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端刈攤開手掌時,那枚牛皮紙信封在昏黃的火光里泛著陳舊的色澤。邊緣磨得有些毛糙,像是被風雨浸泡過,又被人隨意塞進褲袋里帶了一路。最顯眼的是封面那三個歪歪扭扭的字——“祝好運”,紅得像凝固的血,筆鋒凌厲,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
王啟霄伸手接過,指尖觸到紙面時頓了頓。信封很薄,里面似乎只裝著一張紙。他沒立刻拆開,而是舉到火光前照了照,紙頁的輪廓在光影里模糊成一團,看不出任何字跡的痕跡。
“誰放的?”
范懷澤的聲音有些發緊,目光掃過門口——李端刈是從東邊的林子跑回來的,那里正是于風失蹤的方向,也是夜里怪叫傳來的地方。
李端刈搖了搖頭,喉結滾動著:“在……在那棵老橡樹下撿的。就是于風哥常去的那棵,壓在塊石頭底下,露了個角出來。”
于年欣突然抓住王啟霄的胳膊,指節用力得發白:“快打開看看!會不會是……會不會是哥哥寫的?”
王啟霄深吸一口氣,指尖捏住信封封口。黏合劑早就失效了,輕輕一撕就裂開道口子。他抽出里面的紙,是張泛黃的粗麻紙,邊緣裁得不齊,上面用同樣的紅色顏料寫著幾行字,墨跡深淺不一,像是寫的時候手在發抖。
(不用知道我是誰,也不用想我能不能信,只要知道他在黑森林的深處,你們會找到的。
要是不信,不妨先試一試走一走看一看……
———你們不會知道我是誰的)
字跡比封面上的“祝好運”更潦草,最后那個“來”字拖了道長長的墨痕,像道血印子。
“哥在森林深處?真的嗎?”
于年欣的聲音瞬間拔高,眼里涌起點點淚光,卻不是悲傷,而是混雜著狂喜與不安的激動。她搶過那張紙,指尖撫過“他在”兩個字,反復確認著,“哥還活著!我們得去救他!”
“喂,這來歷不明的人可信不得。”
范懷澤猛地站起身,木椅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他盯著那張紙,眉頭擰成個疙瘩,“誰知道是不是陷阱?什么黑森林,什么不會知道他是誰,跟說書先生編的戲文似的。”
李端樂跟著點頭,聲音壓得很低:“范懷澤說得對。我們來到這個世界才多久?誰都不認識,憑什么突然有人送信來?萬一……萬一這是引我們去送死呢?”
確實,眾人心里都清楚。在這個連太陽升起的方向都和原來世界不同的地方,“信任”是最奢侈的東西。路邊的野果可能有毒,溫順的動物可能突然暴起,連腳下的草地都可能在夜里長出帶刺的藤蔓。那個留下信件的人,是敵是友,是善是惡,誰也說不準。
王啟霄把紙折好塞進信封,指尖在封面上的“祝好運”三個字上敲了敲:“這確實冒險。”
他抬頭看向窗外,暮色已經漫過草原,天邊只余下一抹淡紫的余暉,“而且‘森林深處’到底是哪?我們連這片林子有多大都不知道。”
“可……可那是哥哥啊。”
于年欣的聲音低了下去,手指絞著衣角,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就算是陷阱,也該去看看吧?萬一他真的在等我們呢?”
屋子里又開始彌漫起沉默,比先前討論于風失蹤時更壓抑。火塘里的木柴“噼啪”爆了聲,火星濺到地上,很快就滅了。
范懷澤蹲下身,用樹枝撥了撥火塘里的灰燼,沉聲道:“好像怎么都不太安全。”
去,可能掉進陷阱,連帶著所有人都搭進去;不去,于風或許真的在森林深處等著,久久不去……誰也不敢想那個后果。
“來都來了,還有什么安全可言。”
王啟霄忽然嗤笑一聲,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草屑。他走到門口,推開木門,冷風卷著草葉灌進來,吹得眾人打了個寒顫。“從摔下懸崖那天起,我們就沒活在安全里過。”
范懷澤猛地抬頭看他,眼神復雜。
就在這時,李端樂突然拍桌而起,木桌被她拍得“哐當”一聲,上面的陶罐都震得跳了跳。所有人都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連一直沉默的李端刈都抬起了頭。
“那你們還怕東怕西的?!”
李端樂的聲音帶著哭腔,眼眶通紅,卻死死瞪著范懷澤和王啟霄,“瘋子是我們的朋友!他不見了,我們能眼睜睜看著?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該去闖一闖!”她深吸一口氣,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如若真死了,指不定還能回去原來的世界!你們去不找瘋子,我去找!”
話音未落,她已經抓起墻角那把被于風磨得锃亮的石斧,轉身就往門外沖。風灌進她的衣襟,把她的頭發吹得亂舞,背影決絕得像是要去赴一場生死之約。
范懷澤愣住了,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他沒想到平時最謹慎的李端樂會這么沖動,更沒想到……
“端樂姐!等等我!”
于年欣突然喊了一聲,也抓起墻邊的藤筐,快步追了出去。她的動作有些踉蹌,顯然還沒從激動中緩過神,但腳步卻異常堅定。這個平時連殺雞都不敢看的姑娘,此刻眼里閃爍著和李端樂一樣的光。
木門在她們身后“吱呀”一聲晃了晃,最終還是沒關上,冷風源源不斷地灌進來,吹得火塘里的火苗歪歪扭扭。
屋子里瞬間空了大半。李端刈看了看門口,又看了看范懷澤和王啟霄,咬了咬嘴唇,也跟著跑了出去:“我也去!我認識路!”
眨眼間,木屋里就只剩下范懷澤和王啟霄了。
王啟霄走到門口,望著三個漸漸消失在暮色里的背影,沉默了半晌,忽然轉頭看向范懷澤,眼神里帶著點說不清的意味:“你不去?”
范懷澤沒回答,只是慢慢蹲下身,把臉埋在膝蓋里。火塘的光映在他背上,投下道孤零零的影子。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低地說了一句,聲音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瘋子啊……都說了不該這么干的。”
他說的是當初不該走那條野道,還是不該留在這片草原,又或者是不該讓于風單獨去山林里……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只知道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發疼。
王啟霄沒再說話,只是默默地拿起墻角的另一把石斧,轉身走出了木屋。門外的風更冷了,草原盡頭的天色已經徹底黑透,只有幾顆疏星在云層里若隱若現。他抬頭望了眼月亮,彎彎的上弦月掛在東邊的天空,離信里說的“血月”,還有很長一段日子。
可李端樂她們已經走了,帶著于年欣和李端刈,朝著那片漆黑的森林深處走去。那里有未知的危險,有詭異的怪叫,有不知真假的邀約,還有……她們不能放棄的人。
范懷澤在空蕩蕩的木屋里坐了很久,直到火塘里的最后一點火星也滅了,才緩緩站起身。他抓起墻角最后一把武器——那是把被于風削尖的木棍,頂端還纏著圈藤蔓。
“罷了。”他低聲說了句,推門走進了無邊的夜色里。身后的木屋徹底陷入黑暗,只有那張寫著“祝好運”的信封,還靜靜躺在冰冷的木桌上,在寂靜里透著點說不出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