被這種氣味裹挾。但是,隱約之中,他能感受到霉腥味兒,他睜大了雙眼,震驚于自己從未發(fā)現(xiàn)這種異味。
芭蕉停了下來,靜靜地端詳著谷堆。賽芬屏息凝神,他不知道即將發(fā)生什么,芭蕉靜若磐石,賽芬也大氣不敢喘,眼前的谷堆頭一次變得如此的詭異。
在一個片刻后,芭蕉猛得縱身沖入谷堆,枯黃的麥穗迸射在地面上,他撲騰著用力將身子送進去,眼花繚亂之下,麥穗翻滾的聲音讓賽芬緊張不已,他不知所措地在一旁來回踱步。
很快,芭蕉從中跳出,嘴邊叼著一只肥碩的老鼠,老鼠的脖頸已經(jīng)被咬斷,他懸掛在口邊,搖擺著身子。
“你......”賽芬驚訝不已,跑上前嗅著死老鼠的氣息,“怎么做到的?”
“沒有什么技巧,只是單純的嗅到了氣息,然后將它捕殺......這個谷倉里的老鼠都很肥碩,待在這么溫暖的地方讓他們變得慵懶了。”芭蕉含糊著說著,隨后松開嘴,將老鼠擺放在賽芬面前,整只老鼠的身體也就比賽芬小一點。
(他好強......剛才那樣的眼神,閃爍著果斷和決心,還有一絲沉穩(wěn)。)賽芬輕輕用腳掌撥弄著老鼠,抬頭看了看平靜的芭蕉。
“趁現(xiàn)在吃掉吧。”芭蕉提議道。
“這......”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老鼠能吃......”芭蕉打趣地看著不知所措的賽芬,然后燒腦地按了按自己的額頭,“抱歉,你可能降臨在這個世界上還沒幾天,很多東西還不明白......”
“嗯......我想,我也想吃掉它。”賽芬舔了下嘴唇,看著肥美的老鼠。
“正常的小貓應該是依靠母乳來生存的,不過,你現(xiàn)在這樣也是可以吃老鼠肉來長大的......”芭蕉抽動著胡須說。
“過來,我來教你怎么吃,先從傷口處開始,順著皮肉的地方用牙咬。”
賽芬低下頭,凝視著老鼠脖子上的傷口,他小心地用牙齒貼向灰暗的皮肉,醇香瞬間包裹住他的舌頭,令他為之一振,不由自主地咬了上去。
“對......是的,就這樣進食就好了......”芭蕉點了點頭。
“我從未想過,這東西味道這么好!而且我也沒有發(fā)現(xiàn)谷倉里有老鼠。”賽芬一邊嚼著,一邊露出欽佩的眼神看向芭蕉。
“你以后也能這樣的,前提是你得活下去。”芭蕉端坐著,用尾巴蓋在腳掌上,打量著賽芬大快朵頤的模樣,眼神變得深邃起來。
“保持這種信念就好了......盡管你是幼崽,但是活下去的本能會伴隨你的一生。倘若你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見那些怪咖貓,就先讓自己活下去,慢慢地長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