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光中,我眨了三次眼才勉強聚焦。天花板上的熒光燈管嗡嗡作響,消毒水的氣味刺痛鼻腔。我想抬手遮擋光線,卻發現手臂像灌了鉛,只能微微抬起幾厘米。
“媽媽!“一個溫熱的小身體撲到我身上,“你醒了!“
樂樂?我的樂樂怎么變大了?不對,她穿著粉色小裙子,頭發扎成兩個小揪揪——這是她五歲時的打扮。我努力轉動僵硬的脖子,看到床頭柜上的電子日歷:2025年8月12日。
兩年?我昏迷了兩年?
“醫生!她醒了!“顧景琛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沙啞得幾乎認不出。
他沖到我床邊,胡子拉碴的臉憔悴不堪,白襯衫皺巴巴的,袖口還沾著咖啡漬。這哪是我記憶中那個一絲不茍的顧總?他的手指顫抖著撫上我的臉,掌心有新鮮的燙傷疤痕。
“水......“我嗓子干得像砂紙摩擦。
顧景琛手忙腳亂地拿來吸管杯,溫水滋潤喉嚨的瞬間,記憶碎片如潮水涌來——KTV的清潔工,同學聚會上的羞辱,重生后的初中時代,直播間里的重逢......
“那些......是夢?“我艱難地問。
顧景琛的瞳孔猛地收縮。他按下床頭的呼叫鈴,然后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幾乎捏疼我:“不全是?!?/p>
醫生和護士魚貫而入,各種檢查儀器圍了上來。我被翻來覆去地檢查瞳孔、心跳、反射神經。顧景琛始終站在一步之遙,目光片刻不離我的臉。
“奇跡?!爸髦吾t師摘下聽診器,“顧先生,您太太的大腦活動完全正常,只是肌肉需要復健。“
太太?我疑惑地看向顧景琛,他耳根微微發紅。
等醫護人員離開,他才拖了把椅子坐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手,像對待易碎品。
“兩年前,“他聲音低沉,“你為了救一個落水女孩昏迷不醒。醫生說......“喉結滾動了一下,“說你可能永遠醒不過來?!?/p>
我看向趴在床邊玩娃娃的樂樂,她小臉上是純真的笑容,絲毫不知自己差點失去母親。
“那......那些記憶......“我聲音發抖,“KTV,重生,直播間......“
顧景琛從口袋里掏出手機,點開一段視頻:“看這個?!?/p>
畫面里是這間病房,我閉眼躺在病床上,顧景琛正在給我讀詩。突然,我的嘴唇動了動,然后——我唱起了《后來》。聲音微弱但清晰,唱完后又陷入沉睡。日期顯示是去年圣誕節。
“你昏迷期間偶爾會有意識波動?!邦櫨拌£P掉視頻,“醫生說那是大腦在自我修復。每次你唱歌或說話,內容都和你昏迷前最后幾天的事有關?!?/p>
我太陽穴突突直跳:“所以那些不是夢?“
“是......也不是?!八嗔巳嗝夹?,“你確實在KTV工作過,也確實救了個孩子。但重生、初中那些......“他苦笑,“可能是你的大腦在創造另一種可能?!?/p>
護士推門進來:“顧先生,探視時間結束了?!?/p>
顧景琛點點頭,從床頭柜抽屜里取出一個牛皮筆記本,封皮已經磨得發亮:“讀讀這個。明天我再來看你?!?/p>
筆記本第一頁寫著日期——我昏迷后的第三個月。字跡工整有力:
「瑤瑤,今天樂樂會寫自己名字了。她說要等媽媽醒來給媽媽看。你快醒來吧,我快撐不住了......」
往后翻,每一頁都是顧景琛的日記。有時只有寥寥幾句,有時寫滿整頁。字跡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潦草,有些頁面上還有可疑的水漬。
「醫生說多和你說話有助于恢復。可我說什么?說我這十年怎么找你?說王恩熙那個賤人攔截了我們所有信件?還是說我每晚夢見你在唱《后來》?」
「樂樂發燒到39度,我抱著她在急診室等了一夜。如果你在,一定會罵我連個體溫計都不會用......」
「今天給你擦身體時發現你瘦了好多。記得多吃點,別學那些網紅節食......哦,我忘了你還睡著?!?/p>
翻到最新一頁,是昨天的日期:
「瑤瑤,我又夢見你醒了。這次特別真實,你還說要和我去英國。如果你真的醒了,我第一句話該說什么?“好久不見“?還是......“嫁給我“?」
淚水模糊了視線。樂樂爬上床,用小手擦我的眼淚:“媽媽不哭,顧叔叔說哭鼻子會變丑?!?/p>
“顧叔叔......他經常來看媽媽嗎?“
“每天呀!“樂樂掰著手指,“給我講故事,帶我去游樂園,還教我打跑壞阿姨!“
“壞阿姨?“
“就是那個總想當顧叔叔老婆的壞阿姨!“樂樂鼓起腮幫,“顧叔叔說她偷過媽媽的信,是壞蛋!“
我抱緊女兒,心臟幾乎跳出胸腔。那些記憶——王恩熙的挑撥,被攔截的信件,甚至重生后初中時代的細節——竟然全都有現實依據?
