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柯倫鎮后,西莉卡沒有像上次一樣立即趕回學院。
“應該是上午十一點左右……”根據太陽所在的位置大致辨認了時間,她決定修改路線,去往溪谷西南方向的樹林深處。
現在的西莉卡已經換上偽裝用的全套衣物,打扮成了一位身披長袍,穿輕便衣裙,發絲全數綁起、隱藏在軟帽之下的年輕女性。喝下緊急趕工制作的變形魔藥后,她的面容和身形產生了很大變化,再加上與過去風格迥異的打扮,目前已無需擔心身份被人識破。
——為了變形魔藥,西莉卡在培植場和學院的各個地方采集過不少魔法植物,向院長那邊提供的說辭是自學魔藥魔法,為將來申請提前考核做準備,瑪蓓爾也沒有多問,默許了她的行為。也許這就是天才的特權?
上周,西莉卡用這些收集來的魔法植物制作了許多不同的藥劑,用于變形魔藥的部分就這樣藏木于林,至少明面上沒人注意到問題所在。暗地里是否有人發現她就不太關心了,院長都沒找上門來,說明這點小問題不值得重視。
喬裝打扮以后,因為不再需要避開溪谷里五六年級的學長學姐們,她的行動自如了不少,還能在偶遇身穿校袍的巫師時與對方互相點頭致意——源血者能感應彼此的血脈,那些學生可能是將她誤認成了早幾年畢業的成年巫師。
甚至就像現在,一位學院徽記呈淡紫色的灰發巫師正和她在原野上并肩飛行。
灰發巫師自稱名叫拉薇納,是現五年級里為數不多的感應系魔法天賦者。聽完西莉卡編造的過往經歷后她大感不忿,因為眼前這位‘諾拉女士’竟然又是一個出生于人類國度、在公開測試上暴露了源血者身份,被強行留下為王國效力的巫師。
“我就說女士您怎么對巫師之家不太了解,原來是在人類的魔法學院里長大的!”拉薇納冷哼一聲,“人類的自利性啊……”
在她看來,巫師和人類的結合本身就是對人類群體最大的扶貧,畢竟源血者在魔法才能上普遍高于注血者,而許多人類即便成為了注血巫師,也依舊傾向于把自己的孩子留在人類社會里,哪怕這些孩子在巫師之家會得到更好的教育。
據巫師界《跨越視角》雜志的調查統計,在巫師與人類婚姻破滅的原因之中,針對后代去向的爭執占比排行前三。
人類或許自私,但他們在某些方面卻出乎意料地團結、有凝聚力。無數人類寧可傷害巫師伴侶、損害自己后代的前程,也要將孩子留在人類世界,只因為在被同類稱贊‘忠于種族和國家’的那一刻,他們就能得到一枚虛無縹緲的勛章。
盡管沒有任何實際的名與利,這份虛幻的榮譽帶來的精神快感卻足以讓他們深陷在自傲情緒之中,為自己戴上那頂大義凜然的英雄之冠。
反正拉薇納是這么想的,“所以我才討厭他們。那些人類的魔法學院里,不知有多少像您這樣被迫或被騙留下的巫師!”
伊德菲斯說不定對這個話題有一些見解,但他前不久被語言輸出了一番,如今還在沉默。
暫時偷不了小助手的發言稿,西莉卡只好親自上陣:“人類認為用欺騙、隱瞞和逼迫的方式留下源血者,就能讓我們為他們所用,這是多么愚蠢的想法!事實上,不少注血者在擁有脫離法師聯盟的能力后,寧肯付出代價留在巫者城,也不想為聯盟、為王國出生入死,這就已經證明了人類法師手段的低劣。他們自詡聰明,卻連自己人的心都籠絡不了。”
說完她都佩服自己的演技,竟能將那種微妙的、輕蔑與厭煩的態度演繹得如此渾然天成,真是天生的演員!
