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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女帝魏瑛

第一章禁術

裴澈被斬首當日,女帝魏瑛親自監(jiān)刑。

她玄色龍袍拂過血污的雪地,親手將刀鋒按進他頸骨。

“叛國者,當誅九族。”她聲音比雪還冷。

重生回五年前,裴澈發(fā)誓要撕碎這毒婦的面具。

某天見她深夜?jié)撊胨姞I,指尖顫抖撫過他前世致命傷。

“這次...孤絕不讓任何人動你分毫。”

朝堂上她力排眾議將他推上高位。

他冷笑:“陛下又想玩鳥盡弓藏的戲碼?”

直到政變那夜,他看見魏瑛嘔出黑血。

她袖中滑落的密信寫著:

“重生禁術,施術者代受反噬之痛。”

信末是他熟悉的筆跡——

竟是前世他自己寫下的絕命書。

朔風卷著鐵銹和血腥味,刀子似的刮過刑場。裴澈跪在骯臟的雪泥里,腕上沉重的鐐銬早已凍進皮肉,每一次微弱的脈搏都牽扯出鉆心的疼。眼前是影影綽綽攢動的人頭,咒罵和唾棄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砸在他早已麻木的耳膜上。

“裴狗!叛國賊!”

“千刀萬剮!便宜他了!”

“陛下圣明!殺得好!”

裴澈扯了扯干裂的嘴角,一絲腥甜的鐵銹味在口中彌漫開來。視線有些模糊,只能看到監(jiān)斬臺上模糊的一團明黃。當年,金殿之上,她親手將虎符交給了他,鳳眸灼灼,對他說:“裴卿,此去北境,孤的江山,托付于你了。”

托付?呵。

換來的是千里加急的八百里告急文書,字字泣血,控訴他裴澈通敵叛國,引狼入室,致使邊關三鎮(zhèn)一夜陷落,百姓流離。證據(jù)?幾封語焉不詳?shù)摹懊苄拧保瑤讉€“忠心耿耿”部將的“泣血”證詞。足夠了。足夠把他釘死在恥辱柱上,足夠讓整個裴家百年清名化為齏粉,足夠讓他——曾經(jīng)威震北疆的鎮(zhèn)遠大將軍,像條野狗一樣被拖到這斷頭臺前。

冷硬的雪粒子被風卷著,狠狠砸在他臉上,刺骨的寒。倒是個適合殺頭的好天氣。他閉上眼,不再看那些扭曲的、興奮的面孔。只等著那一聲鑼響,等著頸后刀鋒落下的冰冷。

“午時三刻——到——!”

監(jiān)斬官拖長了調(diào)子的尖利嘶喊,撕裂了喧囂。人群瞬間爆發(fā)出更高亢的、野獸般的歡呼。

來了。

裴澈挺直了早已僵硬酸痛的脊背,下頜繃緊,脖頸的線條拉得筆直。他裴澈,可以死,但絕不能在敵人面前、在那些等著看他狼狽搖尾乞憐的看客面前,彎下脊梁!刀刃破風的銳響,似乎已在耳邊響起。

就在此刻,一陣更大的、帶著某種惶然敬畏的騷動,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猛地炸開在人群外圍。

“陛……陛下?!”

“陛下!陛下來了!”

馬蹄聲踏碎風雪,由遠及近,沉悶如擂鼓。人群潮水般分開,驚恐地匍匐在地,連監(jiān)斬臺上的官員都連滾帶爬地跪伏下去,抖如篩糠。一隊玄甲金吾衛(wèi)如黑色的鐵流,沉默地分開人群,簇擁著一乘玄金為底、繡著猙獰盤龍的御輦,碾過骯臟的雪泥,徑直停在刑臺之下。

死一般的寂靜瞬間籠罩了刑場。只有寒風依舊在嗚咽。

輦簾被一只戴著玄色皮套的手掀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身玄黑如夜的帝王常服,金線繡成的盤龍在晦暗天光下蟄伏著,張牙舞爪,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壓。魏瑛沒有戴冠冕,只束著簡單的金環(huán),幾縷被風吹散的黑發(fā)貼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頰邊。