第二天一早,顧景琛帶著早餐來了,刮了胡子,換了干凈襯衫,眼睛下的青黑卻更明顯了。
“沒睡好?“我問。
他放下餐盒,眼神閃爍:“怕......又是夢?!?/p>
我示意他扶我坐起來,然后握住他的手:“告訴我真相。全部?!?/p>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在床上,顧景琛的講述像一部老電影緩緩展開——
十年前我們確實相愛,他確實因為母親生病被迫出國。王恩熙的父親在郵局工作,攔截了我們所有信件。他回國找我時,我已經嫁給前夫并有了樂樂。
“我找到你時,你正在KTV打工。“他聲音發緊,“我想幫你,可你......“
“我覺得你在羞辱我。“我接上他的話,記憶與現實逐漸重合。
他苦笑:“后來你前夫因賭博欠債跑路,我暗中買下了那些債務。本想直接幫你,卻聽說你......跳海救人?!?/p>
“然后我昏迷了兩年?!?/p>
“七百三十一天?!八m正道,“每一天我都數著。“
我翻開筆記本最后一頁:“這個求婚,還算數嗎?“
顧景琛突然單膝跪地,從口袋里摸出絲絨盒子:“我隨身帶了兩年?!?/p>
盒子里是一枚櫻花造型的鉆戒,粉鉆花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你昏迷時總唱《后來》,“他聲音哽咽,“后來我終于學會了如何去愛......“
“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我輕聲哼唱,淚如雨下,“顧景琛,我愿意?!?/p>
他顫抖著為我戴上戒指,然后小心翼翼地吻了我。這個吻帶著咸澀的淚水,和跨越十年的思念。
復健的日子漫長而痛苦。顧景琛每天下班后都來陪我做訓練,看我咬牙切齒地對抗萎縮的肌肉。有時我疼得大哭,他就把我摟在懷里哼《后來》,直到我平靜下來。
一個月后,我能扶著助行器走路了。顧景琛帶我到醫院花園,櫻花樹下擺著野餐墊,樂樂正在追蝴蝶。
“醫生說你再有兩周就能出院了。“他幫我理了理頭發,“有什么打算?“
我望著飄落的櫻花:“先離婚。“
他僵住了:“什么?“
“法律上我還是前夫的妻子?!拔铱嘈?,“得先把這層關系斷了,才能嫁給別人?!?/p>
顧景琛眼睛亮起來:“交給我。“
三天后,他拿著離婚協議書來到病房,表情復雜:“你前夫......“
“死了?“我下意識問。
“比那更糟?!八f給我一份報紙,“他在澳門欠了高利貸,被人打斷脊椎,現在在監獄醫院?!?/p>
我盯著新聞照片上那個鼻青臉腫的男人,前世就是他害得我和樂樂流落街頭。如今他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得像條死魚。
“可憐他?“顧景琛問。
我搖頭:“因果報應?!?/p>
出院那天,顧景琛開車帶我和樂樂來到海邊——正是我救人的地方。浪花輕拍礁石,絲毫看不出當年的兇險。
“怕嗎?“他問。
我搖頭,握緊他的手:“值得?!?/p>
他從背后環住我,下巴擱在我發頂:“知道嗎?你救的那個女孩,她父親是歐洲頂尖的腦科專家。這兩年他一直在遠程參與你的治療?!?/p>
命運有時就是這樣奇妙。我救了一個孩子,而她的家人間接救了我。
回家不是回那個地下室,而是顧景琛的別墅。樂樂有自己的公主房,我的衣帽間里掛滿當季新款——全是我昏迷前舍不得買的牌子。
“怎么知道我的尺碼?“我拎起一條連衣裙。
顧景琛從背后抱住我:“你直播時我記下的?!?/p>
晚上,他帶我參觀書房。一整面墻的監控屏幕顯示著各個房間,其中一塊屏幕上是我昏迷時的錄像。
“我每天看著這些,怕錯過你任何細微的動作?!八蜷_抽屜,里面是厚厚一疊信封,“這些是當年被退回的信。“
我隨手拆開一封,日期是十年前他剛到英國時:
「親愛的瑤瑤:倫敦下雨了,我想起你不愛帶傘的習慣。不知道這里的雨和家鄉的有什么不同,只知道沒有你,連彩虹都是黑白的......」
另一封是他回國后寫的:
「找遍了整個城市,終于在一家KTV看到你。你瘦了好多,擦地時差點暈倒。我想沖進去,卻怕嚇到你。明天,明天我一定鼓起勇氣......」
信紙在我手中顫抖。如果當年這些信能送到我手上,如果王恩熙沒有從中作梗,如果......
“沒有如果。“顧景琛扳過我的肩膀,“我們現在在一起,這就夠了?!?/p>
他打開書柜暗格,里面竟是一摞泛黃的筆記本——從初中開始,他記滿了關于我的點點滴滴。
「今天瑤瑤給了我一包紙巾,薄荷味的。她說我打球出汗太多,臭到她了。(其實她偷偷聞過我校服吧?)」
「瑤瑤唱歌真好聽,像夏天的風鈴??上怀o路辰聽。(為什么不是我?)」
「如果有一天我能娶她,一定要在櫻花樹下求婚。她說那是她最喜歡的花......」
我合上本子,淚眼朦朧中看到書架上擺著的相框——是那張樂樂畫的“全家?!?,只不過右邊男人的袖扣被P成了實物照片,正是顧景琛常戴的那對。
“你......“我哽咽得說不出話。
“我等這一天,等了半輩子。“他吻去我的淚水,“歡迎回家,瑤瑤。“
窗外,今年的第一片櫻花悄然飄落。它曾在寒風中等待,終是等到了綻放的季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