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言情小说推荐_女生小说在线阅读 – 潇湘书院

首頁一個少女

被抹去的少女

十四歲的趙小藍被平庸的成績單牢牢框住——那些鉛印的公式與考題,像隔著一層毛玻璃,怎么也看不清。父母眼里沒了驕傲,只有憂慮:“小藍,書是唯一的出路,畫畫能當飯吃?“

因為她像哥哥一樣,酷愛畫畫。

趙小藍的涂鴉是臨江鎮一道意外的風景。老墻上,她能點染出衣袂飄飄、隨時欲乘風而去的仙子;龜裂的水泥地上,粉筆寥寥幾筆,河流小溪便栩栩如生;廢棄墻角,三兩筆就能拓印出巴黎鐵塔的輪廓、香港舊樓的殘影,不同城市的名字和特點呼之欲出。

然而,城市化的小城鎮,容不下這份自由揮灑。那些被趙小藍短暫賦予生命的角落,很快就會被物業或城管洗刷干凈。更沉重的是母親的嘆息:“小藍,別再浪費時間畫畫了,好好念書吧,我們家就靠你爸一個人在外面打工,我那點工資,聊勝于無,根本供不起兩個學美術的。“

這時,趙小藍總是倔強地抿抿嘴:“我又不想進美院。“

期中考試結束的鈴聲,對趙小藍不啻于解放的號角,因為這時的她,才是真正自由的,她飛快翻出角落里蒙塵的老三輪車,在拖斗上放下她那用零花錢和廢棄顏料拼湊的“寶藏“顏料箱。

她要騎著她心愛的小車,去找她的理想“畫布“。

酷暑如蒸籠,蟬鳴刺耳。趙小藍蹬著吱嘎作響的三輪,汗水浸透了衣衫,在街道盡頭、廢棄廠房的斷壁、橋洞下潮濕的水泥面、斷頭路盡頭的老磚墻……如饑似渴地涂抹著自己心中美妙斑斕的世界。

漸漸,到了七月中旬,天氣悶熱得令人窒息。趙小藍卻根本不在乎,依舊蹬著三輪車,這一天,她找到了城東荒涼的舊碼頭河灘,這里野草瘋長,垃圾遍地。不遠處,一排灰色的影子扎進眼中——那是一片被時光遺棄的爛尾別墅區——很顯然,一些特殊情況,讓某位開發商的雄心化為了泡影,現在只留下鋼筋混凝土的骨架。吸引趙小藍的,是外圍那商高大大的圍墻,光潔,平整。

一塊完美的露天畫布,趙小藍的心跳驟然加速——這個暑假,她不用再找任何野外畫布了。

開頭兩天,她謹慎得如同一只膽小的貓,只在大墻的邊角試探:一朵幽微的花,一只歪頭的小鳥。幾天過去了,除了偶爾游蕩的野狗,四下里一片死寂——根本沒有人來呵斥她讓她停手。

驚喜攫住了她,這里是她的了!

第四天,她趁媽媽不注意,提前踩著裝了顏料的三輪車趕到河邊的圍墻邊。一陣難得的涼風掠過河面,吹散悶熱,拂過她汗濕的臉頰,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通透感,她毫不猶豫地選中了視野最開闊壯觀的一面圍墻。攤開舊油布,顏料罐、小水桶、排筆一一排出。畫筆仿佛被魔力牽引,蘸取著色彩,在圍墻的墻面上流暢地舞動。她心中醞釀已久的“月宮仙子“開始顯現——廣袖流云,眉目清冷,朱唇欲啟還休。水袖在她筆下流淌飄逸,像是要掙脫現實的束縛。畫筆摩擦墻面的沙沙聲,顏料交融的微響,將她完全吸入自己的世界。

然而,圍墻后的陰影里,幾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正貪婪地鎖定了她。

當一桶顏料終于見底,趙小藍才從那彩色的迷夢中驚醒。手臂酸脹,她長長舒氣,看著完成小半的“仙子“,滿意又疲憊。天已漸沉,四顧無人,一陣突如其來的心慌扼住了她,她慌忙收拾工具。