她步下御輦,玄色龍紋的袍角拂過地上凝結的血污和臟雪,動作沉穩(wěn),沒有絲毫遲滯。靴底踏在凍硬的地面上,發(fā)出單調(diào)而清晰的叩響,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所有人心頭。

她徑直走向行刑臺。

裴澈抬起頭,目光撞進那雙深潭似的眸子里。沒有憤怒,沒有痛恨,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死寂的寒冷。比這臘月的朔風,比這凍結的雪泥,更冷上千倍萬倍。

她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近得裴澈能看清她眼底深處那點極其幽微的、幾乎無法捕捉的疲憊。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如雪后松針的冷香,混雜著濃重的血腥氣,絲絲縷縷鉆入他的鼻腔。

“陛下……”監(jiān)斬官抖著嗓子,膝行上前,雙手將沉重的鬼頭刀高高捧過頭頂,“時辰已到,請陛下……驗明正身,下旨行刑。”

魏瑛的目光,終于從裴澈臉上移開,落在那柄泛著青幽寒光、刀口上還殘留著不知哪個倒霉鬼暗紅血漬的鬼頭刀上。她沒有說話,只是緩緩抬起手。

那手,修長,骨節(jié)分明,戴著玄色皮套,更顯出一種冷硬的力量感。她握住了刀柄。

“鏗!”

沉重的鬼頭刀被她單手提起,刀尖拖過粗糙的木臺,發(fā)出刺耳的刮擦聲。她站到了裴澈身后。

寒風似乎在這一刻停滯了。

裴澈能感覺到身后那驟然迫近的、幾乎要將他靈魂都凍結的寒意。冰冷的刀鋒,帶著死亡的鐵腥味,穩(wěn)穩(wěn)地、不容置疑地貼上了他后頸的皮膚。那觸感,像毒蛇的信子舔過。

魏瑛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玉器,清晰地在死寂的刑場上空響起,砸在每一個匍匐在地的人耳中,也砸進裴澈的骨髓深處:

“裴澈,當誅九族。”

她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壓過風嘯。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進裴澈的心臟。

他猛地閉上眼,牙關緊咬,幾乎要滲出血來。最后一絲殘存的、關于舊日君臣相得、袍澤情誼的荒謬幻想,被這四個字徹底碾碎成齏粉!誅九族!好一個心狠手辣的魏瑛!好一個趕盡殺絕的女帝!

頸后壓著的刀鋒,陡然加重了力道!冰冷的金屬深深陷進皮肉,仿佛要直接切斷他的頸骨!

“嗬……”劇痛和窒息感瞬間攫住了他,一聲壓抑的悶哼不受控制地從喉嚨深處擠出。

就在這意識即將被劇痛和黑暗徹底吞噬的剎那,裴澈猛地睜開了眼!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死死盯向魏瑛!他要記住這張臉!記住這雙冰冷的眼睛!記住這滔天的恨!若有來世……若有來世……

魏瑛的臉在他模糊的視野里晃動。那張永遠精致、永遠冷靜、永遠掌控一切的臉上,似乎……似乎有什么東西崩裂了一瞬?是她眼睫上沾染的一粒雪珠,在刀鋒落下的瞬間,無聲地……墜落了?

黑暗如同粘稠的潮水,洶涌而來,瞬間將他徹底吞沒。

最后的感知,是頸骨碎裂的劇痛,和一股奇異涌入喉間的、帶著清冽藥草氣息的溫熱……

“將軍?裴將軍?”

一個帶著幾分年輕活力的聲音,小心翼翼地響在耳邊。

裴澈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溺水的人終于浮出水面!胸膛劇烈起伏,喉嚨深處似乎還殘留著頸骨被硬生生斬斷的劇痛和窒息感,冰冷、粘稠、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他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

光滑,完整,只有一層薄汗。

沒有血!沒有斷口!

他觸電般縮回手,驚疑不定地環(huán)顧四周。

不是陰森血腥的刑場,沒有漫天風雪,沒有震耳欲聾的唾罵。入眼是熟悉的灰褐色營帳頂棚,角落里火盆燒得正旺,發(fā)出噼啪的輕響,暖意融融。空氣里彌漫著干燥的柴草味和皮革鞣制過的氣息。身下是硬實的木板床榻,鋪著厚實的羊毛氈子。

這里是……鎮(zhèn)北軍大營?他的帥帳?!

