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上學期,一個沉悶的午后。教室門口騷動。一個面容憔悴、眼神執拗的年輕女人出現,風塵仆仆。班主任臉色凝重地示意林若安出去。大姐林若梅一見他,壓抑的情緒決堤:父親在工地摔斷腿,粉碎性骨折,急需手術,家里山窮水盡,親戚借遍。她希望他休學或想辦法借錢,甚至激烈質問為何不多拿獎學金(她不懂制度)。巨大的壓力、對父親的憂心、大姐的辛苦,讓林若安失去冷靜。他低聲解釋獎學金規則和難處,聲音哽咽。但焦慮絕望的大姐聽不進去。聲音漸高,演變成激烈爭吵,大姐情急下推搡了他。
“你懂什么?!只知死讀書!家里天都塌了!”大姐哭喊,布滿老繭的手抓住他胳膊。
“我在想辦法!你以為我不急?!”林若安眼眶通紅嘶吼,額頭青筋跳動,“獎學金就那么多!我能變出來嗎?!”
混亂難堪時,趙丹丹哼著歌從藝術樓回來。她只看見一個衣著土氣、情緒失控的女人在推搡責罵林若安。大小姐的傲慢與對林若安下意識的維護(盡管關系已僵),讓她皺眉,用不大不小、剛好讓周圍同學聽見的聲音鄙夷道:“哪來的瘋婆子?在學校撒潑,保安不管嗎?”
這話如淬毒冰錐,刺穿林若安緊繃的神經!他猛轉頭,血紅的眼死死釘住趙丹丹,翻涌的憤怒屈辱與深切的失望,令趙丹丹瞬間噤聲,臉色慘白,下意識后退一步。
“閉嘴!”林若安聲音冰冷刺骨,從未有過的兇狠,“那是我姐!”
趙丹丹臉“唰”地慘白,意識到闖禍,張口欲辯。林若安已不再看她,強忍滔天怒火和屈辱,對抽泣的大姐低語,聲音沙啞:“姐,先回家照顧爸,錢…我想辦法,砸鍋賣鐵也…想辦法。”說完他掙脫大姐的手,沖回教室,門被重重摔上,震得玻璃嗡嗡作響。徒留趙丹丹僵在原地,承受著周圍同學異樣的目光,臉上火辣辣的疼,比挨了一巴掌更甚。
這次“詆毀”,徹底斬斷了林若安對趙丹丹最后一絲可能的容忍。冰山橫亙,兩人形同陌路。
家庭的重擔如山壓下。父親的傷情、巨額債務、大姐的眼淚,像無形的鎖鏈捆住林若安的心神。課堂上,他盯著黑板,眼前卻浮現父親痛苦的臉和空蕩蕩的藥瓶;自習時,筆尖長時間停滯在草稿紙上,洇開一片墨跡。月考成績單發下,“林若安”三個字,第一次跌出了年級前十的神壇,落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中游位置。
班主任憂心忡忡地找他談話。林若安沉默地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用力地摳著校服褲縫,幾乎要將粗糙的布料摳破。老師看著他眼底的青黑和消瘦的臉頰,最終只是重重嘆了口氣,拍拍他肩膀:“家里的事…老師知道了些。挺住,學習不能完全放下,這是你的出路。”林若安喉頭滾動,最終只擠出一個低啞的“嗯”。
更令人意外的是接下來的排座位。按照明德不成文的傳統,每次大考后,成績排名前列者擁有優先選擇座位的權利,這是對“知識王座”的隱形加冕。所有人都以為,即便跌至中游,林若安依舊會選擇前排那個象征著學霸地位、視野最佳的“黃金寶座”。
然而,當班主任念到他的名字時,林若安沉默地站起身。在全班驚愕、不解、甚至帶著點憐憫的目光注視下,他徑直走向教室最后一排,那個靠近后門、光線稍暗、原本屬于王磊的角落座位——那是“差生”和“被遺忘者”的領地。
王磊本人更是目瞪口呆,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他看著林若安平靜地收拾書本走過來,結結巴巴地問:“林…林哥?你…你確定坐這兒?這兒…這兒看黑板都反光!”他試圖提醒。
“嗯,這里安靜。”林若安淡淡點頭,語氣聽不出波瀾。他把書本整整齊齊碼在有些掉漆的桌面上,然后坐下,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光禿禿的梧桐樹枝,仿佛將自己主動放逐到了世界的邊緣,與曾經的榮光徹底割裂。
這個選擇,在班里掀起了不小的波瀾。猜疑四起:自暴自棄?特立獨行?還是被家庭拖垮了?只有李花雨,在他走向后排時,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感同身受的痛楚。她默默記下了他餐盤里日漸稀少的葷菜和偶爾缺席的午餐。幾天后,在圖書館那個熟悉的角落,當林若安疲憊地揉著太陽穴時,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小紙條,從對面輕輕推了過來。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跡:
“烙餅的溫度還在。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你不是一個人在扛。保重身體,叔叔會好的。——花雨”
林若安看著紙條,指尖微微顫抖,一股酸澀卻無比溫暖的洪流瞬間沖垮了心防,幾乎讓他落下淚來。他小心地將紙條夾進那本隨身攜帶的《微塵集》扉頁里,仿佛汲取著某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