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吵。”
蕭燼那低沉、平靜，卻如同冰錐刺入骨髓的三個字，在死寂的破廟里回蕩。
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重錘，狠狠砸在蘇挽月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上！
恐懼、疲憊、傷痛、饑餓、以及身份暴露的絕望…所有負面情緒在這一刻被這句話徹底引爆！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蘇挽月只感覺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所有的光線瞬間被抽離！耳朵里嗡鳴作響，蕭燼的聲音、墨云的呼吸、甚至外面夜風的嗚咽都變得模糊、遙遠…
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和虛脫感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
她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甚至連驚恐的表情都凝固在臉上。
身體像是被瞬間抽走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無聲地…向前栽倒！
砰。
一聲悶響。
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粗糙、布滿灰塵的地面上。
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徹底沉入無邊的黑暗。
她暈了過去。
徹底的、毫無知覺的暈厥。
破廟內(nèi)陷入了比之前更加詭異的寂靜。
墨云完全懵了！
他保持著雙手捧著發(fā)夾（雖然發(fā)夾已經(jīng)在蕭燼手里）的姿勢，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前一秒還在“虛弱”辯解、下一秒就直挺挺栽倒的女人。
這…這就暈了？！
是被主上嚇的？還是傷太重撐不住了？！
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家主上。
蕭燼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靠坐在墻角的陰影里。他拈著那枚銀色蝴蝶結(jié)發(fā)夾的修長手指，甚至都沒有一絲顫動。
他微微垂著眼瞼，墨黑的眸子落在指尖那枚格格不入的小玩意兒上，仿佛在專注地研究上面的紋路和水鉆。對于蘇挽月的突然暈厥，他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仿佛只是旁邊倒下了一袋無關(guān)緊要的垃圾。
那份漠然，讓墨云都感到一陣心頭發(fā)寒。
他看看地上人事不省的蘇挽月，又看看自家主上，張了張嘴，想問點什么，比如“主上，這女人怎么辦？”或者“她好像快死了？”，但在蕭燼那無形的、冰冷的低氣壓下，他一個字也不敢吐出來，只能僵硬地杵在原地。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來自門外）、灰塵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蘇挽月傷口的淡淡藥味和血腥氣。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流淌。
墨云感覺自己的腿都站麻了。地上的女人依舊一動不動，臉色蒼白得像紙，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他忍不住又偷偷瞄了一眼主上。
蕭燼終于動了。
不是去看蘇挽月。
而是…指尖微微用力。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脆響。
發(fā)夾上那顆最大、最閃亮的人造水鉆蝴蝶結(jié)，在他指間…碎裂了！
細小的、透明的晶體碎屑，如同冰晶般簌簌落下，掉在他玄色的衣袍上，瞬間消失不見。
他仿佛只是隨手捏碎了一只礙眼的蟲子。
然后，他像是失去了對這“異物”的最后一點興趣，指尖一松。
那枚失去了最顯眼裝飾、只剩下光禿禿銀色底座的發(fā)夾，叮當一聲，掉落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滾了幾圈，停在離蘇挽月暈倒的臉頰不遠的地方。
他緩緩抬起眼。
目光，終于落在了地上那個失去意識的“噪音源”身上。