他猛地坐起身,動作太大,牽扯得全身筋骨一陣酸澀,仿佛沉睡了許久。帳內(nèi)光線有些昏暗,一個穿著普通士卒皮甲、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正端著一盆熱水站在床榻邊,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將軍,您醒了?可是夢魘了?”少年見他臉色煞白,額頭全是冷汗,趕緊放下水盆,拿起一塊布巾遞過來,“您昨兒個巡營累著了,又吹了冷風,這都昏睡了大半日了。軍醫(yī)說您是風寒入體,得好好歇著。”

裴澈沒有接布巾,他的目光死死釘在少年臉上,喉嚨發(fā)緊,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你……你是……小栓子?”

小栓子?那個在他被押解回京前一個月,因一次小規(guī)模斥候遭遇戰(zhàn)而失蹤、后來只尋回半片殘破染血甲衣的親兵小栓子?!他不是早就……死了嗎?

“是我啊,將軍!”少年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帶著點靦腆和純粹的崇敬,“您睡糊涂啦?水給您打來了,您擦把臉?”

裴澈的心跳,如同擂鼓,一下下沉重地撞擊著胸腔,幾乎要破膛而出。他猛地轉頭,目光掃過帳內(nèi)。角落里的兵器架上,那柄跟隨他出生入死、刀鞘上布滿新舊劃痕的佩刀,靜靜地立在那里。刀柄末端,一道他親手刻下的、幾乎被磨平的淺淺“澈”字痕跡,清晰可見。

那是他的刀。不是后來被作為“罪證”收繳、在刑部大獄里銹蝕的那把!

他幾乎是撲到床榻旁矮幾上,那里放著一面磨得有些模糊的銅鏡。鏡中映出一張年輕的臉。輪廓分明,劍眉斜飛入鬢,鼻梁挺直,只是此刻臉色蒼白,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嘴唇干裂。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里的銳氣、鋒芒,還未被后來無盡的猜忌、牢獄的折磨和最終的絕望所磨滅。

這不是那個被鎖在死囚牢里、形容枯槁的裴澈!

這是……五年前的他!北境初定,他剛剛因戰(zhàn)功擢升為鎮(zhèn)遠將軍,意氣風發(fā)的鎮(zhèn)遠將軍裴澈!

一股巨大的、荒謬的、混雜著狂喜和徹骨冰寒的激流,瞬間沖垮了他的理智!重生!他竟然……重生了?!回到了五年前,這場滔天冤案尚未開始編織的時刻!

魏瑛!魏瑛!!

刑場上那雙冰冷的眼睛,那句“當誅九族”的絕殺之言,那親手斬落他頭顱的刀鋒……一幕幕,帶著血腥的寒意,無比清晰地倒卷回來!

狂喜瞬間被滔天的恨意淹沒!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口,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才勉強壓住那股翻騰的殺意和嘔吐感。

好!好得很!老天有眼!

魏瑛!你這毒婦!上一世你構陷于我,誅我九族,斷我頭顱!這一世,我裴澈既然重活一回,定要將你這張偽善的假面撕得粉碎!將你加諸我身的痛苦,千倍!萬倍!奉還!

“將軍?”小栓子被他眼中驟然迸射出的、近乎實質(zhì)的戾氣和瘋狂驚得后退一步,聲音都變了調(diào),“您……您沒事吧?臉色好嚇人……”

裴澈猛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眸中的風暴已被強行壓下大半,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幽寒。他接過布巾,浸入溫水中,冰涼的觸感讓他混亂的頭腦稍稍冷靜。

“無事。”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已帶上了一絲屬于統(tǒng)帥的沉冷,“只是做了個……極其糟糕的噩夢。”他擦去額頭的冷汗,動作沉穩(wěn)下來,“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軍中可有要務?”

