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焚心……”
枯槁老者沙啞的尾音如同浸透了墓穴的寒氣,在幽綠磷光彌漫的狹小石室內(nèi)緩緩沉降,每一個(gè)字都像冰冷的鐵釘,狠狠鑿進(jìn)緊繃的神經(jīng)里。
死寂。唯有水滴敲打石洼的“滴答”聲,冷酷地切割著時(shí)間。
蕭燼伏在冰冷的干草鋪上,后背那道被鎖魂契反噬的傷口在粗糙布條的包裹下,依舊有粘稠的黑血緩慢滲出,在幽暗光線下洇開一片不祥的污跡。他頸側(cè)那道凝固淤血般的胎記,死寂地烙印著。那枚灰白色的殘玉,靜靜躺在他枕邊,像一塊被吸干了所有生機(jī)的枯骨。
而我,右肩胛下方靠近心口的毒針傷口,沉重麻木的悶痛之下,一股源自骨髓深處的、難以言喻的寒意正悄然滋生,如同潛伏的毒蛇,緩慢地纏繞上心臟。七日焚心……那針上的毒?
角落里,那佝僂如鬼的身影再次歸于沉寂,枯瘦的手指繼續(xù)以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專注,緩緩拂拭著膝上那柄彎曲如獠牙的黑色兇兵。空氣里濃烈的藥味、霉味和腐朽氣息,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瀕死的味道。
時(shí)間在無聲的恐懼中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哼驟然打破了死寂!如同瀕死野獸的哀鳴!
是蕭燼!
他原本伏臥的身體猛地弓起,如同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抽打!纏滿骯臟布條的后背劇烈地痙攣,布條瞬間被大量涌出的、粘稠如墨的黑血浸透!那黑血順著脊骨的溝壑蜿蜒流下,滴落在干草上,竟發(fā)出輕微的“滋滋”聲,騰起一絲帶著惡臭的白煙!
更駭人的是,他死寂的頸側(cè)胎記,此刻竟如同被無形的烙鐵激活,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妖異的血紅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膚下瘋狂搏動、扭曲,每一次搏動都伴隨著他身體更劇烈的抽搐和從喉嚨深處擠出的、破碎不堪的痛吼!
“嗬……嗬……”他雙手死死摳進(jìn)身下的干草和碎石,指關(guān)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慘白,指甲崩裂,滲出鮮血。那雙深潭般的眼眸痛苦地圓睜著,瞳孔因劇痛而渙散,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血絲,死死地盯著低矮的巖石穹頂,仿佛要將其瞪穿!
鎖魂契的反噬!在“七日焚心”的詛咒下,徹底爆發(fā)了!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與之相連的悸動猛地攥緊了我的心臟!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正攥著我的心臟,與蕭燼承受的痛苦同步地、瘋狂地?cái)D壓!呼吸驟然困難,眼前陣陣發(fā)黑,右肩胛的毒傷處,那股潛伏的寒意如同得到了號令,瞬間化作無數(shù)冰冷的毒針,狠狠刺向四肢百骸!
“唔……”我悶哼一聲,蜷縮起來,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里衣。這就是血契相連?他承受的焚心之痛,正清晰地、加倍地反饋到我身上!
“哼……蕭家……小狼崽子……”角落里,那沙啞干澀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冰冷的、近乎嘲弄的興味。“滋味……如何?當(dāng)年……你祖父……便是這般……熬干了最后……一滴血……”
祖父?蕭燼的祖父?也死于這鎖魂契的反噬?!
巨大的信息量和同步傳來的滅頂痛楚沖擊著我的意識。蕭燼的嘶吼如同瀕死的困獸,在狹小的石室內(nèi)回蕩,震得石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他后背涌出的黑血越來越多,身下的干草已被浸透,那詭異的“滋滋”聲和惡臭的白煙彌漫開來,如同地獄的畫卷。
不能這樣下去!他會死!血契相連,他若死了……我……
那個(gè)在溫泉地底指尖觸碰他胎記時(shí)、暖流涌入的詭異瞬間,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點(diǎn),驟然劃過混沌的意識!