冰冷、審視、如同在評估一件失去了所有價值的…物品？
墨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主上會怎么處理？像處理門口那些變異獸的尸體一樣丟出去？還是…
就在這時，蕭燼的視線，似乎不經(jīng)意地掃過了蘇挽月暈倒時，因為姿勢而微微敞開、露出脖頸和一小片鎖骨的破爛衣襟。
他的目光，在那里極其短暫地停頓了一下。
墨云順著主上的目光看去，只見那蒼白脆弱的脖頸上，除了污垢，似乎還有幾道新鮮的、被荊棘劃破的血痕，以及…一道隱藏在陰影里的、非常淡的、幾乎看不出來的…舊疤痕？
蕭燼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細微的表情變化快得如同錯覺。
隨即，他移開了視線，仿佛什么都沒看到。他緩緩站起身，玄色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高大挺拔。
他沒有再看地上的蘇挽月，也沒有看那枚掉落的發(fā)夾殘骸。
而是邁步，走向了破廟中央那堆早已熄滅、只剩下一小堆灰燼和焦黑木炭的篝火旁。
他停了下來。
目光，落在了灰燼旁不遠處的地面上。
那里，靜靜地躺著那個布滿裂紋、漆黑一片的碎屏手機。
剛才蘇挽月?lián)湎虻哪繕恕?/p>
蕭燼站在熄滅的篝火旁，高大的身影投下濃重的陰影，完全籠罩了地上那個小小的、冰冷的金屬殘骸。
破廟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墨云因為緊張而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蕭燼沒有立刻去撿那個手機。
他只是靜靜地站著，垂著眼瞼，墨黑的眸子如同深潭，倒映著那漆黑屏幕上的扭曲裂紋。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穿透力，仿佛要透過這冰冷的金屬外殼，窺視其中隱藏的所有秘密。
剛才那閃爍的藍光…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面…還有這個女人不顧一切撲向它的舉動…
這個“鐵疙瘩”，顯然比那個花里胡哨的發(fā)夾，更讓她在意。
甚至…可能比她自己的命還在意？
這個念頭在蕭燼冰冷的思維中一閃而過，并未激起任何波瀾。他只是純粹地對這個能引起如此“異常”反應(yīng)的“異物”，產(chǎn)生了一絲探究的興趣。
他緩緩彎下腰。
動作依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優(yōu)雅和從容。
修長、蒼白的手指伸出，精準地捏住了那個冰冷的碎屏手機。
觸感光滑，帶著金屬特有的涼意。裂痕硌著指腹。
他直起身，將手機舉到眼前，指尖微微轉(zhuǎn)動著它，如同把玩一件新奇的戰(zhàn)利品。目光在每一道裂紋、每一處磨損上掃過，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專注。
墨云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完全搞不懂主上為什么會對那個破鐵塊感興趣，但他不敢問。
蕭燼嘗試著用指尖觸碰屏幕，劃過那些冰冷的裂紋。
毫無反應(yīng)。
他回憶著之前黑暗中看到的，那個女人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對著這鐵塊又按又戳的樣子。
他模仿著她的動作，指尖在屏幕邊緣的幾個凸起（按鍵）上嘗試按壓、組合長按…
依舊一片死寂。
冰冷的金屬外殼沉默地回應(yīng)著他的試探，仿佛只是一個毫無生命的廢鐵。
蕭燼的眼中，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不耐？
他捏著手機的手指，微微收緊。
力道并不大，但足以讓那布滿裂紋的屏幕發(fā)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咯吱”聲。
墨云的心也跟著那聲音一緊！他真怕主上一個不爽把這玩意兒捏爆了。
就在這時——
“唔…”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幼貓嗚咽般的呻吟，毫無征兆地從地上傳來！
是蘇挽月！
她還沒死！
墨云猛地轉(zhuǎn)頭看去。
只見蜷縮在地上的蘇挽月，身體極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濃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劇烈地顫動，似乎在與沉重的黑暗搏斗，想要掙扎著蘇醒過來。蒼白的嘴唇無意識地翕動著，發(fā)出破碎的氣音，額頭上剛才磕到地面的地方，紅腫了一片，還沾著灰塵。