“回將軍,剛過酉時初刻。”小栓子松了口氣,連忙回答,“營中一切安好。哦對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方才轅門守衛(wèi)來報,說……說丞相大人到了營外,指名要見您。”

“丞相?”裴澈擦拭的動作一頓,冰冷的布巾貼在臉上,寒意直透肌骨。他緩緩抬起眼,看向小栓子,眼神銳利如刀,“哪個丞相?”

小栓子被他看得有些發(fā)毛,縮了縮脖子:“就……當朝魏相,魏瑛魏大人啊!陛……陛下登基后新封的那位女丞相!她……她親自來了!”

魏瑛!

這個名字如同驚雷,在裴澈剛剛平復些許的心湖中再次炸開!

她來了?現(xiàn)在?五年之前?這個時間點……她來做什么?!

一股混雜著警惕、厭惡和刻骨恨意的情緒瞬間攫住了他。上一世,魏瑛此時確實來過北境軍營。那時,她是新登基女帝最倚重的臂膀,代天巡狩,犒賞三軍。正是這次巡營,她“慧眼識珠”,當眾將他從眾多將領中提拔出來,贊他“沉穩(wěn)有度,大將之風”,為他日后統(tǒng)領北境大軍、乃至最終被構陷埋下了最初的伏筆。

原來,命運的齒輪,從這一刻起,就已經(jīng)開始轉動了嗎?

好一個“慧眼識珠”!好一個“沉穩(wěn)有度”!魏瑛,你這一世,又想玩什么把戲?還想把我裴澈,當成你棋盤上隨意擺弄、用完即棄的棋子嗎?!

裴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帶著濃重的嘲諷和恨意。他將濕透的布巾隨手丟進水盆,發(fā)出“噗”的一聲輕響。

“更衣。”他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如同北境終年不化的凍土,“備馬。本將軍,親自去迎一迎這位‘位高權重’的魏相大人!”

北境的冬夜來得極早,酉時剛過,天色已如潑墨般沉了下來。軍營轅門外臨時豎起了幾根巨大的松明火把,油脂燃燒的噼啪聲在寂靜的寒夜里格外清晰。跳動的火焰將轅門附近一小片空地照得通明,也將那隊沉默肅立的人馬映照得如同剪影。

當裴澈帶著小栓子和兩名親衛(wèi)策馬趕到轅門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

風雪不知何時已悄然停歇,只剩下刺骨的寒意無聲地彌漫。十幾名身著玄色勁裝、氣息沉凝如淵的宮廷金吾衛(wèi),如同鐵鑄的雕像,拱衛(wèi)著一道略顯纖細的身影。那人披著一件厚重的玄狐大氅,兜帽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頜和抿成一條直線的、毫無血色的唇。

她孤身一人站在轅門前的空地上,玄色的大氅在火把的光暈下幾乎融于夜色,只有領口那一圈罕見的純白狐毛,在寒風中微微顫動,顯出一種格格不入的脆弱。

沒有前呼后擁的儀仗,沒有象征身份的華蓋,甚至連一個侍從都沒帶在身邊,只有那隊沉默的金吾衛(wèi)遠遠護衛(wèi)著。這絕非一國宰輔巡視邊軍該有的排場。

裴澈勒住馬韁,戰(zhàn)馬噴著灼熱的白氣,不安地踏著蹄子。他端坐馬上,沒有立刻下馬行禮,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探針,隔著數(shù)丈距離,穿透跳動的火光和寒冷的空氣,精準地刺向轅門下那個孤寂的身影。

魏瑛。

即使兜帽遮面,只有一道模糊的側影,那股浸入骨髓的、屬于她的清冷孤絕氣息,他化成灰都認得!就是這個人,五年后,會親手將他送上斷頭臺!

恨意在胸腔里翻江倒海,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裴澈握緊了韁繩,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掌心被粗糙的韁繩磨得生疼,才勉強維持住臉上那層冰冷的面具。

轅門守衛(wèi)的校尉早已滿頭大汗,見到裴澈如見救星,連忙小跑上前,單膝跪地:“稟將軍!丞相大人……已在此等候多時了!卑職請丞相大人入營歇息,大人她……執(zhí)意要在此等候將軍!”

