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正式開始。甲方先介紹了項目的最新需求，沈睿偶爾會插一兩句話，言簡意賅，抓得全是重點。林廈一邊飛快地記筆記，一邊偷偷觀察他——他握筆的姿勢沒變，還是習慣性地把筆桿抵在虎口處；思考的時候會輕蹙眉頭，食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

這些細微的小動作，和記憶里那個在圖書館刷題的少年，重疊在了一起。

輪到林廈匯報方案時，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PPT一頁頁翻過，她的聲音平穩，邏輯清晰，把方案的亮點和執行細節講得明明白白。

會議室里很安靜，只有她的聲音和投影儀運行的輕微聲響。

匯報結束后，她抬起頭，正好對上沈睿的目光。他看著她，眼神深邃，嘴角似乎帶著一絲極淡的笑意，像是在說“做得不錯”。

林廈的心跳漏了一拍，連忙移開視線。

“方案整體沒問題。”沈睿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但有幾個細節，我覺得可以再優化一下。”

他指出的問題都很關鍵，精準地戳中了方案的薄弱環節。林廈一邊認真聽著，一邊在心里感嘆——他果然不是當年那個只會說“我相信你”的毛頭小子了。

“沈總的意思是，我們需要在交互設計上更突出科技感，同時兼顧老年人的操作習慣？”林廈抓住重點，及時反問。

沈睿點點頭，眼里閃過一絲贊許：“對。這個項目的目標用戶涵蓋各個年齡段，不能只追求年輕化。”

接下來的討論變得很順暢。林廈完全投入到工作中，偶爾和沈睿有觀點碰撞，也都保持著專業的態度。她發現，拋開私人恩怨，和沈睿合作其實是件很舒服的事——他懂行，不官僚，而且總能在關鍵時刻給出建設性的意見。

會議結束時，已經快六點了。

“今天辛苦大家了。”沈睿站起身，和總監握了握手，“后續的修改方案，讓林小姐直接對接我就行。”

林廈正在收拾東西的手頓住了。

總監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說：“沒問題沒問題！小林，以后就麻煩你多跟沈總溝通了。”

林廈抬起頭，對上沈睿的目光。他的表情很平靜，看不出任何異樣，仿佛只是隨機點了個負責人。

“好的。”她壓下心里的波瀾，點頭應下。

送走沈睿一行人，林廈才松了口氣，靠在椅背上，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小林，行啊你！”張姐湊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剛才跟沈總討論的時候，一點都不怵！我看沈總對你挺認可的。”

林廈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認可？他大概只是覺得，用這種方式，能名正言順地接近她吧。

晚上加班改方案，林廈效率出奇地高。改完發給沈睿的郵箱時，已經快九點了。她伸了個懶腰，準備收拾東西回家，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是沈睿發來的微信：“方案收到了，改得很好。明天上午十點，方便來創科一趟嗎？有些細節想當面聊。”

林廈盯著屏幕看了很久，手指懸在輸入框上，遲遲沒有落下。

去，還是不去？

最終，她回了兩個字：“好的。”

有些躲不開的，不如就坦然面對。

第二天上午，林廈準時出現在創科科技樓下。這是一棟現代化的寫字樓，和她所在的老式辦公樓形成鮮明對比。前臺核實了信息后，笑著說：“沈總在18樓等您，他特意交代過，您可以直接上去。”

林廈的心跳又開始不規律。

電梯緩緩上升，鏡面墻壁映出她略顯緊張的臉。她整理了一下襯衫領口，深吸了一口氣。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她愣住了。

沈睿就站在電梯口，像是特意在等她。他換了件淺藍色的襯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結實的肌肉線條。看見她，他笑了笑，眼里帶著暖意：“來了？”

這場景太過自然，太過親昵，讓林廈恍惚間覺得，他們不是在談工作，而是回到了五年前——他在教學樓樓下等她，笑著說“一起去吃飯吧”。

“嗯。”林廈定了定神，快步走出電梯，刻意和他保持著距離，“沈總，我們現在就開始嗎？”

沈睿看著她緊繃的側臉，眼底的笑意淡了些。他點點頭，轉身往辦公室走：“這邊請。”

林廈跟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寬闊的肩膀上。她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放下過他。

這場以工作為名的重逢，或許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不平靜。

沈睿的辦公室很大，卻沒什么老板架子。一面墻是落地窗，能看到樓下穿梭的車流，另一面墻做了開放式書架，擺滿了專業書和幾個相框。林廈的目光掃過那些照片，大多是團隊合影，只有最角落一張，是個穿著籃球服的少年，抱著獎杯笑得張揚——是高三時的沈睿。