她似乎陷入了極深的不安和夢魘，眉頭緊緊蹙起，冷汗浸濕了額角的碎發(fā)。即使在昏迷中，身體也因為寒冷和傷痛而本能地蜷縮得更緊。
蕭燼的動作頓住了。
捏著手機的手指，停在半空。他緩緩轉(zhuǎn)過頭，墨黑的眸子再次落在地上那個無意識掙扎的“噪音源”身上。
那目光，冰冷依舊，但似乎多了一絲…被打擾的、極其不悅的審視？
蘇挽月無意識地又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嗚咽，身體蜷縮著，像一只被遺棄在寒冬里、瑟瑟發(fā)抖的幼獸。
蕭燼的視線，在她因蜷縮而更加暴露的、沾滿污垢和血痕的脖頸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
他收回了目光。
仿佛只是確認了一下噪音的來源是否還存在。
他不再嘗試研究那個毫無反應(yīng)的鐵塊。捏著手機的手指隨意地一翻，那冰冷的金屬殘骸便如同垃圾般，被他隨手揣進了寬大的玄色袖袍之中，消失不見。
仿佛只是收起了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物件。
做完這一切，他不再停留。
邁步，徑直走向他那堆干草鋪成的“床鋪”，重新坐了下來，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再次閉上了眼睛。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fā)生。
破廟內(nèi)，只剩下墨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迅速發(fā)生又迅速結(jié)束的一切，以及地上那個在昏迷中依舊痛苦蹙眉、無意識呻吟的女人。
墨云看看閉目養(yǎng)神、仿佛入定的主上，又看看地上氣息微弱、隨時可能斷氣的蘇挽月，撓了撓頭，陷入了巨大的糾結(jié)。
這…這到底算怎么回事？
主上不管了？
那他…要不要管？
墨云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
管？這女人來歷不明，行為詭異，還帶著奇怪的玩意兒（發(fā)夾和鐵塊），主上的態(tài)度又如此曖昧不明（說漠視吧，又收走了鐵塊；說在意吧，人暈在這兒又不管）。萬一她是個禍害，自己多事豈不是找死？
不管？看她這樣子，臉色白得像鬼，呼吸弱得像游絲，額頭上還腫著個大包，身上又是傷又是血…這破廟又冷又潮，血腥味還這么重，搞不好真活不過今晚。主上雖然沒明說殺她，但也沒說留她啊…萬一她死了，主上會不會覺得是自己沒看好？
墨云糾結(jié)得眉毛都快打結(jié)了。他偷偷瞄了一眼自家主上。
蕭燼閉著眼，呼吸平穩(wěn)悠長，仿佛已經(jīng)神游天外，對眼前的一切漠不關(guān)心。
墨云又低頭看了看地上蜷縮著的蘇挽月。她似乎更冷了，身體抖得厲害，嘴唇都泛著青紫色，無意識的呻吟也帶上了哭腔。
“嘖…”墨云煩躁地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頭發(fā)。他到底不是那種真正冷血的人，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尤其是看起來這么慘的女人）在自己面前等死，實在有點…不得勁。
“算了算了！就當積德了！主上要是怪罪…大不了挨頓揍！”墨云一咬牙，下定了決心。
他小心翼翼地挪到蘇挽月身邊，盡量不發(fā)出聲音。他先警惕地看了一眼主上，見對方毫無反應(yīng)，膽子才稍微大了點。
他蹲下身，試探著伸出手指，探了探蘇挽月的鼻息。
微弱，但還有。
又摸了摸她的額頭，冰涼一片。
“嘶…這么冷？”墨云皺緊眉頭。他環(huán)顧了一下破廟，除了主上那邊還有點干草，其他地方都是冰冷堅硬的地面或者朽木。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敢去動主上的“床鋪”。他的目光落在墻角一堆相對干燥、但也沾滿灰塵的破布爛絮上（之前被蕭燼踢開掩蓋刀的地方）。
“就這個吧…總比躺地上強…”墨云嘀咕著，飛快地跑過去，把那堆散發(fā)著霉味的破布爛絮抱了過來，盡量挑揀出相對大塊和厚實一點的，胡亂地、笨手笨腳地蓋在蘇挽月身上，尤其是她受傷的左腿和冰冷的肩膀。
動作雖然粗魯，但好歹隔絕了一些地面?zhèn)鱽淼暮畾狻?/p>
做完這些，墨云看著蘇挽月依舊緊蹙的眉頭和蒼白的臉，又犯難了。傷藥…對，傷藥！這女人之前好像給自己抹過一種黑乎乎的藥膏？
他的目光在蘇挽月身上掃視，很快發(fā)現(xiàn)她腰間掛著的（用破布條系著）那個粗糙的小泥瓶！正是之前蕭燼丟給她的那瓶劣質(zhì)金瘡藥！