裴澈沒有看那校尉,他的目光依舊牢牢鎖在魏瑛身上,嘴角那抹嘲諷的弧度更深了。他翻身下馬,動作利落,玄色的大氅在身后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他一步步走上前,靴子踏在凍得硬邦邦的地面上,發(fā)出沉悶而規(guī)律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一直走到距離魏瑛大約三步之遙的地方,裴澈停住腳步。這個距離,足夠他看清她兜帽陰影下那蒼白的、幾乎透明的側臉,還有她緊抿的、毫無血色的唇瓣上,那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因寒冷而起的顫抖。

“末將裴澈,”他抱拳,微微躬身,動作標準得無可挑剔,聲音卻平板得如同念誦公文,每一個字都淬著冰渣,“參見丞相大人。不知大人星夜駕臨,有失遠迎,望大人恕罪。”他的腰彎下去了,可那雙眼睛,卻微微抬起,銳利如鷹隼,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冰冷的距離感,直直刺向兜帽下的陰影。

沒有惶恐,沒有敬畏,只有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近乎挑釁的疏離。

魏瑛似乎被這過于銳利的目光刺了一下,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她緩緩地,抬起手,動作顯得有些遲滯僵硬,像是凍僵了許久。那戴著玄色皮套的手指,輕輕掀開了沉重的兜帽。

兜帽滑落。

火光猛地跳躍了一下,將她的面容清晰地照亮。

裴澈的心,在看清那張臉的瞬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一窒!

那是一張……憔悴得令人心驚的臉。

記憶中那張總是帶著三分疏離、七分掌控一切般從容的精致容顏,此刻只剩下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蒼白。眼窩深陷,下方是濃重的、連脂粉也無法完全遮蓋的青黑陰影。

她的嘴唇干裂,甚至隱隱透著一絲不祥的灰白。唯有那雙眼睛,依舊幽深,卻像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翳,里面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情緒——疲憊?痛楚?還有……一種裴澈完全無法解讀的、近乎絕望的……哀慟?

這絕不是那個在朝堂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在刑場上冷酷下令誅他九族的魏瑛!

眼前的魏瑛,脆弱得仿佛一尊被風雪侵蝕了千年的冰雕,隨時可能碎裂。她的目光,在接觸到裴澈那張年輕、冷硬、寫滿戒備和疏離的臉龐時,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那里面蘊含的某種極其沉重的東西,如同冰層下的暗流,幾乎要沖破眼眶的束縛傾瀉而出。

她的視線,不受控制地、極其緩慢地,從裴澈冰冷的眉眼,滑向他挺直的鼻梁,最后……死死地、凝固般地,定格在他的脖頸上!

那里,喉結突出,皮膚因為北地的寒冷而略顯粗糙,但光滑完整,沒有任何傷痕。

裴澈清晰地看到,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間,猛地收縮到了極致!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最無法承受的景象!她戴著皮套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了幾寸,指尖朝著他脖頸的方向,劇烈地顫抖著,仿佛想觸碰什么,又像是被無形的火焰灼傷般猛地蜷縮起來!她的呼吸驟然變得急促,胸口起伏,喉間發(fā)出一聲極其壓抑、如同受傷野獸般的短促抽氣聲!

“嗬……”

這一聲,輕得幾乎被寒風瞬間吹散,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鑿進了裴澈的耳膜!

他在刑場上,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聽到的也是類似這樣一聲壓抑的、痛苦的抽氣!

一股極其詭異、完全無法理解的寒意,順著裴澈的脊椎猛地竄起!這個女人……她在看什么?她這副見了鬼一樣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這時,魏瑛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猛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眼底那片洶涌的暗潮已被強行壓下大半,只剩下一種近乎枯槁的疲憊和深不見底的沉郁。她避開裴澈探究的、冰冷的目光,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砂礫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沉甸甸的重量,砸在寂靜的寒夜里:

“裴將軍……不必多禮。”她頓了頓,似乎在艱難地吞咽著什么,喉結滾動了一下,“孤……本相聽聞將軍巡營辛勞,又偶感風寒,特來……看看。”

看看?

