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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紅綢引

《紅綢引》(上)

民國二十六年的柳鎮(zhèn),春雨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陳青書蹲在染坊后院的青石板上,手指浸在銅盆里攪動一匹紅綢。那紅綢被水泡得發(fā)脹,像一灘化開的胭脂,纏在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上。水珠順著他的手腕滑進袖口,在肘彎處積成一個小小的水洼。

“阿青!“染坊里傳來師父沙啞的喊聲,“把新染的'狀元紅'晾起來!日頭正好,再悶著該褪色了!“

青書應(yīng)了一聲,甩甩手上的水珠。他今年十九,在“林記染坊“學(xué)了七年手藝,最拿手的就是染紅。從“女兒紅“到“狀元紅“,從“海棠醉“到“胭脂淚“,他能染出十二種不同的紅。師父說,他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手指修長能掐準染料分量,眼睛毒辣能辨色差毫厘,連性子都靜得像口古井,適合守著染缸過日子。

街角傳來一陣騷動。青書踮腳望去,只見幾個穿學(xué)生裝的青年正往墻上貼告示。為首的那個高個子,眉目如刀裁,正用漿糊刷子往青磚墻上抹。陽光斜斜地照在他側(cè)臉上,連睫毛都鍍了層金邊。青書看得出了神,直到漿糊刷子“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那是省城來的學(xué)生,“隔壁布莊的伙計阿福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嘴里還嚼著麻糖,“說是要招人去前線救護隊。你識字,給念念寫的啥?“

青書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走近那張漿糊未干的告示。紙上的墨跡被雨水暈開些許,但他仍能辨認出“抗日救國“、“醫(yī)護培訓(xùn)“等字眼。正看著,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藥香——是那個貼告示的學(xué)生站到了他身后。

“這位小哥識字?“聲音清朗,像山澗水沖過鵝卵石。

青書轉(zhuǎn)身,正對上那雙明亮的眼睛。近距離看,那眼睛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上挑,像畫上的鳳凰眼。他喉結(jié)動了動,一時忘了答話。

“我叫周硯白,省城醫(yī)學(xué)院的。“學(xué)生伸出手,袖口沾著幾點朱砂色的漿糊,“我們在招募有文化的青年參加醫(yī)護培訓(xùn),將來支援前線?!?/p>

青書看著那只伸過來的手,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指腹卻有薄繭——是拿手術(shù)刀磨出來的。他猶豫著把自己的手在圍裙上又擦了擦,才小心地握上去:“陳青書,在染坊做工?!?/p>

“染坊?“周硯白眼睛一亮,“難怪你身上有股梔子花的味道?!?/p>

青書耳根發(fā)熱。那是染布用的固色劑氣味,鎮(zhèn)上人總嫌刺鼻,頭一次聽人說像花香。

“你會染什么顏色?“

“主要是紅。“青書指向晾在竹竿上的一排布匹,“那是'海棠醉',那是'胭脂淚',最邊上的是'狀元紅',要染三遍才能出這個顏色?!?/p>

周硯白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忽然“咦“了一聲:“那塊紅得不太一樣?!?/p>

青書心頭一跳。那是他偷偷試染的“將軍紅“,用的是師父的秘方,紅中帶紫,像凝固的血。還沒想好怎么解釋,周硯白已經(jīng)大步走向那塊布,手指輕輕撫過布面。

“這個顏色......“他轉(zhuǎn)頭看向青書,眼里閃著奇異的光,“像我們醫(yī)學(xué)院解剖課上用的動脈血?!?/p>

阿?!皣I“地一聲吐出了嘴里的麻糖。青書卻忍不住笑了——頭一次有人用這么特別的方式夸他的染工。

當天傍晚,青書在染坊后院晾最后一匹布時,又見到了周硯白。他站在染缸旁,正用手指蘸了缸里的紅水,在石板上畫著什么。

“這是'狀元紅',“青書忍不住開口,“要染嫁衣的,不能亂碰?!?/p>

周硯白抬頭看他,眼睛亮得像星子掉進了井里?!拔抑溃八f,“我在畫心臟血管分布圖。今天在你們鎮(zhèn)醫(yī)院做宣講,缺個掛圖。“

青書湊近看,石板上紅色的線條縱橫交錯,果然像個精巧的網(wǎng)。有些地方的水漬已經(jīng)干了,變成淡粉色,像早春的櫻花。

“你們真要去前線?“青書蹲下來,和他平視。

周硯白點點頭:“日本人已經(jīng)過了盧溝橋。我們醫(yī)學(xué)院組織了三支救護隊,下個月出發(fā)。“他頓了頓,“你......想不想一起?“

青書愣住了。他這輩子最遠就去過縣城,還是給布莊送樣品。

“我只會染布......“

“染布好啊!“周硯白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滾燙,“前線缺繃帶,更缺會處理布料的人。你會染布,學(xué)包扎肯定快?!?/p>

青書看著自己被抓住的手腕,那里的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不知是被捏的還是羞的。他想抽回手,卻鬼使神差地說了句:“我考慮考慮?!?/p>