四條黑影竄過來,堵住了她的去路。濃烈的煙酒味、刺耳的哨聲、夾雜著污言穢語的調笑撲面而來。

“哎喲,小畫仙兒,畫得真帶勁啊?“

“這小臉蛋,看著比畫上還嫩……“

“天黑了多不安全,讓哥哥們送送你?“

“給我們也畫一個?“

趙小藍想喊,喉嚨卻被扼住;想跑,雙腿卻灌了鉛。她認出了其中一人——鎮上臭名昭著的小混混仇小明!他曾多次在校門口徘徊,小姑娘們都怕他。

畫筆和顏料被粗暴打落,踩在腳下。

污穢的拉扯撕碎了晚風……

推開家門,已是深夜。

燈光下,母親李秀梅鐵青著臉正在打電話,看到女兒的一剎那,預備好的斥責瞬間被驚駭取代:“小藍,老天爺啊,你這是怎么了?“

趙小藍低著頭,散亂沾泥的頭發遮住臉,聲音微弱如游絲:“不小心,摔溝里了。“這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謊言。

不是不恨,是不敢。她認識仇小明,知道他是個無賴,她不敢想象那些污言穢語若在母親面前說出,母親將有多無助和難過,她不想讓媽媽難過——她辭掉了大城市的工作,回來在鎮上小餐館打工,只為了陪伴自己讀書,她的雙手整日泡在油膩的臟水里,紅腫粗糙,總是一遍遍地叮嚀:小藍,我們家負擔重,你千萬別惹事……

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像你哥一樣考到大城市去,那樣,以后的日子就好過了。

這卑微的叮嚀,像無形的重繭包裹著趙小藍。她不敢想象這禍事砸下來,母親會被拖入怎樣的深淵?那群惡棍會放過她們嗎?母親的愁容、消瘦的身體,每分每秒都在提醒她:凡事要忍!

然而,內心那個被撕開的巨大空洞,將少女快速無情地吞噬。兩天后,當李秀梅下班回家,驚覺女兒的異常,瘋狂地拍門,卻根本無人開門,直到鄰居幫忙撞開門,一切都晚了。這個未被世界目睹其璀璨的涂鴉精靈,連同她對這世界最后一點微弱的熱望,一同熄滅了。

小鎮掀起短暫的喧囂。

老師惋惜,鄰里議論:

“可惜了……“

“學習壓力太大?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了,好像沒考好?“

“還是心理承受能力差吧?“

那張平平無奇的成績單,成了所有不幸最“合理“的注腳。

小鎮風俗里,未成年人去世,需要連夜處理尸體,不然就會對活著的人不好——李秀梅雖然哭得死去活來,自己也差點崩潰想一死了之,但在身邊人的勸說下,想到還有老公和兒子,還是在鄰居的幫助下,連夜把孩子送到山上土葬,其實,小鎮早就不允許土葬了,但就連鎮上最狠心的民政局里的公務員,也會裝作沒看見。

趙大蔚——那個在畫廊打暑期工、專做仿制畫的大三男生,接到妹妹死訊的瞬間,大腦一片空白,隨即是強烈的、難以置信的抗拒!等他明白這是真的時,揮起拳頭,將前的實木畫架一腳踢翻。

“請假,我家里有急事。“他的聲音好像是一瞬間變嘶啞的。

老板被他的樣子驚住,意識到事態嚴重,自覺地給他預支了薪水,親自開車送他到了車站。

等他到家時,屋里還殘留著線香燃燒后的嗆人氣味。母親李秀梅呆坐在小藍房間的床邊,手里攥著斷裂的鉛筆,仿佛一尊泥塑。

趙大蔚強壓下翻涌的悲憤,啞聲道:“媽,我……我想再看看小藍的東西。“

李秀梅茫然地點點頭,指了指墻角一個打開的舊紙箱:“她的東西不能留,都燒了,就剩了些她畫畫的,我實在舍不得扔……“

紙箱里,是些沾了顏料的舊報紙、斷掉的畫筆頭、揉成一團的草稿紙、幾本舊課本,還有一個沾滿污漬的長方形硬紙板顏料盒。

趙大蔚的指尖撫過那些顏料塊,心頭酸楚難當。他小心翼翼地托起那個顏料盒,指尖沿著那道裂縫向內一探——似乎碰到了什么異物。

他的心臟猛地一跳!