如西莉卡所想那般,拉薇納完全認同‘前輩’的發言。
“就是啊!我一點都不想接觸人類,但為了能獨立生活,我還是必須外出歷練,去往那些人類的國度。”
“這是每個巫師的必經之路。”她敷衍地安撫著陌生學姐的情緒。
巫師們的觀念就是孩子要學著脫離長輩與族群庇佑,培養獨立的能力,過去源血者被視為邪惡異種、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即便今時不同往日,這個從危機感中誕生的傳統依舊遺留了下來。不過,往壞了想,誰又能知道人類未來是否會再次改變應對源血者的策略呢?——反正提前鍛煉起來沒有壞處!
閑聊片刻后,西莉卡在樹林的某個岔口處主動和拉薇納分別,后者沒有詢問理由,十分干脆地說了再見。
“諾拉女士,我以后會在巫者城碰見您嗎?”臨走前,少女對可憐的巫師前輩貌似還有些依依不舍。
碰見?當然有可能,但至少這個月不會……西莉卡笑而不語,朝對方揮了揮手,轉身消失在重重樹影背后。
……
巫師之家,教學區側方山坡上。
一道炫目的赤色光芒閃過,梅爾希將法杖往地上一杵,宣告對戰結束。對面的弗瑞婭站起來拍了拍沾在裙擺上的草屑,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我感覺你好像有點……”梅爾希遲疑著斟酌用詞,“注意力不太集中?”
這確實。弗瑞婭沒法否認,她這兩天都在因為看見那個影子的事而心神不寧,雖然婉拒了西莉卡上報院長的建議,決意要將這件沒有任何后續的事情甩在腦后,但若有似無的陰影始終纏繞在思緒之間,令她無法安心。
“也許是沒睡夠時間。”為了不讓同伴擔心,她小小扯了個謊,“我到旁邊休息一會兒——艾瑟爾,換你來吧!”
坐在旁邊樹蔭底下的艾瑟爾應聲起身。
與她擦肩而過時,艾瑟爾的腳步停了一下,表情認真,“弗瑞婭,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問題,就找個你認為可靠的人聊聊,不要自己一個人悶頭思考。”
等等,她知道?!
弗瑞婭沒有控制住驚詫地看向對方。然而銀發少女并未表現出任何異常,也未曾注意到她的失態,徑直走向了樹蔭之外的陽光下。
看來不是。弗瑞婭緩緩吐出一口氣,靠著樹干坐下,心中不可抑制地感到了失落。要是艾瑟爾真的能意識到什么,她也不用獨自消化這顆未知的苦果了。
如果西莉卡在這里,或許就會注意到自己的異常……當然,西莉卡本人若是知道了她的想法,大概率也只會犬科疑惑:難道你期望著有誰去發現并探知連你自己都不愿主動言表的心焦與忐忑嗎?省省吧!在巫師之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可惜,另一邊的西莉卡也不可能敲醒她,因為西莉卡正在樹林深處和野生的魔獸玩耍。
對魔狼來說,那應該就是玩耍。她施展飛行術溜著身后追趕的黑狼,不時動一動法杖甩出幾道取材于環境的土石和草木魔法,如同與同類你追我趕、打滾撲咬的犬類生物。
在西莉卡眼里,那些可愛的魔獸作為陪練比巫師同學們要稱心如意得多,這并不是說弗瑞婭她們太過弱小,而是由于同學和朋友的雙重身份,就注定了她們在戰斗中會有所保留。
魔獸則完全不同,它們只會和她相侵相礙,大家彼此間充滿了陰險、算計、暴力和不講武德,在這種爾虞我詐的環境里訓練的感覺實在是太令人著迷了!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你追我,如果你追到我,我就把你轟成渣!西莉卡在半空一個急剎回旋,長杖被控制著朝身后疾沖而去,裹挾著它的熾火在觸碰到黑狼時膨脹開來,伴隨著爆裂的震響,空氣中揚起一片狂舞的飛灰。
連續解決了好幾只魔獸,西莉卡漸漸覺得有點膩味了。大約是她所處的區域還比較安全,幾乎吸引不到什么有挑戰性的對手,她決定再往樹林的更深處走走。
不知不覺間,頭頂曠遠的天空已被繁枝茂葉遮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