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窗簾時，白書瑤正趴在書桌前勾楓葉的輪廓。筆尖在草稿紙上頓了頓，她盯著紙頁邊緣那道淺痕——是昨晚夾楓葉時壓出來的，像極了陳楓送的那片卷邊楓葉的弧度。廚房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白顧舟在客廳喊“粽子葉泡好了”，尾音裹著紅豆的甜香。
“來啦！”她把草稿紙塞進筆記本，指尖碰到夾在里面的膠帶楓葉，忽然想起林墨韻昨晚的消息。手機還在床頭充電，屏幕亮著未讀消息：“我媽說要包堿水粽！我說必須放蜜棗，某人要是不吃就塞他嘴里。”
白書瑤彎了彎嘴角，剛走到廚房就被白顧舟塞了顆蜜棗。“嘗嘗甜不甜，”他正把泡軟的粽葉攤在案板上，“陳楓真不愛吃甜？那你還讓林墨韻多放兩顆。”
“他說不愛吃，又沒說不能吃。”她含著蜜棗含糊道，舌尖的甜漫開時，忽然想起陳楓昨天拎保溫桶的樣子——校服袖子卷到小臂，石膏上的小恐龍被陽光照得發白，卻在遞楓葉時指尖微微發顫。
“哥，幫我遞下棉線。”她扯過粽葉折成漏斗狀，舀糯米時特意多抓了兩顆蜜棗。粽葉邊緣的絨毛蹭到指尖，像極了昨晚摸過的楓葉脈絡。白顧舟在旁邊包咸粽，糯米里混著咸蛋黃碎，油星子沾到圍裙上，倒像他昨天找到的美樂蒂發卡上的亮片。
“對了，”白書瑤忽然抬頭，“石翎飛家是不是在菜市場那邊的老樓？”
“嗯，三單元。怎么，要先送粽子過去？”白顧舟把包好的咸粽碼進蒸籠，“不過陳楓今天好像要去醫院換石膏，剛才聽樓下張阿姨說的。”
蒸籠冒起白汽時，林墨韻的電話打了進來。“救命！石翎飛說要過來幫忙包粽子，他現在就在樓下！”她的聲音裹著慌亂，“他居然帶了包桂花糖，說要撒在糯米里——他是不是覺得甜粽還不夠甜？”
白書瑤笑著跑到窗邊，果然看見樓下槐樹下站著個穿白T恤的身影。石翎飛手里拎著個玻璃罐，正仰頭朝樓上望，晨光落在他發梢，像撒了層金粉。“讓他上來吧，我哥包咸粽呢，剛好讓他試試甜口的。”
掛了電話沒兩分鐘，門鈴就響了。石翎飛進門時手里還攥著個牛皮紙包，林墨韻跟在他身后，麻花辮上的庫洛米發卡歪到了耳后。“他說這是上次摘的雛菊干，讓你夾在書里。”林墨韻把紙包塞給白書瑤，耳尖又紅了——石翎飛的手指剛才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腕。
石翎飛剛拿起粽葉，就被林墨韻拍了下手：“你別搗亂。”
白書瑤坐在餐桌旁拆牛皮紙，干雛菊的清香漫出來。她數了數，正好七片，和林墨韻彈珠掛件里的雛菊數量一樣。蒸籠的白汽漫到鼻尖，混著粽葉的清香，她忽然想起陳楓石膏上的楓葉——昨天沒細看，那楓葉的葉柄處好像畫了道極淺的弧線，像被什么東西壓過的痕跡。
“書瑤！快來幫我扶一下粽葉！”林墨韻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她跑過去時，正看見石翎飛把桂花糖撒進糯米里，林墨韻搶糖罐的樣子，像極了初中時搶最后一塊橡皮的模樣。白書瑤忽然想起那年路燈下，林墨韻攥著她的衣角說“再也不喜歡別人了”的樣子。
“包好了！”林墨韻舉著個歪歪扭扭的粽子，糯米從粽葉縫隙里漏出來，“這個給石翎飛，咸的！”她偷偷往里面塞了顆蜜棗，石翎飛假裝沒看見，伸手接過時指尖擦過她的手背。