他立刻將盒子放在桌上,找來小刀,沿著開裂的縫隙邊緣極其小心地撬開那層硬紙板的里襯。果然,在紙板與外面一層薄薄的防水布夾層之間,藏著幾張折疊的、沾了點點顏料的紙,他屏住呼吸,用微微顫抖的手,展開了這幾張紙。

第一張:畫面極其狂亂。鉛筆線條勾勒出一個極度扭曲的場景:四個模糊不清、如同墨點般潑灑變形的陰影,它們扭曲、糾纏著,緊緊包裹、撕扯著中央一個小小的、蜷縮的淺色人形輪廓!那人形只模糊地點著兩只充滿驚恐的、畫成巨大黑點的眼睛,臉部位置被一團刺目的紅覆蓋,背景是幾段潦草的直線,勉強能辨認出是圍墻的邊角,角落里有一抹破碎的、拖著長長裙擺的影子——隱約像是小藍最愛的“月宮仙子“,但這仙子,被一片濃重、瘋狂涂抹的黑色筆觸徹底吞噬。紙的右下角,鉛筆用力寫下的日期:“7.18“。

趙大蔚的手指捏緊了紙張邊緣。盯著那四個扭曲的墨點黑影,那象征絕望的紅色血污,那破碎的仙子……7月18日,正是小藍出事那天!

第二張:情緒截然不同。畫面異常簡潔,卻冰冷得刺骨。整張紙分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左邊畫著一個人的側臉輪廓。這輪廓線條僵硬,仿佛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刻下。尤其左耳廓下方的位置,被反復用黑色硬芯鉛筆重重描摹,留下一個扭曲、變形、顯得格外巨大且突出的部分——趙大蔚瞬間想起,妹妹曾提起過,鎮上有個小混混仇小明,長得好丑,最丑的是他左耳垂下方有一塊不規則的、明顯的褐色胎記,平時被頭發遮著,打架時或湊近看才能發覺。他總是用這個胎記者唬小女生,說他前輩子是個大將軍,這個胎記就是證明。

畫面的右邊,是一片極其壓抑、幾乎完全平涂的巨大黑灰色塊,像一堵冰冷的鐵墻,又像一個深不見底的墓穴。在這片灰黑的核心處,一個鉛筆勾畫的、歪歪扭扭的巨大“X“。

趙大蔚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左邊那被特意刻畫的胎記輪廓,指向性太明確了——仇小明!右邊那個巨大而冰冷的“X“,代表了什么?終結?死亡?徹底的否定?是被仇小明徹底抹殺的她自己?這就是小藍眼中的世界,左邊是那個毀掉她的惡魔的具象,右邊是無盡的黑暗和終結。

他翻到第三張,也是最后一張——邊緣處,用一根斷掉的鉛筆尖,以幾乎要劃破紙的力度,斷斷續續、反復描畫著幾個字:“哥,我怕,他/他們“(其中一個“們“字寫了兩遍,但第二個很亂)。在這些字的下面,是用筆尖無數次、反復地戳點形成的一片密集凹痕。

趙大蔚將所有的碎片強行拼湊起來——7.18日,在小藍珍視的“月宮仙子“涂鴉前,發生了什么讓她崩潰的恐怖事件?她用這幅狂亂的涂鴉記錄下了恐懼和那四個“黑影“。

這根本不是一場意外的“摔跤“,更不是那張狗屁成績單壓垮了她!

是仇小明,還有他同伙,就是那四個惡徒,一定是他們在7月18日那天,在某棟樓的圍墻里,對她做了什么足以毀滅她整個世界的暴行,她在無盡的恐懼和不敢言說的絕望中,選擇了一條無聲的控訴之路!