墨云眼睛一亮，趕緊解了下來。拔掉破布塞子，一股刺鼻的草藥味撲面而來。
“這玩意兒…能管用嗎？”墨云懷疑地嘀咕著，但還是本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用手指蘸了點粘稠的黑色藥膏。
他看著蘇挽月手臂和腿上那些還在滲血的擦傷和劃痕，又看看她昏迷中毫無防備的樣子，老臉一紅（雖然光線暗也看不出來）。
“咳…那個…蘇…蘇姑娘是吧？我…我這是幫你上藥啊！可不是占你便宜！”他對著空氣小聲解釋了一句，然后心一橫，動作盡量輕柔（以他的標準）地將那劣質(zhì)藥膏，涂抹在幾處比較明顯的傷口上。
藥膏接觸到傷口，帶來刺激。昏迷中的蘇挽月似乎感覺到了疼痛，身體微微抽搐了一下，發(fā)出一聲模糊的呻吟。
墨云嚇得手一抖，差點把藥瓶扔了。他緊張地看了一眼主上，見對方依舊毫無反應(yīng)，才松了口氣，趕緊加快速度胡亂抹完。
做完這一切，墨云已經(jīng)累出了一身汗（主要是緊張的）。他退后幾步，靠在另一邊的墻根坐下，長長舒了口氣。
他看著地上被破布勉強蓋住、呼吸似乎稍微平穩(wěn)了一點的蘇挽月，又看看袖手旁觀、閉目養(yǎng)神的主上，撓了撓頭，小聲嘀咕：“這叫什么事兒啊…”
夜，似乎更深了。
門外濃烈的血腥味引來了一些食腐的飛蟲，發(fā)出嗡嗡的聲響，但懾于廟內(nèi)殘留的恐怖氣息，不敢靠近。
墨云守著兩人（一昏迷一入定），眼皮也開始打架。白天的奔波廝殺，晚上的驚嚇折騰，讓他也疲憊不堪。
就在他意識開始模糊，即將墜入夢鄉(xiāng)的時候——
嗡！
一聲極其輕微、短促的震動！
聲音的來源，并非來自外界！
而是…來自蕭燼那寬大的玄色袖袍之中！
是那個被收走的碎屏手機！
它…又震動了？！
墨云瞬間驚醒！睡意全無！他猛地坐直身體，驚恐地看向主上！
蕭燼也在同一時間，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墨黑的眸子在黑暗中驟然亮起，如同被驚醒的兇獸，銳利、冰冷、帶著被打擾的濃重戾氣！
他垂在身側(cè)、攏在袖中的手，似乎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
袖袍內(nèi)，那冰冷的金屬殘骸，在震動之后，屏幕…竟然再次頑強地、極其微弱地…亮起了一絲幽藍的光！
光芒透過玄色衣袍那并不算特別厚實的布料，在黑暗中，映出了一小片極其暗淡、卻無法忽視的…詭異光暈！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光芒便再次熄滅！
但那瞬間的光亮，在絕對的黑暗和寂靜中，如同黑夜里的螢火，清晰無比！
蕭燼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刃，瞬間刺向自己那映出過藍光的袖袍！
他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了那只攏在袖中的手。
寬大的袖袍滑落，露出了他蒼白的手腕和修長的手指。
以及…
被他捏在指尖的…
那個再次陷入死寂、漆黑一片的碎屏手機。
蕭燼看著它，墨黑的眸子里，翻涌著冰冷的、風暴般的…戾氣！
被打擾的戾氣！
對未知“噪音”的戾氣！
他捏著手機的手指，緩緩收緊…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那布滿裂紋的屏幕，再次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細微“咯吱”聲…
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徹底捏碎！
墨云嚇得大氣不敢出，身體緊緊貼著墻壁，恨不得把自己嵌進去！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時刻——
“冷…好冷…媽…泡面…加腸…”
一聲微弱、模糊、帶著哭腔和濃濃委屈的夢囈，斷斷續(xù)續(xù)地從地上傳來！
是蘇挽月！
她在昏迷中，無意識地蜷縮著身體，裹緊了身上那堆散發(fā)著霉味的破布，蒼白的嘴唇蠕動著，發(fā)出破碎的、充滿現(xiàn)代氣息的、讓人完全聽不懂的囈語！
“泡…面？加…腸？”墨云一臉茫然。
蕭燼捏著手機、即將發(fā)力的手指…頓住了。
他那冰冷、充滿戾氣的目光，如同被什么無形的東西牽引，緩緩地、緩緩地…
從指尖那個即將被捏碎的“噪音源”…
移向了地上那個在破布里蜷縮成一團、無意識夢囈著“泡面加腸”的…
另一個“噪音源”。
那目光里，翻騰的戾氣并未消散，卻又似乎…摻雜了一絲極其難以察覺的…
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