“隨便坐。”沈睿指了指沙發，轉身去煮咖啡。膠囊咖啡機“滋啦”響著，空氣中很快彌漫開濃郁的香氣。

林廈在沙發邊緣坐下，手里緊緊攥著平板電腦，像握著救命稻草。她不敢四處亂看，怕看到更多不該看的東西，勾起不該有的情緒。

“加奶不加糖，對嗎？”沈睿端著兩個馬克杯走過來，把其中一個放在她面前。

林廈愣了一下。他還記得。大學時她總愛去圖書館樓下的咖啡館，每次都點同款拿鐵，加兩勺奶，不加糖。那時候沈睿總笑她“活得像個老干部”，卻會在她熬夜趕論文時，默默把熱好的牛奶放在她桌上。

“謝謝。”她端起杯子，指尖觸到溫熱的陶瓷，心里泛起一陣細密的癢。

“方案我看了，”沈睿在她對面坐下，打開自己的筆記本，“交互設計的修改方向沒問題，但有幾個用戶場景，我覺得可以再細化。”

他開始逐條分析，聲音低沉清晰，邏輯縝密。林廈很快被帶入工作狀態，暫時忘了那些紛亂的情緒。她調出設計圖，和他討論不同年齡段用戶的操作習慣，偶爾提出反對意見，他也從不反駁，只是認真聽完，再耐心解釋。

這樣的沈睿，成熟、專業，帶著讓人信服的力量。和記憶里那個會因為她多看了別的男生一眼就鬧別扭的少年，判若兩人，又好像，從未改變。

“……所以這里，我建議增加語音輔助功能。”沈睿指著屏幕上的按鈕，“對于老年人來說，語音指令比觸屏操作更友好。”

林廈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回去我讓技術組評估一下可行性。”

她低頭記錄，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很輕。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來，在她手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沈睿看著她認真的側臉，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和當年在教室里抄筆記的樣子，慢慢重合。

他突然有點恍惚。這五年，她一個人是怎么過來的？是不是也會在深夜對著電腦加班，是不是也會在生病時沒人遞一杯熱水？

“對了，”林廈突然抬起頭，正好撞進他的目光里，“上次在便利店……”

她想問那條圍巾的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問什么呢？問他為什么留著？問他是不是還惦記著過去？

沈睿卻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笑：“圍巾洗干凈了？”

林廈的臉有點發燙，點點頭：“嗯。”

“戴著暖和嗎？”他追問，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期待。

“……還行。”林廈含糊地應著，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想掩飾自己的慌亂。

手一抖，咖啡灑了出來，濺在她的白襯衫上，暈開一小片褐色的污漬。

“哎呀！”林廈慌忙放下杯子，手忙腳亂地去掏紙巾。

沈睿比她更快，抽了幾張紙巾遞過來，又起身去拿濕毛巾：“別動，我幫你。”

他半蹲在她面前，拿著濕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污漬。距離太近，林廈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咖啡香，混合著雪松味的須后水氣息，讓她心跳瞬間失控。

他的動作很輕，指尖偶爾會碰到她的皮膚，帶來一陣細微的戰栗。林廈僵硬地坐著，不敢動，也不敢看他，只能盯著他微蹙的眉頭，和長而密的睫毛。

“好了，應該能洗掉。”沈睿直起身，把毛巾遞還給她，“回去用洗衣液泡一下。”

“謝謝。”林廈接過毛巾，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辦公室里突然安靜下來，只有空調出風口的風聲。陽光落在兩人之間的地毯上，暖融融的，卻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沈睿看著她泛紅的耳根，喉結動了動，想說什么，最終還是忍住了。他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試圖掩飾剛才的失態。

其實他早就想這么做了。從在便利店再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問問她，這五年過得好不好，想告訴她，他從來沒忘記過她。可他怕嚇到她，怕她像五年前一樣，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總，”林廈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如果沒別的事，我先回去了。”

她想逃了。再待下去，她怕自己會控制不住那些洶涌的情緒。

沈睿點點頭，沒挽留：“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沈總，我自己可以。”林廈站起身，只想快點離開這個讓她心慌意亂的地方。

沈睿沒再堅持，只是看著她拿起包，快步走向門口。在她握住門把手的時候，他突然開口：“林廈。”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看他。

陽光落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金邊。他看著她，眼神很認真：“晚上有空嗎？我知道有家店，餛飩做得比昨晚那家還好。”

林廈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該拒絕的。理智告訴她，他們應該保持距離，不該再有工作之外的交集。可看著他眼里的期待，像個等待糖果的孩子，拒絕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

“……幾點？”她聽見自己問。

沈睿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被點燃的星火：“七點，我在你公司樓下等你。”

林廈點點頭，推開門逃也似的離開了。

電梯緩緩下降，鏡面墻壁映出她慌亂的表情。襯衫上的咖啡漬還在，像個醒目的印記。林廈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那片褐色的痕跡，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也許，有些舊時光，就算被咖啡漬弄臟了，也還是能慢慢洗干凈的。

而有些緣分，兜兜轉轉，或許真的能回到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