趙大蔚忍住淚,小心翼翼地將這幾張紙重新折疊收好,貼身藏起。

很快,臨江鎮的人就發現,小鎮的墻壁悄然“生病“。廢墟旁、轉角處、甚至早就廢棄不用的郵筒背面,悄然出現了一些令人不安的“畫斑“:扭曲、斷裂的線條;銳利冰冷的幾何分割;若隱若現、被刻意模糊又充滿暗示的涂鴉。

執筆者,正是歸來的趙大蔚。

鎮民們驚疑地看著這個背著沉重畫板筒的“大學生“。

“老趙家的大小子?那個學畫畫的?“

“畫的啥玩意兒?看著瘆得慌……“

“妹妹沒了,受刺激了吧?“

“這是瞎搞,看著就不吉利!“

趙大蔚充耳不聞,繼續畫著。深厚的學院功底轉向了冷酷的心理視覺表達。簡單的試探后,圖形開始具象化,但絕非簡單的照片復寫。他手下的畫筆,變成了一把刻刀:李小強——眼神被處理得閃爍、驚惶,整個面部結構略微扭曲,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神經質;

王勇——輪廓剛硬,卻被賦予野獸般的粗獷和原始的欲望暗示。

孫志——身形被微妙壓縮變形,眼神透出賊光,脖頸仿佛在陰影中瑟縮。

仇小明最為突出。他的臉被拉長變形,眼神兇橫,嘴角被勾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假笑,背景隱晦地涂抹著沖突的暗紅色塊與混亂扭曲的線條。畫面旁,是被一些冰冷、令人猜疑的符號標記所取代——日期、地點、物品的象征圖樣……如同一串無言的密碼。

這比任何直接的辱罵更讓人恐慌。看到自己被如此定格在墻上,四人的恐慌化為狂怒,他們砸墻、涂改、試圖抹去這些“烙印“。

終于,他們找到趙大蔚,隔著緊閉的門威脅:“姓趙的!你他媽想干什么?!

回應他們的,是門縫后那雙冰冷的眸子。

四人只要毀掉一處丑畫,隔天,甚至就在當晚,更顯眼的位置便會出現更具精神壓迫感的變形肖像,那些暗示性的符號更加清晰可辨,有時會多出一個象征“目擊“的抽象圖形。奇怪的是,鎮上那些小偷小摸少了,騷擾小女生的惡作劇也悄然隱退了。趙大蔚選擇的陣地——學校附近、菜市場入口、公交站牌——人流如織,讓他們既無法公開破壞,又無法忍受那種被無數目光審視、猜測的煎熬。

持續的丑畫,終于讓四人抓狂。在城東廢棄船廠一段僻靜的高墻下,他們堵住了正在刻畫仇小明臉上最后一道抽象陰影的趙大蔚。

畫筆停下。趙大蔚緩緩轉身,神色異常平靜,仿佛早已預知他們的到來。

“趙大蔚!你他媽找死?“仇小明狠狠地說。

趙大蔚微笑,忽然抬起握著手機的手——屏幕清晰顯示視頻通話,里面有幾個輕輕的臉:“靠!真堵上了?!“

“那幾個就是鎮上的毒瘤?“

“老趙穩住,他們敢動手立馬報警!“

“定位已開,警察到河邊了!“

“全程錄像呢!放心!“

“我的同學們都在看著,“趙大蔚的聲音通過麥克風異常清晰,他眼神掃過遠處派出所的方向,“警察兩分鐘車程,你們確定要做個現形表演?“他舉著手機。

四人的臉色瞬間煞白。

“你他媽到底想怎樣?要多少錢才肯罷手?“孫志低吼。

“錢?“趙大蔚嗤笑,“你們的靈魂贖金嗎?它配嗎?“

他停頓,目光投到仇小明臉上:“一個口頭協議,很簡單。如果你們贏了,我消失,永遠不再畫你們,如果我輸了,我會聯系我的教授、學長、學弟學妹,國內國外的畫圈朋友。一起,把你們的故事——你們精彩紛呈的人生,你們父母家族代代相傳的'事跡',還有某些模糊照片里的'巧合'——用我們最擅長的方式,做成最好看的、最容易傳播的圖文視頻,覆蓋中文、英文、法文……所有主流社交網絡、藝術論壇、匿名社區!讓全世界都來看看,'臨江四杰'的風采!你們猜,會不會有人愿意幫忙?猜猜會不會有人,能根據那些巧合,順藤摸瓜找到更多有趣的東西?“

這番話精準地戳中了他們內心最深的恐懼:被連根拔起、永無寧日。

冷汗順著仇小明的鬢角滑落。

“什……什么協議?”仇小明的聲音干澀。

趙大蔚收起手機,簡短地說:“等我通知。”

