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兒寒乎?吾兒欲食乎?”
春闈一結束,圍著的婦人上前。
小少年們各自奔向自己的家長,窮人家是父母親牽著往巷子里走,有錢人家的少爺們就不一樣了,家中的仆人都是有眼力見兒的,瞧見自家少爺便上前來噓寒問暖。
“明燭社的新詩咯!快來瞧瞧!”
“是個新人。”見過紙張上的作者署名的小少年微微皺眉,拿過一張遞給被簇擁著的小少年看。
“這什么?”錦衣少年緩緩接過,看向了第一行。
“金樽斗酒千人血,玉盤佳肴萬姓膏。”
“燭淚落時民淚落,歌聲高處怨聲高。”
……
“牛羊付與豺狼牧,負盡皇恩為爾曹!”
“負盡皇恩為爾曹!”
蕩氣十足啊!小少年回味了一番,想起自己父親也是個大貪官,沉默了半晌。
詩人是誰?
這時大家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讓我看看。”
裴無患?沒聽過。
錦衣少年納悶,“今日上的詩怎么不是京墨哥或者鬼執哥的,偏偏是這個無名小卒?”
“楊柳哥,你爹都被罵成那樣了,你還管他無名不無名,小卒不小卒啊?”少年瞪大了眼。
那位被叫做楊柳的少年撇嘴,扯出來一個笑容。
“罵不罵無所謂啊,我爹是個大奸臣,家喻戶曉啊,這家伙不寫詩他們都罵呢!”
“你心真大!”
小少年一把奪過紙張,塞進腰帶里,只聽見木牌玉扣相撞的叮當響,“我倒是要看看這個裴無患有多厲害!”
楊柳正欲說話,被人一把扯過,“少爺少爺!老爺讓您快點回去!不然該打斷您的腿了!”
一提到打斷腿楊柳竄的比猴都快,他跳上馬車,“車夫,快!”
他忽然想到什么,轉了轉頭,“郭扶盛,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啊?”
“呸,我才不回大奸臣的家!”小少年郭扶盛揚了揚眉,楊柳嘁了聲,“那你自己慢慢走吧。”
“牛羊付與豺狼牧,負盡皇恩為爾曹,好啊!好詩!”
回到家的楊柳看著自己的大奸臣父親抱著這些紙贊嘆不已,忽然轉頭嚇楊柳一跳,楊柳哆哆嗦嗦問道,“怎,怎么了?”
“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楊昌公一把將手中紙張全部甩到地上,“學學人家裴無患,多有膽氣啊!”
莫不是瘋了吧,楊柳心想。
“抓到裴無患咯!”
府衙捕頭興高采烈的押著一個風清月霽的少年進入堂中,見到楊柳,道:“令公子也在啊?那便預祝令公子高中!”
“你怎么也像醉了酒一般?說正事!”楊昌公肅然。
嚴捕頭端起架子行了個禮,招了招手,讓人帶上來那個少年。
“我是裴無患。”少年道。
他身負長劍,笑吟吟的樣子,手上還拿著墨已經干了的狼毫筆,一副書生做派。
“書生寫詩,錯不了!”
“大錯特錯!”楊昌公轉身冷哼,“書生寫詩沒錯,可你也不看看這是什么詩?”
“負盡皇恩為爾曹啊!”
“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書生。”
“他有劍啊!不普通!”
嚴捕頭據理力爭,楊昌公似是嘲笑他的愚蠢。
“他手上無繭,胸中無蕩氣。”
楊昌公踱步,長嘆而去。
“來人!”嚴捕頭喊道“給本官找!掘地三尺也要把裴無患找出來!”
很久很久之后,人們似乎想象不出來這個少年當時在京中掀起了多大風波,只知道西夏人大敗,那少年轉頭就跑去遼國,燕云十六州差點都奪回來了。
當然這些都只是東京人的飯后談資。
“報——”
新的談資來了。
“武安侯…敗了,尸體被擄走,頭顱被砍下來掛在西夏軍營里...”
“什,什么…”
燕霜回手緊緊攥著帕子,跌回硬木圈椅上,手不可察覺的微微顫抖,她緊緊捏著扶手。
三年前兒子戰死,如今夫君也戰死。
她肩猛地聳了一下,咬了咬牙,抬起頭。
“把大房二房三房媳婦都叫過來。“
如今這裴家可沒男人當家作主了。
“祖母——“一聽說這事兒,小姑娘就趕緊從外面沖進來,平日里祖父祖母可最恩愛,如今怎么受得了?
大宋的戰神裴無患死了,是個災難。
“把武安侯的遺體搶回來!搶回來!”
可是誰去搶呢?
朝堂之上,再無這樣的戰神。
“我去。”
老者佝僂著的腰挺了起來,雖沒有多直,但也夠了。
他是韓國忠,是一代忠臣,一代武將——
永寧三十年,岐州正碰上了梅雨季,院子里冷清極了。
后街有一條長長的巷子直通武安侯府,街邊馬車駛過卷起一股子泥土味。
院子里咳嗽聲連連,男孩支撐起身子,眼神直勾勾盯著門,而門這時忽然破開,少女提著裙擺跑進來,額上碎發潤濕。
她的眉眼沾染了些霧氣。
“瑾哥兒的病好了些沒有?”
她蹙著眉,轉頭問在一旁候著的老婆婆,老婆婆點點頭,目光又轉向準備下床的裴瑾。
“大姐姐,我不礙事。”
“大姑娘,云家來訪,老夫人叫您過去。”
從門后跟著少女的是另一個看起來雷厲風行的女人,她是裴家大夫人身邊的人。
少女叫裴珞,她應了聲,又轉頭看了看裴瑾,咬了咬牙。
“瑾兒,我待會兒再來看你。”
落葉飄到了少女的裙擺上,離了它生長的院子。
“總讓大姑娘憂心您的身子也不是辦法,好在過些日子咱們就搬到京中了,到時候見過了神醫,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男孩看著落葉飛走的地方,沒有說話。
“姑娘,葉子!”
青黛拾起裴珞裙擺上的落葉,炫耀似的給她看,結果一不小心沒握住,葉子飛走了。
————
它飛到了永寧三十五年。
天氣陰沉,似乎要下雨了。
“這國公夫人的詩會怎么什么阿貓阿狗都能進?”
藍衣少女挑眉輕笑了一聲,手中握著上好的狼毫,她輕輕甩了甩,筆刷在紙上灑出幾滴墨來。
“秦姑娘,這是好詩啊。”
她身邊的粉衣女子贊嘆,也跟著瞥了一眼大堂上的女孩,慢悠悠開口道:“我爹從四品,你爹幾品?”
說完忽然瞪大了眼,一臉歉意笑著拍了拍身旁女孩子的肩膀。
“哎呀,我倒是忘了,她沒爹。“
“她沒爹。“
幾個字在女孩心里劃下了重重的一刀,女孩身側穿綠色衣裙的姑娘一改清冷表情,而是擔憂地看向堂上女孩。
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