反哺!血契不止有傷害共享,還有力量反哺!
這個(gè)念頭如同救命稻草,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我強(qiáng)忍著同步傳來的、幾乎要將我撕裂的劇痛和毒傷的冰寒,掙扎著從干草鋪上撐起僵硬的身體,不顧一切地朝著在痛苦深淵中掙扎的蕭燼爬去!
碎石硌著膝蓋和手掌,尖銳的刺痛微不足道。每一步靠近,那同步的焚心之痛就強(qiáng)烈一分,幾乎讓我昏厥。
“你……做什么?!”蕭燼似乎察覺到了我的靠近,在劇痛的間隙,渙散的眼神猛地聚焦,爆發(fā)出駭人的、如同受傷兇獸般的厲芒和警惕!他沾滿黑血的手下意識地、虛弱地?fù)踉谏砬埃路鹞业目拷饶欠词筛钏謶帧?/p>
我沒有回答,也無力回答。喉嚨被劇痛和恐懼堵住。眼中只有他頸側(cè)那道瘋狂搏動、散發(fā)著妖異血光的胎記!
就是它!
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我猛地?fù)涞剿砬埃≡谒@怒交加、卻因劇痛而無力阻止的目光中,顫抖的、冰冷的指尖,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狠狠地、精準(zhǔn)地按在了那道灼熱搏動的血色胎記之上!
指尖觸及的瞬間!
“呃啊——!!!”
蕭燼的身體如同被萬鈞雷霆擊中,猛地向上弓起,發(fā)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仿佛我按下的不是胎記,而是燒紅的烙鐵直接捅進(jìn)了他的靈魂深處!
一股難以想象的、狂暴的灼熱能量,如同失控的火山巖漿,瞬間從胎記深處順著我的指尖,狠狠沖入我的手臂!那能量滾燙、暴戾、充滿了毀滅性的痛苦和絕望,仿佛要將我的經(jīng)脈、骨骼、連同靈魂一起焚毀!
“噗——!”我眼前一黑,一口滾燙的鮮血毫無預(yù)兆地噴了出來,星星點(diǎn)點(diǎn)濺在蕭燼慘白汗?jié)竦哪樕虾臀易约罕涞氖直成稀?/p>
失敗了?!這根本不是反哺,是更恐怖的引火燒身!
就在這絕望的念頭升起的剎那——
異變陡生!
那股沖入體內(nèi)的、狂暴的焚心能量,在即將徹底摧毀我的瞬間,竟詭異地……停滯了一瞬!仿佛撞上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緊接著,一股奇異的、微弱卻極其堅(jiān)韌的吸力,猛地從我右肩胛下方、那毒針的傷口深處傳來!
這股吸力仿佛一個(gè)瀕死的漩渦,帶著一種不顧一切求生的本能,瘋狂地、貪婪地攫取著那沖入我體內(nèi)的狂暴焚心能量!
那足以焚毀一切的灼熱洪流,竟被這股吸力硬生生地拉扯、分流,如同百川歸海般,朝著那毒針傷口的方向洶涌而去!
“啊——!”這一次,是我發(fā)出了痛苦到極致的尖叫!感覺整個(gè)右肩胛連同半邊身體,都被投入了熔爐!那毒針傷口處傳來無法形容的劇痛,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里面被強(qiáng)行點(diǎn)燃、焚燒!皮膚下的血肉似乎都在高溫下扭曲、沸騰!
然而,詭異的是——
隨著這股狂暴的焚心能量被毒針傷口瘋狂吸走、焚燒,我心臟處那同步傳來的、屬于蕭燼的焚心劇痛,竟如同退潮般,明顯地……減弱了!
而在我身下,蕭燼那弓起如蝦米、瀕臨崩潰的身體,猛地一僵!那撕心裂肺的慘嚎戛然而止!