說完,他撿起地上的顏料罐,無視了四人,徑直離開。

灼熱的陽光余威仍在舔舐著干燥的河岸。

趙大蔚靜靜佇立在爛尾別墅區的外墻旁,身旁殘留著妹妹未完成的“月宮仙子”的線條,在斜陽中被拉長變形。他眼神復雜,有恨,有痛,更有決絕。

8月30日,差5分鐘就是18:30點,四個身影踩點出現。仇小明打頭,其余三人跟著,強裝鎮定,眼神里卻壓著煩躁和驚疑。

趙大蔚冷冷掃過他們,再次舉起手機,鏡頭對準他們,然后指向那片荒涼冰冷的水泥叢林:“很簡單。7號別墅,你們進去,那里有一個角落,有一塊白板,每個人在那里留下你們真實的姓名,只要你們四個都簽了名,再走回這里,我從此就在你們面前消失……”

他將一個空桶踢到入口處:“手機都放進來,別動歪心思,這場直播的備份,會自動上傳。記住,簽名是關鍵。”

四人對著鏡頭擠出不屑:“裝神弄鬼!”

“怕你不成!”

“空房子能有什么!”

“錄就錄!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樣!”

他們咬牙將手機重重扔進桶里。趙大蔚要求每人帶上一支黑色簽字筆——用于在白板上簽名,證明自己進去過。

暮色從河面漫起。李小強第一個被推著進去,接著是王勇、孫志,最后是眼中戾氣翻騰卻難掩怯色的仇小明。趙大蔚的手機鏡頭追隨著他們消失在被遺棄的灰色叢林中的背影。

“這些破房子,長得都他媽一個樣!”

“那邊!好像有點不一樣!”孫志指著一棟門口的雜草被踩踏過的痕跡。

他們靠近7號樓,注意到二樓廊橋不像其他樓那樣完全空曠。昏暗的天光下,似乎能看到一些不尋常的色彩和投影在晃動。

“就在這兒!”仇小明說,“上去!”

四人相繼沖上那裸露著鋼筋茬口、布滿粗糲水泥灰的樓梯。當他們沖上二樓一股混合著塵土、顏料和某種奇特化學氣味的氣息涌入鼻腔,而眼前的景象,瞬間讓他們的血液幾乎凝固,這不再是他們想象中的空曠毛坯房——別墅墻面上,是無數扭曲、交疊、互相拉扯的巨大、模糊的人形影子!這些人影以深灰、暗藍為主調,有的像跪地痛哭,有的像憤怒咆哮,有的伸手指責,姿態各異。影子的邊緣被極細膩地虛化處理,融入背景的混沌之中,給人一種無數冤魂或自身無數陰暗面相在墻內蠢動的錯覺,它們并非靜止,似乎在光線變化或觀察角度偏移時有微妙的“流動感”,更令人不安的是,某些人形的眼睛部位,被點綴了極微小的高反光點,如同黑暗中冰冷的凝視,無論你移動到哪個角落,都感覺有目光死死地鎖定了你。

而屋里的承重柱上,覆蓋著一幅高度寫實的“碎裂鏡面”涂鴉。鏡面碎片映照出的,卻是經過處理的、眼神驚恐、面容扭曲的四人各自的臉部局部特寫!在昏暗光線下,那些眼睛逼真得令人心悸,仿佛是柱子里禁錮的靈魂在向外窺視。

地面是巨大的黑色地畫布鋪開,不是深淵巨口,而是流淌著方向混亂、極具欺騙性的幾何圖形,利用強烈的黑白對比和方向錯亂的線條,創造出強烈的失重感和前進方向的迷失感。踩在上面,會感到頭暈目眩,難以判斷立足點是否水平。

更讓人心慌的是天花板,隱藏的投影儀向下投射出不斷變幻的、扭曲旋轉的巨大、暗色漩渦紋路。漩渦中心深邃幽暗,仿佛要將人的注意力吸入其中。伴隨著的是經過精心調制的環境音——夾雜著遠處模糊不清的低語、冰冷水滴的回響、若有若無的沉重嘆息。這些聲音在空蕩的回廊里反復折射、放大,形成一種無處不在的、壓迫性的精神噪音。