夜里,青書躺在染坊后間的小床上輾轉(zhuǎn)難眠。窗外月光如水,照在墻角那匹“將軍紅“上,布面泛著幽幽的光。他想起白天周硯白說的“動脈血“,想起他畫的心臟血管圖,想起他說“前線“時微微皺起的眉頭。

“還沒睡?“師父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老人披著衣服,手里端著油燈,燈光把他佝僂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座小山。

青書坐起身:“師父,您說......咱們?nèi)静嫉娜?,能上前線嗎?“

師父沉默地放下油燈,從懷里掏出個布包。打開來,是一張發(fā)黃的紙,上面密密麻麻寫著配方。

“這是我年輕時在二十九軍染戰(zhàn)袍用的方子?!皫煾缚人詢陕?,“紅里摻了明礬,血染上去不顯。本想帶進棺材的......“

青書接過配方,手指微微發(fā)抖。紙上的字跡已經(jīng)模糊,但還能辨認出“茜草“、“蘇木“等藥材名,有些地方被血跡暈開,變成了褐色。

“那年我在喜峰口,親眼見著染了我布的弟兄們沖出戰(zhàn)壕......“師父突然哽住,轉(zhuǎn)身去撥燈芯,“想去就去吧,總比一輩子守著口染缸強?!?/p>

燈花“啪“地爆了一下。青書看見師父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第二天一早,青書收拾了個小包袱:兩件換洗衣服、師父給的配方、一小包珍藏的茜草根。走到鎮(zhèn)口時,看見周硯白正在榕樹下清點報名名單。晨光透過樹葉間隙,在他白凈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我跟你去?!扒鄷寻し旁诘厣?,“但有個條件——教我認字,認很多字。“

周硯白抬頭看他,忽然笑了。他從口袋里摸出枚銅紐扣,塞進青書手心:“這是我院服上的扣子,帶著它,到省城醫(yī)學(xué)院找我。“

紐扣還帶著體溫,青書攥緊它,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胸腔里破土而出。

去省城的船上,青書一直趴在船舷邊看江水。周硯白坐在他身旁,指著兩岸的景物教他認字:“那是'柳',柳樹的柳;那是'山',高山的山......“

青書學(xué)得認真,手指在掌心一遍遍描畫。有次船身顛簸,他差點栽進江里,被周硯白一把拽住。兩人跌坐在甲板上,周硯白的手還緊緊抓著他的胳膊。

“你手真巧。“周硯白忽然說,“染布的手藝,包扎時肯定用得上?!?/p>

青書低頭看兩人交疊的手。周硯白的手指修長白皙,自己的卻染著洗不掉的紅色,像某種烙印。

“這個紅......“周硯白輕輕摩挲他指尖的染料痕跡,“像不像'胭脂淚'?“

船到省城時正值日落。青書從未見過這么多樓房,密密麻麻擠在江邊,窗戶玻璃反射著夕陽,像著了火。周硯白帶他穿過嘈雜的碼頭,醫(yī)學(xué)院的白房子在暮色中靜靜矗立,門廊上掛著紅十字旗。

“先住我宿舍吧?!爸艹幇淄崎_一扇漆成綠色的門,“等培訓(xùn)開始,再安排集體宿舍。“

房間很小,但整潔得出奇。墻上貼著解剖圖,書桌上堆滿外文書,床鋪上的白床單平整得像新糊的窗紙。青書站在門口不敢進,生怕自己身上的染料味玷污了這片潔白。

“愣著干嘛?“周硯白已經(jīng)脫了外衣,露出里面漿洗得硬挺的白襯衫,“洗澡間在走廊盡頭,一起去?“

青書的臉“騰“地?zé)似饋怼T诹?zhèn),他都是在染坊后院用井水沖涼,從沒去過什么“洗澡間“。

澡堂里水汽氤氳。青書躲在最角落的噴頭下,把身體蜷縮成一團。他聽見周硯白在旁邊哼著歌,水流聲里夾雜著毛巾摩擦皮膚的聲響。偷偷抬眼,透過水霧看見一截白皙的后頸,線條流暢得像瓷器的弧度。

“你背上......“周硯白突然轉(zhuǎn)身,指著他后背,“有塊胎記?“

青書下意識捂住后背。那是塊暗紅色的印記,形狀像片楓葉,從小就有。師父說那是被染缸里的紅水燙的,可他分明記得自己第一次進染坊時就已經(jīng)帶著它。

“真漂亮?!爸艹幇诇惤?,呼吸噴在他濕漉漉的皮膚上,“像天然的'楓葉紅'。“

青書渾身僵硬,感覺那塊胎記正在發(fā)燙,仿佛真被染缸里的熱水澆過。

培訓(xùn)開始后,日子過得飛快。白天學(xué)包扎、止血、固定骨折,晚上周硯白就教他認字。青書學(xué)什么都快,尤其是打結(jié)——各種外科結(jié)在他手指間翻飛,像變戲法似的。周硯白說這是染布練出來的巧勁,他則覺得是周硯白教得好。