他頸側(cè)胎記上瘋狂搏動、刺目的血光,如同被掐住了源頭,驟然黯淡、平復(fù)了下去!雖然依舊散發(fā)著暗紅,卻不再那般妖異駭人。后背傷口洶涌而出的黑血,流速也肉眼可見地減緩,那“滋滋”的腐蝕聲和惡臭白煙也淡了許多。
他急促得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漸漸變得粗重但……平穩(wěn)了一些?那雙因劇痛而渙散的血瞳,艱難地轉(zhuǎn)動著,帶著一種劫后余生般的茫然和……難以置信的驚駭,死死地盯住我按在他胎記上的手,以及我因承受能量焚燒而痛苦扭曲的臉。
有效!真的有效!這毒針傷口……竟然在吞噬鎖魂契的反噬能量?!
但這吞噬帶來的焚燒之痛,絲毫不亞于之前的焚心!我感覺自己的半邊身體正在被從內(nèi)部點(diǎn)燃!意識在劇痛的烈焰中搖搖欲墜!
“丫頭……”角落里,那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卻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震驚?了然?甚至……一絲極其微弱的……期待?“你……竟成了……容器?以毒……飼火?”
容器?以毒飼火?
我無暇細(xì)思這如同讖語般的話語。右肩胛的焚燒之痛越來越劇烈,仿佛要將我的靈魂都燒成灰燼!我本能地想要抽回按在蕭燼胎記上的手,結(jié)束這酷刑般的連接。
“別動!”
一聲低啞、虛弱、卻帶著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嚴(yán)厲命令,猛地在我耳邊炸響!
是蕭燼!
他不知何時(shí)恢復(fù)了一絲力氣,那只沾滿黑血和污泥的手,如同燒紅的鐵鉗,猛地抬起,死死地、狠狠地攥住了我那只按在他胎記上、試圖抽離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呃!”手腕的劇痛讓我渾身一顫。
他艱難地側(cè)過頭,汗水和血污混合著,順著他冷硬的下頜線條滑落。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此刻距離我不過咫尺,里面翻涌著劇烈的痛苦余燼、劫后余生的虛弱、一種近乎本能的、對生存的貪婪渴望,以及……一種冰冷到令人骨髓凍結(jié)的、毫不掩飾的利用!
“繼續(xù)……”他喘息著,每一個(gè)字都帶著濃重的血腥氣,目光死死鎖住我因劇痛而扭曲的眼睛,如同盯著一件能夠延續(xù)他性命的、特殊的工具。“吸走它……沈晚寧……你的命……是我的……工具……”
工具……我只是他延續(xù)生命的工具……
心臟像是被這句話狠狠捅了一刀,比身體的焚燒更痛。屈辱和冰冷的絕望瞬間淹沒了我。但右肩胛那瘋狂的焚燒感,和他死死鉗制著我手腕的、不容反抗的力量,都在告訴我——沒有選擇。
我如同被釘在祭壇上的祭品,只能絕望地感受著那狂暴的焚心能量,通過指尖與胎記的連接,源源不斷地涌入我的身體,再被右肩胛的毒針傷口如同無底洞般瘋狂吞噬、焚燒!每一次能量的涌入和焚燒,都帶來一次撕心裂肺的劇痛沖擊!
“呃……啊……”破碎的痛吟不受控制地從齒縫間溢出。汗水如同溪流般浸透全身,眼前陣陣發(fā)黑,意識在劇痛和屈辱的烈焰中煎熬、沉浮。
蕭燼緊攥著我手腕的手,力道沒有絲毫放松,反而因體內(nèi)反噬能量的抽離帶來的片刻喘息而更添了一份掌控的力度。他緊閉著眼,眉頭緊鎖,似乎在極力適應(yīng)著這詭異的“治療”,又似乎在默默積蓄著力量。
時(shí)間在無聲的酷刑中緩慢爬行。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炷香,也許漫長得如同一個(gè)世紀(jì)。
右肩胛的焚燒之痛,終于開始……減弱了。
并非能量消失,而是那毒針傷口似乎……“飽”了?吞噬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傳來的灼痛感也變成了沉重的、帶著余燼溫度的麻木。涌入體內(nèi)的焚心能量,不再被瘋狂吸走,開始在我體內(nèi)淤積、沖撞,帶來陣陣煩惡欲嘔的眩暈和經(jīng)脈脹裂般的痛楚。
“呃……”我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嗚咽,身體控制不住地開始顫抖。
蕭燼似乎也察覺到了變化。他猛地睜開眼,眼中精光一閃!那是一種野獸在絕境中嗅到轉(zhuǎn)機(jī)的、本能的光芒!他緊攥著我手腕的手,力道驟然加大,幾乎要將我的腕骨捏碎!