裴澈心中的荒謬感和警惕瞬間攀升到了頂點!位高權重的當朝丞相,星夜疾馳,不帶儀仗,像個幽魂一樣獨自站在冰天雪地的軍營轅門外,就為了“看看”他一個區(qū)區(qū)邊將是否安好?!

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他心中的恨意和嘲諷如同毒藤般瘋長,臉上卻依舊維持著那層冰冷的、無懈可擊的恭敬面具。他微微側身,讓開通往軍營的道路,動作標準而疏離,語氣淡漠得聽不出任何情緒:

“末將惶恐,區(qū)區(qū)微恙,竟勞煩丞相大人親臨。營中簡陋,風雪酷寒,大人若不嫌棄,請入營歇息。”

魏瑛沒有立刻動。她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掃過裴澈的脖頸,那眼神深處殘留的一絲驚悸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哀傷,讓裴澈心頭那股詭異的寒意愈發(fā)濃重。

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積攢力氣,才終于邁開腳步,跟隨著裴澈,一步一步,走進了轅門內(nèi)跳動的火光與深沉的黑暗交織的軍營。她的背影,在玄狐大氅的包裹下,依舊挺直,卻透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行將就木般的孤寂與沉重。

中軍帥帳內(nèi),火盆燒得很旺,驅散了外面的酷寒。空氣里彌漫著松脂燃燒的清香和一種獨屬于軍營的、混合著皮革、汗水和鐵銹的味道。

帳內(nèi)氣氛卻比外面的冰天雪地更加凝滯。

裴澈端坐在主位的矮榻上,手邊放著一杯早已涼透的粗茶。他坐姿筆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目光銳利,毫不掩飾地審視著坐在下首客位的魏瑛。

魏瑛似乎耗盡了力氣,解下了那件厚重的玄狐大氅,露出里面同樣質(zhì)地的玄色丞相常服。沒有了皮毛的遮掩,她身形更顯單薄,臉色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愈發(fā)蒼白得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暈厥過去。她手中捧著一杯親兵奉上的熱茶,指尖緊緊扣著粗糙的陶杯壁,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細微的顫抖卻怎么也止不住。

兩人之間,只有火盆燃燒的噼啪聲和帳外呼嘯的風聲在回蕩。沉默像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帳內(nèi)每一個角落。

裴澈沒有主動開口。他在等。等這位“位高權重”的丞相大人,揭開她深夜造訪的真正目的。是試探?是拉攏?還是……新一輪構陷的開始?他心中冷笑,無論哪一種,這一次,他裴澈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那杯熱茶的熱氣都已散盡。魏瑛似乎終于從某種巨大的痛苦掙扎中稍稍回神。她抬起眼,那雙深潭般的眸子再次看向裴澈,里面的疲憊和沉郁幾乎要溢出來。她的目光,依舊會不受控制地、極其短暫地掠過他的脖頸,每一次都像被燙到般迅速移開,留下更深的痛苦痕跡。

她深吸了一口氣,那聲音帶著一種砂紙摩擦般的嘶啞,打破了死寂:

“裴將軍……”

裴澈眉峰微挑,靜待下文。

“北境初定,然余孽未清,關外諸部,虎視眈眈。”魏瑛的聲音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艱難地擠壓出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重,“朝廷……需要一根定海神針,坐鎮(zhèn)于此。”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攢力氣,目光緊緊鎖住裴澈的眼睛,那里面翻涌著極其復雜的光芒,有審視,有決絕,還有一種裴澈完全無法理解的……孤注一擲般的托付?

“本相……與陛下商議已定。”她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斷,瞬間蓋過了帳外的風聲,“即日起,擢升裴澈為鎮(zhèn)北大將軍,統(tǒng)領北境三州一十三衛(wèi)所,軍政要務,皆可專斷!”

“什么?!”裴澈瞳孔驟縮,即使心中早已翻起驚濤駭浪,這突如其來的擢升旨意,依舊像一道驚雷在他腦中炸響!

鎮(zhèn)北大將軍!統(tǒng)領北境三州十三衛(wèi)所!軍政專斷之權!這幾乎是將整個帝國的北大門,毫無保留地交到了他的手上!權力之大,地位之重,遠超他上一世此時所獲得的提拔!

