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處。

這里的光線像是被什么東西用力吸走了大半，只留下一種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昏暗。兩側高聳斑駁的墻壁擠壓出這條狹窄的通道，墻壁上糊著層層疊疊、早已看不清內容的骯臟小廣告，濕滑的青苔在墻根處蔓延，散發(fā)出陰冷潮濕的霉味。頭頂上，歪歪扭扭的晾衣繩像蜘蛛網般縱橫交錯，掛著些洗得發(fā)灰、滴滴答答落著臟水的破舊衣物，更添幾分壓抑。

空氣是凝固的、污濁的。垃圾腐爛的酸餿氣、劣質煤爐燃燒的刺鼻硫磺味、還有不知哪家傳來的廉價油脂反復煎炸后的哈喇味，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嘔的、屬于貧民窟最底層的獨特氣息，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林風幾乎是拖著身體在挪動。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胃袋里那把燒紅的烙鐵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因為剛才異能爆發(fā)帶來的巨大消耗，灼燒得更猛烈了，每一次痙攣都牽扯著整個腹腔神經，痛得他眼前陣陣發(fā)黑。冷汗浸透了他單薄的舊T恤，緊貼在皮膚上，冰冷黏膩。巷子深處特有的陰冷濕氣無孔不入，順著骨頭縫往里鉆，讓他控制不住地微微打著寒顫。

他死死攥著左手里那枚硬幣，粗糙的邊緣幾乎要嵌進掌心的皮肉，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錨點。右手的青銅印沉甸甸的，冰涼堅硬，似乎在無聲地提醒著他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并非虛幻。

巷子盡頭，幾乎要隱沒在更濃重陰影里的地方，就是老周的門臉。

那甚至算不上一個正經鋪面。只是兩棟破敗筒子樓之間，硬生生用油氈布和朽爛木板搭出來的一個低矮窩棚。窩棚頂上壓著幾塊殘缺不全的瓦片和幾塊壓著石頭的破塑料布。門口堆滿了小山似的雜物：銹跡斑斑的鐵皮桶、壓扁的紙箱、纏成一團的廢舊電線、缺胳膊少腿的破舊家具……像一個巨大而骯臟的傷口，散發(fā)著陳年的灰塵和金屬銹蝕的混合氣味。

一個瘦小的身影就蜷縮在這堆“垃圾山”旁邊的一把破藤椅上。藤椅吱呀作響，幾乎承受不住那人的重量。

那就是老周。

他裹著一件看不出原色的、油光發(fā)亮的破棉襖，即使在這樣濕冷的天氣里，領口也敞開著，露出里面同樣骯臟的汗衫。一條腿僵直地伸著，褲管空蕩蕩地垂在藤椅旁。他整個人陷在椅子里，像是和那些垃圾融為了一體。一張臉瘦削得像刀劈斧削過，皺紋深得如同干裂的河床，縱橫交錯。眼睛半睜半閉，渾濁無光，像蒙著一層永遠擦不干凈的霧靄。稀疏花白的頭發(fā)油膩地貼在頭皮上。

林風走近時，老周耷拉著的眼皮似乎都沒抬一下，仿佛他只是巷子里飄過的一縷風，一塊滾過來的石頭。只有那股混合著劣質煙草、陳舊汗味和說不清道不明的、仿佛來自墓穴深處的陰冷氣息，隨著林風的靠近而變得更加清晰，讓林風本就緊繃的神經下意識地繃得更緊。

這老頭身上有種東西，讓他本能地感到不適，像盤踞在垃圾堆陰影里的一條毒蛇。

“周…周伯…”林風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喉嚨火燒火燎，帶著明顯的喘息和極力壓制的顫抖。他站在那堆雜物前，離老周還有幾步遠，胃部的劇痛讓他的腰微微佝僂著，額角的冷汗匯成一股，滑過蒼白的臉頰，滴落在布滿灰塵的地面。

老周終于動了動。不是抬頭，只是那渾濁的眼珠極其緩慢地向上翻了一下，那目光像冰冷的蛇信子，帶著一種審視垃圾般的漠然，在林風沾滿汗?jié)n的舊T恤、磨破邊的牛仔褲、因饑餓和虛弱而微微顫抖的身體上掃過，最后落在他那張因為劇痛和緊張而顯得格外蒼白的臉上。

“嗯？”鼻腔里哼出一個含糊不清的音節(jié)，帶著濃重的痰音，算是回應。他甚至懶得問林風要干什么。一個窮得快餓死的學生仔，除了來賣點破爛換幾毛錢買口吃的，還能干什么？

林風深吸一口氣，冰冷的、充滿異味的空氣嗆得他差點咳嗽出來。他強忍著，向前又挪了半步，攤開了緊握的左手。掌心被硬幣邊緣硌出了深深的紅痕，那枚灰撲撲、毫不起眼的硬幣靜靜躺在汗?jié)竦恼菩模吘壞堑兰毼⒌牧押郏诨璋档墓饩€下顯得更加模糊。