整個空間的光線被嚴格控制,多盞隱藏的冷色LED燈以特定角度投射,加重了影子、幾何光流的扭曲效果。空間被壓縮,空氣仿佛凝固粘稠。任何人置身其中,時間感和空間感迅速瓦解。腳下的光流仿佛在流動,讓人重心不穩;四周墻壁上的影子仿佛伸出手臂在向你逼近;承重柱上扭曲的“自畫像”眼神如同惡鬼盯梢;頭頂的漩渦在旋轉,牽引著目光向下墜落……

“媽……媽的!邪門!”李小強剛站穩,就被腳下流動的光紋晃得眼前一花,下意識地后退,后背真的擦到了某種冰冷的、蠕動的東西(其實是墻面肌理的錯覺)!他猛地驚跳起來,雞皮疙瘩瞬間布滿全身!那柱子上的、屬于他自己的驚恐眼神碎片,恰好對準了他!

王勇試圖定睛去看那些影子墻,但越集中注意力,那些模糊扭曲的人形似乎在蠕動分裂,耳邊的低語仿佛化作了實質的“畫仙兒……”的嗚咽回響。他一個趔趄,強行穩住身體,冷汗浸透了后背。

孫志臉色慘白,他感覺無數雙眼睛釘在自己身上。他想逃離,腳步卻被地面不斷變化的幾何光流搞得暈頭轉向,找不到出口方向,更不要說找到白板簽字了。

仇小明強迫自己找出那塊白板,那是唯一的目標!他必須簽名,然后離開。但是目之所及,只見身邊盡是無數變形的眼睛和如冤魂般的人影環繞。他抬步想走,腳下卻如同踩在傾斜的冰面上,幾乎摔倒。

就在四人被空間、光影、聲音全方位“擠壓”得心神劇震、疑神疑鬼之際,那個被混響處理過的、低沉壓抑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幽幽響起,精準地鉆進他們因恐懼而異常敏銳的耳朵:“安靜……仔細聽聽這回響……”

“回憶……那些無法洗刷的印記……”

“在無人的角落……黑暗里……你們……究竟……做了……什么……”

“對著影子……對著柱子……對著……無處可藏的……自己……說一說……”

“說出來……才能找到簽名板……才能……走出去……”

“畫仙兒,畫仙兒找來了,就在那兒!”李小強在疑懼和視聽混亂下,指著墻上一處劇烈晃動的光影,尖叫起來,他抱頭蹲下。

“柱子,柱子上的眼睛在動,它在盯著我!”孫志指著那根承重柱上的眼睛,聲音抖得不成調,“它知道,它什么都知道……”

“是……是她……是她回來了!她不放過我們!”王勇雙腿發軟,目光渙散地盯著地面流動的光影,仿佛看到那光里流動著血。

現場陷入了混亂與互相感染的恐慌之中。李小強涕淚橫流,對著空氣語無倫次地念叨:“不是我……不是我第一個……那天在河邊……不是我……小明哥……是小明哥逼著我們去的……他說……他說那里沒人……那個畫畫的小姑娘……他早就……”

孫志對著布滿扭曲人形的墻壁嘶喊:“是仇小明,是他硬拖我們來的,他說他盯那小姑娘好久了,他……他還摸了她的畫……拿了她的東西,一個兔子鑰匙扣,我看到他塞口袋里了!”

角落一個極其隱蔽的微型攝像頭,清晰地捕捉著這一切言語沖突,也掃過地面——孫志的腳下,一個金屬物體滾落出來,正是趙小藍那天掛在三輪車鑰匙環上的、那只小小的小兔子鑰匙扣。

一直強撐的仇小明,聽著同伴失控的供述,特別是聽到“鑰匙扣”和看到地面上滾出的東西時,臉色瞬間死灰,指著王勇和孫志:“閉嘴!你們他媽的……瘋……”話音未落,那無處不在的、仿佛能洞悉人心的低語聲和混響質問再次幽幽響起:

“痕跡……留下了……”

“拿走的……總要還回來……”

“說出來……才能找到簽名板……安全離開……”

