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城換鞋時,櫻花花瓣從襯衫袖口飄落在玄關地墊上。劉阿姨正把紅燒肉盛進砂鍋里,油星濺在藍布圍裙上,像撒了把碎金:“跟新鄰居打招呼了?”
“嗯。”他踢開運動鞋,“不過她好像有點怕生。”
“小姑娘看著就文靜,”劉阿姨端著砂鍋往客廳走,“剛搬來都這樣,你小時候轉學到隔壁班,躲在我身后揪了半小時衣角呢。”
方城撓撓頭沒接話。冰箱里的可樂被冰鎮得結了層白霜,他灌了半瓶,氣泡在喉嚨里炸開時,忽然想起剛才那姑娘濕漉漉的睫毛,像沾了雨的蝶翅,沒來得及展開就合上了。
余夢靠在門后數到第三十下,樓道里的腳步聲終于消失。她扶著墻站起來,濕透的襯衫貼在背上,冷得像塊冰。陽臺的雨還在下,香樟樹的影子晃在窗簾上,像有人在外面輕輕搖晃。
她把襯衫泡進盆里,搓洗時發現袖口卡著的櫻花花瓣,粉白的瓣尖已經發皺。肥皂水漫過手背,泡沫破裂時發出細碎的聲響,讓她想起高中躲在廁所隔間里,聽著外面霸凌者踢門的動靜。
“叩叩叩。”
敲門聲嚇得余夢差點把盆摔了。她攥著衣角退到墻角,聽見劉阿姨的聲音隔著門板飄進來:“小姑娘,我煮了姜湯,趁熱喝避避寒。”
過了好一會兒,余夢才摸到門把,輕輕擰開條縫。劉阿姨把搪瓷碗遞過來,碗沿還冒著熱氣:“我家城城說看見你淋雨了,這孩子嘴笨,不會說話。”
余夢接過碗時指尖碰到對方的,像觸到暖爐似的縮了縮。姜湯里放了紅糖,甜辣味順著喉嚨往下滑,在胃里焐出團熱氣。
“謝謝阿姨。”她的聲音細若蚊蚋。
“客氣啥,”劉阿姨笑起來眼角堆著細紋,“對了,你叫啥名啊?”
“余夢。”
“好夢的夢?真好聽。”劉阿姨轉身往回走,“我家城城是城市的城,跟你這夢字還挺配呢。”
余夢關上門,背靠著門板慢慢滑下去。姜湯在碗里晃出漣漪,她盯著水面發呆,直到碗底的紅糖沉下去,露出自己模糊的影子。
方城在客廳整理行李箱時,聽見對門傳來輕微的響動。他透過貓眼往外看,只瞧見302室的門縫漏出點暖黃的光,像只半睜的眼睛。
“發啥呆呢?”方叔叔把切好的西瓜放在茶幾上,“明天不是要去設計院交圖嗎?”
“嗯,早起就去。”方城咬了口西瓜,甜汁順著嘴角往下淌,“媽,對門那姑娘……”
“叫余夢,”劉阿姨端著洗好的草莓過來,“瞧著比你小兩歲,一個人在外頭不容易。”
方城沒再問。他低頭看手機時,發現設計院的群里在催圖,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敲著,余光卻總往貓眼瞟。對門的燈光始終沒滅,像顆懸在黑夜里的星星。
后半夜雨停了。余夢趴在書桌上寫故事,筆尖劃過稿紙的聲音在寂靜里格外清晰。她寫個躲在紙箱里的小姑娘,紙箱外有只貓總來蹭她的褲腳,貓爪上沾著櫻花粉。
窗外的香樟樹葉上還掛著水珠,月光透過葉縫灑下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余夢忽然聽見樓道里有腳步聲,很輕,像怕驚醒誰似的。
她屏住呼吸,握著鋼筆的手微微發顫。腳步聲在302門口停了停,然后又輕手輕腳地往樓下走。
第二天清晨,余夢開門扔垃圾時,發現門口放著雙粉色的拖鞋,鞋面上繡著只小貓。她愣了愣,聽見對門傳來方城的聲音:“媽,我那雙灰色運動鞋呢?”
劉阿姨的聲音緊接著響起:“昨晚給你刷了,晾在陽臺呢。對了,我把你爸單位發的新拖鞋放隔壁了,那小姑娘穿的鞋看著濕噠噠的。”
余夢拎著垃圾袋的手指收緊,拖鞋上的小貓正沖著她笑。樓下車棚傳來自行車鈴鐺聲,她抬頭看見方城騎著單車往外走,灰色沖鋒衣的衣角在風里飄著,像只展開翅膀的鳥。
方城騎車經過樓下時,抬頭往三樓看了眼。302室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只在角落留了條縫,像只悄悄張望的眼睛。他嘴角彎了彎,腳下用力蹬了蹬,單車鈴“叮鈴”響了聲,驚飛了香樟樹上的幾只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