“周伯…您…您看看這個…收嗎？”林風的聲音因為緊張和虛弱而微微發(fā)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他死死盯著老周的臉，試圖從那溝壑縱橫、毫無表情的臉上捕捉到一絲變化。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腦，帶來一陣陣眩暈的轟鳴。

老周渾濁的目光終于落在了那枚硬幣上。

只一眼。

就那么輕飄飄、仿佛不經意的一瞥。

老周那原本像枯井般毫無波瀾的渾濁瞳孔，驟然間收縮了一下！快得像毒蛇撲擊前的預備動作，快到讓林風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過度緊張而產生了幻覺。

緊接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極其陰冷的氣息，猛地從老周那干癟的身體里彌漫開來！那不是溫度的變化，更像是一種實質性的、帶著惡意的精神壓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籠罩了林風。林風只覺得呼吸一窒，仿佛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粘稠沉重，四肢百骸都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胃部的絞痛似乎都被這股寒意短暫地凍結了！

老周那只擱在破棉襖膝蓋上的、枯瘦如雞爪的手，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動作僵硬，帶著一種老年人特有的遲緩，但那只手伸向硬幣的軌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貪婪的精準。他的指甲又長又黃，邊緣參差不齊，沾滿了黑乎乎的污垢。

林風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一種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他的脊椎！他想縮回手，想后退，但身體卻像被那股陰冷的氣息釘在了原地，僵硬得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只骯臟枯瘦的手，一點一點地，朝著他掌心那枚關系到他性命的硬幣逼近！

就在老周那布滿污垢、如同枯枝般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硬幣冰冷表面的剎那——

**嗡！**

一聲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震動，猛地從林風緊握在右手的青銅印內部傳來！仿佛沉睡的猛獸被入侵者驚醒，發(fā)出低沉的警告！

林風只覺得右手掌心像是握住了一塊瞬間通電的烙鐵！一股灼熱、尖銳的刺痛感猛地炸開！與之前那種冰冷的信息洪流截然不同，這股熱流帶著一種煌煌的、不容褻瀆的鋒銳之意，瞬間沿著手臂竄上肩頭，直沖腦海！

“嘶！”林風痛得倒抽一口冷氣，差點叫出聲，下意識地就想松開右手。

而幾乎就在青銅印震動的同一瞬間，老周那只即將觸碰到硬幣的枯手，猛地一頓！像是被無形的火焰燙到了一般，指尖極其細微地顫抖了一下！他那雙渾濁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愕和……忌憚！

他伸向硬幣的動作硬生生停住了！那只枯瘦的手懸停在距離硬幣不足一寸的空中，微微顫抖著。渾濁的目光猛地抬起，不再是看垃圾的眼神，而是像兩把淬了毒的錐子，死死釘在了林風緊握的右手上，更準確地說，是釘在了他指縫間露出的那一點灰撲撲的青銅印紐上！

窩棚前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巷子深處不知哪里傳來的、若有若無的滴水聲，滴答，滴答，敲在人心上。

那股從老周身上彌漫開來的陰冷氣息并未消散，反而更加凝實、更加沉重，帶著被冒犯后的暴戾，如同無形的毒蛇，纏繞著林風，緩慢收緊，試圖將他碾碎、窒息！林風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冰窟，又像是被丟進了粘稠的瀝青池，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顫，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要暈厥過去。

就在這時，老周那沙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枯骨的聲音，終于響了起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刺骨的寒意：

“小崽子…你手里…攥著的…是什么東西？”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鉤子，死死鉤住林風緊握的右手，里面翻滾著毫不掩飾的貪婪、驚疑，還有一絲被強行壓制的、野獸般的兇戾。

林風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凍結的聲音。青銅印的秘密…暴露了？！這比銀幣被發(fā)現更致命！他腦中一片混亂，巨大的恐懼和求生的本能激烈沖撞，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老周布滿皺紋的臉上，那僵硬冷漠的表情如同融化的蠟油般緩緩變化，扯出一個極其難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那笑容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一種看到獵物的、赤裸裸的算計。他渾濁的眼睛瞇了起來，像兩條陰冷的縫隙，里面閃爍著毒蛇般的光芒，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

“這破銅爛鐵…有點意思。”他枯瘦的手指，終于不再試圖觸碰那枚硬幣，而是極其緩慢地收了回去，重新擱在自己僵直的腿上，但那毒蛇般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林風緊握的右手。

“小子，”老周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帶著一種蠱惑的、卻又冰冷刺骨的意味，“餓了吧？想換錢？可以…我們換個地方…好好談筆買賣。”他頓了頓，嘴角那令人心悸的弧度咧得更開了些，露出幾顆焦黃的牙齒，“不過嘛…在談你那點破銀渣子之前，先給老頭子我…好好說說…你右手里的…那方印！”

最后三個字，如同冰冷的鐵釘，狠狠楔入林風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