仇小明不再強辯,轉而對著空氣瘋狂揮舞雙手:“滾開!都滾開!不是我一個人的錯!是他們!是他們也都干了!是他們見色起意!”他指著李小強和孫志,“堵她的主意他們都有份,誰也沒資格賴給我一個人。”

趙大蔚在樓下,通過手機預覽和實時同步的監控畫面,清晰地看到了這一切,然后,拿起另一部準備好的手機,用冷靜到近乎冰冷的聲音撥打:“110嗎?請立刻出警。地點:城東爛尾別墅區7號別墅樓二樓。我是報案人趙大蔚。四名涉嫌參與侵害已故少女趙小藍的嫌疑人李小強、王勇、孫志、仇小明目前正在該處。他們剛才在空間環境壓力下產生了幻覺和劇烈爭執,現場有高清監控和錄音,記錄了他們親口指認仇小明為首要組織者并自認參與侵害趙小藍的言論!同時,平臺地面發現疑似涉案關鍵物品(趙小藍的鑰匙扣)!情況緊急,需要增援!我會在入口處協助指認。”

報警電話一接通,他手機通話視頻也掐斷了。

做完這一切,他無力地靠在布滿妹妹殘稿的圍墻邊,渾身脫力般緩緩滑坐在地,淚水洶涌而出。不是釋然,是為妹妹哀痛的淚水,也是對這無奈的現實發出的無聲吶喊,喃喃自語道:“小藍……哥……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秋風卷著枯葉掃過小鎮,也帶走了墻面上那些引人注目的筆觸——破碎的月宮仙子、扭曲變形的人像涂鴉、神秘的符號標記——如同季節的更替,它們最終被一層層新的涂料所覆蓋,墻壁回歸了千篇一律的灰白與干凈。

一同消失的,還有李小強、王勇、孫志和仇小明的身影。街頭巷尾少了些污濁的氣息。

河濱公園的大樟樹下,一個不規則的石桌旁,退休老民警黃伯,對著棋盤,啜了口濃茶,悠悠開口,像是對棋盤,又像是對著空氣說話:“趙家那事,總算塵埃落定嘍。進去三個:李小強、王勇、孫志。指證得挺詳細,現場還起獲了小藍丫頭那個鑰匙扣……成了佐證口供的鐵證了,”他落下一子,“仇小明……抓是抓了,審訊時精神就不大對頭了,眼神直勾勾,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提審幾回都沒正經口供。說是精神受刺激太深了……唉,也算惡有惡報吧,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人在做,天在看,舉頭三尺有神明啊……”

石桌旁一陣沉默。只有棋子落盤的輕微脆響。沒有人深究爛尾樓里究竟上演了怎樣的驚魂一刻,沒有人探究趙大蔚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細節。小鎮如常運轉,似乎那個夏日的血色陰影已被河水帶走。

幾天后,一個微涼的清晨,薄霧尚未完全散盡。

趙大蔚背著那個略顯沉重的畫板筒,一手拉著一只大行李箱,一手扶著憔悴而沉默的母親李秀梅。他們沿著晨光熹微、霧氣朦朧的河堤,一步步走向汽車站。

李秀梅的眼神空洞而疲憊,像蒙上了一層永遠也擦不掉的灰。兒子緊緊攙扶著她單薄的臂彎。

在他們身后,灰白色的天光緩緩鋪開,照亮了這片剛剛蘇醒的土地。街巷里,汽車引擎聲、人們的對話聲、早點鋪子的吆喝聲漸次響起,嶄新而平凡的一天開始了。

歐陽靜如 · 作家說

上起點讀書支持我,看最新更新 下載App
推薦
舉報
主站蜘蛛池模板: 辽中县| 瑞金市| 长寿区| 滨州市| 澜沧| 怀化市| 泗阳县| 凤山县| 二连浩特市| 宣武区| 遂宁市| 北票市| 阿勒泰市| 沂水县| 万年县| 宁远县| 仁布县| 房产| 耿马| 承德市| 阜南县| 沙洋县| 元阳县| 抚宁县| 秀山| 固始县| 宁津县| 新民市| 甘泉县| 威远县| 蓬莱市| 敖汉旗| 永胜县| 胶南市| 察雅县| 巩义市| 同心县| 从江县| 鸡西市| 雅江县| 仲巴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