白書瑤低頭包自己的粽子，棉線在掌心繞了兩圈，忽然想起陳楓說“別給我帶蜜棗的”。她往糯米里又加了顆蜜棗，粽葉折得格外緊，像要把什么心事也裹進去。白顧舟在旁邊笑：“給陳楓的？這么用心。”
“才不是，”她把粽子放進蒸籠，水汽撲在臉上，“給林墨韻的。”
林墨韻正和石翎飛研究彈珠掛件，聞言回頭：“我不愛吃太甜的！”石翎飛在她耳邊說了句什么，她突然紅了臉，伸手去打他，卻被他攥住手腕。白書瑤轉過頭，看見蒸籠里的粽子在白汽里輕輕晃動，像極了此刻說不清的心跳。
下午去送粽子時，陽光把影子拉得很長。林墨韻拎著食盒走在前面，石翎飛跟在她身側，偶爾替她撥開垂到眼前的樹枝。白書瑤落在后面，手里攥著給陳楓的粽子——用淺青色粽葉包的，比別的都小一圈。
“陳楓應該在石翎飛家吧？”林墨韻回頭喊她，“早上打電話說換完石膏就過來。”
石翎飛家在老樓三層，樓道里堆著紙箱，墻面上有小孩畫的粉筆涂鴉。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說話聲，石翎飛推開門時，陳楓正坐在窗邊翻書。他今天穿了件淺灰色襯衫，石膏上的小恐龍旁邊，不知被誰補了朵小小的雛菊，和彈珠掛件里的一模一樣。
“快看我們帶了什么！”林墨韻把食盒舉到桌上，解開棉繩時，粽子的香氣漫開來。陳楓合上書抬頭，目光在白書瑤手里的小粽子上頓了頓，又很快移開，落在窗外那棵梧桐樹上——葉子比昨天更紅了些。
石翎飛去廚房拿碗筷，林墨韻跟著進去幫忙，客廳里只剩白書瑤和陳楓。她把小粽子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指尖碰到玻璃桌面，有點涼。“我哥包的咸粽，這個是……”
“蜜棗的？”陳楓拿起粽子，指尖在粽葉上捏了捏，“你好像很喜歡往里面塞東西。”
白書瑤愣了愣，才想起軍訓時給他遞過一塊夾著杏仁的餅干。那時他在樹蔭下做數學題，她把餅干放在他旁邊的臺階上，沒等他抬頭就跑了。后來林墨韻說，他把餅干掰了一半給石翎飛，自己吃了另一半。
陳楓沒說話，拆開粽葉的動作很輕。糯米黏在紙上，露出里面兩顆圓滾滾的蜜棗，在陽光下泛著油光。他咬了一口，白書瑤看見他喉結動了動，忽然想起昨天他遞楓葉時，指腹的溫度比此刻的陽光更暖。
“石翎飛說你石膏上的雛菊是他畫的？”她沒話找話，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
“嗯，”他咽下嘴里的粽子，“早上換石膏時，他非說小恐龍太孤單。”他頓了頓，補充道，“他說林墨韻喜歡雛菊。”
廚房傳來林墨韻的笑聲，白書瑤轉頭看過去，看見她正踮腳夠櫥柜上的糖罐，石翎飛站在她身后，抬手就夠到了。陽光從廚房的窗戶漏進來，把兩人的影子疊在瓷磚上，像幅沒畫完的畫。
“對了，”陳楓忽然開口，“昨天給你的楓葉，還在嗎？”
白書瑤心里一跳，摸了摸帆布包——楓葉被她夾在筆記本里帶來了。她剛要說話，林墨韻端著碗出來：“在聊什么呢？快嘗嘗石翎飛泡的桂花茶！”
茶碗放在桌上時，水晃了晃，映出陳楓襯衫口袋里露出的一角紙。像是封信，邊緣有點卷，不知被揣了多久。白書瑤喝了口茶，桂花的甜混著茶香漫開，忽然想起自己書包里也有樣東西——昨天整理書桌時，發現語文書里夾著張沒署名的便簽，上面畫著片楓葉，旁邊寫著“圖書館三樓靠窗的位置，有新到的詩集”。