“不夠!”他低吼一聲,聲音帶著一絲恢復(fù)的狠戾和急切,“繼續(xù)!把它……全部吸出來!”
他另一只手,那只剛剛恢復(fù)了一絲力氣的手,竟猛地抬起,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蠻力,狠狠按住了我那只按在他胎記上的手背!強(qiáng)迫我的指尖更深地、更緊密地壓在他那搏動漸弱的血色胎記上!
“不……不行了……”我驚恐地?fù)u頭,感覺自己的身體像一個(gè)即將被撐爆的水囊,再吸收下去,恐怕未等他焚心而死,我先要爆體而亡!
“由不得你!”蕭燼的眼神冰冷如刀,帶著赤裸裸的、掌控生死的漠然。他無視我的掙扎和痛苦,強(qiáng)行維持著這致命的連接,試圖榨取最后一點(diǎn)能緩解他反噬的能量!
就在這絕望的僵持中——
“夠了!”
角落里,那沙啞干澀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久違的、令人心悸的威嚴(yán)!如同沉睡的兇獸睜開了眼!
一道黑影快如鬼魅!那佝僂的身影不知何時(shí)已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我們身旁!枯瘦如柴的手閃電般探出,指尖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陰寒刺骨的勁風(fēng),精準(zhǔn)無比地彈在蕭燼死死按著我的手背之上!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被投入冰水!
蕭燼悶哼一聲,如同被毒蝎蜇中,那只按著我的手瞬間麻痹劇痛,不受控制地猛地彈開!與此同時(shí),他攥著我手腕的鐵鉗般的手指,也被一股巧勁震得酸麻脫力!
連接,被強(qiáng)行切斷了!
“呃!”能量傳輸?shù)闹袛嘧屛疑眢w猛地一軟,向后倒去,體內(nèi)淤積的狂暴能量失去引導(dǎo),如同脫韁野馬般亂竄,帶來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的眩暈和劇烈的惡心感。
蕭燼更是如遭重?fù)簦倓傄蚰芰勘晃叨晕⑵綇?fù)的反噬,如同被壓抑的火山再次找到了宣泄口!他身體猛地一震,后背傷口處黑血再次涌出,頸間胎記紅光劇烈一閃,發(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蜷縮起來,眼神兇狠如狼,死死盯住那突然出手的枯槁身影!
“老東西……你……!”他嘶啞的聲音充滿了暴怒和殺意。
那佝僂的老者卻看也不看他,渾濁的目光如同兩盞幽幽的鬼火,穿透披散的花白亂發(fā),牢牢地釘在我因劇痛和能量淤積而蒼白扭曲的臉上。那只枯瘦的手,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如同冰冷的鐵爪,猛地攫住了我受傷的右腕——正是蕭燼方才死死攥住的位置!
他的手指冰冷刺骨,力道奇大,仿佛要捏碎我的腕骨,仔細(xì)探查著什么。渾濁的目光在我臉上、頸間、尤其是心口的位置來回掃視,最終定格在我因痛苦而微微敞開的衣襟下,那若隱若現(xiàn)的、屬于我自己的那道暗紅色劍痕胎記上。
時(shí)間仿佛凝固了。
石室內(nèi)只剩下蕭燼壓抑痛苦的喘息和我粗重的呼吸。
許久,那沙啞干澀的聲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震驚、困惑、甚至……一絲極其微弱的……恐懼的復(fù)雜情緒,一字一頓,如同驚雷般砸下:
“雙生……鎖魂……玉蟬為憑……同生……同死……”
他的聲音頓了頓,枯槁的手指猛地收緊,幾乎要嵌入我的皮肉,渾濁的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精光,死死鎖住我的眼睛:
“你……身上……怎么會有……蕭氏的……‘燼’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