上一世,魏瑛提拔他,是循序漸進的,是帶著帝王制衡之術的。而這一次,這擢升來得如此突兀,如此猛烈,如此……不合常理!簡直就像是在……在拼命地、不計后果地,把他往權力的頂峰推!

為什么?!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更深的警惕瞬間攫住了他!魏瑛,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戲?!鳥盡弓藏?捧殺?還是……想讓他這個“叛國者”提前擁有更大的破壞力,以便將來更名正言順地誅他九族?!

冰冷的怒火混合著被愚弄的屈辱感,如同巖漿般在裴澈胸腔里奔涌!他猛地站起身,身下的矮榻發(fā)出一聲刺耳的摩擦聲。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座位上那個蒼白憔悴的女人,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淬滿了冰碴的冷笑,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狠狠砸向魏瑛:

“陛下?丞相大人?”他刻意加重了這兩個稱呼,帶著濃濃的譏誚,“末將斗膽一問,如此厚恩,裴澈何德何能?莫非……又是想效仿那‘飛鳥盡,良弓藏’的千古戲碼?只待北境稍安,便是我裴澈人頭落地、九族俱誅之時?!”

“藏”字出口的瞬間,他清晰地看到,魏瑛的身體猛地一震!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她本就蒼白的臉瞬間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灰敗得如同金紙!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剛剛強行壓下的痛苦和絕望如同海嘯般轟然爆發(fā)!她死死地盯著裴澈,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像是想說什么,喉嚨里卻只發(fā)出嗬嗬的、破碎的聲響,竟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呃……嗬……”

她手中的陶杯“哐當”一聲脫手墜落,砸在堅硬的地面上,碎裂開來,滾燙的茶水和碎片四濺!

幾乎在同一瞬間!

“噗——!”

一大口粘稠、暗紅、近乎黑色的污血,如同噴泉般,猛地從魏瑛口中狂涌而出!血點濺落在她玄色的官袍前襟,濺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也濺落在幾步之遙裴澈的靴尖上!觸目驚心!

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在溫暖的帳內(nèi)彌漫開來,壓過了松脂的清香!

“丞相大人!”帳外守衛(wèi)的金吾衛(wèi)聽到動靜,猛地掀開帳簾沖了進來,看到眼前景象,無不駭然變色!

魏瑛的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如同風中殘燭,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向旁邊倒去!一名金吾衛(wèi)眼疾手快,搶上前扶住她癱軟的身體。她雙目緊閉,面如金紙,嘴角還殘留著那刺目的黑血,整個人氣息奄奄,仿佛生命之火隨時會熄滅。

混亂中,沒有人注意到,一張被折疊得整整齊齊的、邊緣早已磨損泛黃的紙箋,從魏瑛寬大的、滑落的袖口中,悄然飄落。

它輕飄飄地,如同秋日的落葉,打著旋兒,無聲無息地落在了裴澈腳邊那片冰冷的、沾染著新鮮黑血的地面上。

裴澈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方才那刻骨的恨意、冰冷的嘲諷,仿佛被魏瑛噴出的那口黑血瞬間凍結、擊碎!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刺目的黑,那濃重的腥,還有魏瑛倒下前那雙充滿痛苦和絕望的眼睛!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機械地,落在了腳邊那張染血的紙箋上。

火光跳躍著,照亮了紙箋上那幾行墨跡。

字跡……熟悉得讓他靈魂都在顫抖!

那是他自己的筆跡!是他上一世……在刑部暗無天日的死牢里,用磨尖的碎石片,蘸著自己傷口流出的血,在破爛囚衣內(nèi)襯上,一字一句刻下的絕命書!

上面是他熟悉的、帶著鐵血與絕望的筆跡,清晰寫著:

“重生禁術,逆天而行。施術者,代受反噬之痛,血肉為引,神魂為祭……此術若成,施術者生機斷絕,永世……不得超生……”

信箋末尾,那力透紙背、仿佛用盡最后生命刻下的名字,像一道血色的閃電,狠狠劈開了裴澈腦海中所有的混沌與恨意——

裴澈!

小七紫嘖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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