有個雨夜,青書在宿舍練習(xí)繃帶包扎。周硯白自愿當傷員,閉著眼靠在床頭,任他把自己的手臂纏成木乃伊。

“太緊了?!爸艹幇淄蝗徽f。

青書急忙松手,卻見對方睜開眼睛,嘴角帶著狡黠的笑:“騙你的,包得正好。“

“你......“青書氣得把剩下的繃帶砸在他身上,卻被一把抓住手腕。

“阿青,“周硯白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下個月就要去前線了?!?/p>

房間里安靜得只剩雨打窗欞的聲音。青書看著自己被握住的手腕,那里又開始發(fā)燙,像第一次見面時一樣。

“我知道?!八吐曊f,“我染了匹'將軍紅',準備做成繃帶帶上?!?/p>

周硯白的手指輕輕摩挲他手腕內(nèi)側(cè)的血管:“為什么叫'將軍紅'?“

“師父說,當年二十九軍的大刀隊,就是用這個顏色染的戰(zhàn)袍。“青書感覺自己的脈搏正在對方指尖下狂跳,“染這個紅的人......都會平安回來?!?/p>

周硯白突然傾身向前,額頭抵住他的肩膀。青書聞到他發(fā)間淡淡的肥皂味,混合著藥香,干凈得讓人心顫。

“阿青,“他的聲音悶悶的,“等打完仗,我?guī)闳タ次骱暮苫āB犝f紅起來,比你染的'胭脂淚'還艷?!?/p>

青書沒說話,只是慢慢地把手覆在周硯白的后頸上。那里的皮膚溫?zé)峁饣?,像一塊上好的綢緞。

出發(fā)前夜,青書把那匹“將軍紅“裁成繃帶,周硯白則忙著整理藥品。宿舍里堆滿了木箱,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青書坐在床邊,借著油燈光看周硯白清點器械,銀色的鑷子和剪刀在燭光下閃閃發(fā)亮。

“這個給你。“周硯白突然遞來一個小布包,“路上用?!?/p>

青書打開,是一把牛角梳,梳背上刻著兩片楓葉。

“見你頭發(fā)老打結(jié)?!爸艹幇椎皖^繼續(xù)整理藥箱,耳尖卻紅了,“用這個......省得耽誤事?!?/p>

青書握緊梳子,牛角質(zhì)地在掌心留下溫潤的觸感。他想起小時候聽過的戲文——“贈梳定情“。不知周硯白是否也聽過這出戲?

天蒙蒙亮?xí)r,隊伍在醫(yī)學(xué)院門口集合。三十多名志愿者排成兩列,大多是年輕學(xué)生,也有幾個像青書這樣的手藝人。院長講話時,青書偷偷看站在前排的周硯白。晨光中,他的側(cè)臉線條干凈利落,白大褂下露出軍裝領(lǐng)子,挺括得像刀裁的。

火車北上的途中,青書一直緊挨著周硯白坐。窗外風(fēng)景飛速后退,麥田、村莊、遠山,像一幅流動的水墨畫。周硯白靠在他肩上睡著了,呼吸均勻綿長。青書小心地調(diào)整姿勢,讓他靠得更舒服些,同時聞著他發(fā)間淡淡的肥皂香。

“你倆感情真好?!皩γ孀呐o士小聲說,“是兄弟嗎?“

青書不知如何回答。他低頭看周硯白安靜的睡顏,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嘴角還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他們算什么關(guān)系呢?師徒?朋友?還是......他不敢往下想。

“是親人?!白詈笏@么說,感覺周硯白在他肩上輕輕動了一下。

前線比想象中更殘酷。救護站設(shè)在離火線五里的村莊里,每天都有源源不斷的傷員送來。青書負責(zé)清洗和晾曬繃帶,把染血的“將軍紅“浸在漂白水里,看著血色慢慢褪去,變成淡淡的粉。

周硯白則整天泡在手術(shù)帳篷里,有時連續(xù)工作十幾個小時。青書總在深夜給他留一碗熱粥,放在他們共用的帳篷里。有次半夜醒來,看見周硯白就著煤油燈看家信,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帳篷上,顯得格外孤獨。

“想家了?“青書輕聲問。

周硯白搖搖頭,把信紙遞給他:“醫(yī)學(xué)院的同學(xué)寫的,說日本人炸了省城醫(yī)院?!?/p>

青書湊近看,紙上說紅十字旗都被炸成了碎片。他突然想起什么,從包袱里掏出一塊嶄新的“將軍紅“。

“明天我染面新的?!八巡紨傇诖蹭伾希斑@個紅顯眼,敵機看得清楚,不敢亂炸?!?/p>

周硯白望著那塊紅布,突然伸手抱住他。擁抱很用力,青書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透過單薄的衣衫傳來,又快又急。

“阿青,“周硯白的聲音有些發(fā)抖,“等戰(zhàn)爭結(jié)束,我們......“

一聲尖銳的哨響打斷了他的話。遠處傳來炮彈的呼嘯,大地開始震顫。兩人同時撲向藥箱——又是夜襲。

(未完待續(xù))

是林淮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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