她沒說自己看到了便簽，就像陳楓沒說他其實喜歡蜜棗粽——他手里的小粽子已經吃掉了一半，蜜棗的甜汁沾在嘴角，被他用指尖悄悄擦掉。
石翎飛變戲法似的拿出個梧桐葉形狀的書簽：“昨天在樹下撿的，壓平了能當書簽。”林墨韻接過來時，他趁機把個小紙包塞到她手里，“我媽做的綠豆糕，比書瑤家的甜。”
走到樓道拐角，白書瑤回頭看了眼石翎飛家的窗戶，陳楓還坐在窗邊，手里拿著那本詩集，指尖在封面上輕輕摩挲。她忽然想起那片有抓痕的楓葉，想起他襯衫口袋里沒拆的信，腳步慢了些。
“在想什么？”林墨韻碰了碰她的胳膊，手里的梧桐葉書簽閃著光，“石翎飛說那片楓葉是陳楓昨天在巷口撿的，非要讓他還給失主——你說他是不是在等誰去要啊？”
白書瑤沒說話，走到樓下時，看見陳楓從樓道里走出來。他大概是要回家，手里拎著個紙袋，里面裝著換下來的舊石膏。經過她們身邊時，他停了停，目光在白書瑤的帆布包上掃過，忽然說：“圖書館的詩集到了新的，有本里夾著楓葉標本。”
“你怎么知道？”白書瑤抬頭問他。
他笑了笑，沒回答，轉身往巷口走。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襯衫口袋里的信紙角又露了出來，被風輕輕吹得晃了晃。
走到岔路口時，林墨韻要去買糖葫蘆，白書瑤站在原地等她。巷口的老槐樹下落了片葉子，她彎腰去撿，指尖剛碰到葉面，就看見樹后藏著個粉色的東西——是她的美樂蒂發卡，不知被誰洗干凈了，別在樹枝上。
發卡上還沾著片小小的楓葉，像是特意別上去的。白書瑤把發卡別回頭發上，剛直起身，就看見陳楓站在巷口的梧桐樹下，正往這邊望。他手里的紙袋不見了，手里拿著本詩集，封面是她熟悉的——昨天在石翎飛家看到的那本。
林墨韻舉著兩串糖葫蘆跑過來，把其中一串塞給她：“看什么呢？”
白書瑤咬了口糖葫蘆，山楂的酸混著冰糖的甜在舌尖散開。她望著陳楓的方向，看見他翻開詩集，從里面拿出片楓葉——和她夾在筆記本里的那片很像，邊緣也有圈小小的抓痕。
“沒什么，”她舔了舔嘴角的糖渣，“在想明天要不要去圖書館。”
林墨韻沒注意到她的話，正低頭看石翎飛發來的消息，嘴角彎得像月牙。白書瑤抬頭時，陳楓已經轉身走進了梧桐樹林，風吹起他的襯衫下擺，那本詩集被他抱在懷里，像揣著什么重要的秘密。
回到家時，白顧舟正在客廳拆快遞，看見她頭上的發卡笑了：“陳楓早上來送石膏時，把這個放在門口了。他說‘美樂蒂應該戴在原來的地方’，還挺懂。”
白書瑤摸了摸發卡上的楓葉，走到書桌前翻開筆記本。夾在里面的膠帶楓葉被陽光照著，缺口處真的像落了星光。她忽然想起陳楓沒拆的信，想起他吃掉的半顆蜜棗粽，想起圖書館里的詩集——或許明天該去看看，那本新到的詩集里，到底夾著怎樣的楓葉。
窗外的蟬鳴又響起來，廚房里飄來紅豆湯的甜香。白書瑤拿起筆，在草稿紙上畫了棵梧桐樹，樹下有個模糊的身影，手里抱著本詩集，詩集里露出半片楓葉的輪廓。她在旁邊寫了行小字：“蜜棗要煮到透，心事要藏到甜。”
夜色漫上來時，她把那片有抓痕的楓葉，輕輕夾進了陳楓提到的那本詩集里——明天去圖書館，或許能遇到那個抱著詩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