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公子,別來無恙?”
溫和清朗的男聲,帶著一絲刻意保持距離的恭敬,如同拂過亂葬崗陰風的清泉,清晰地傳入死寂的破廟。
這聲音…不是楚逸風那種凜然的冰冷,也不是墨云那種跳脫的少年氣,而是…一種溫潤如玉,卻又帶著不容忽視的存在感和淡淡藥草清冽氣息的嗓音。
蘇挽月的心猛地一緊!誰?!在這種鬼地方,用這種語氣稱呼蕭燼為“公子”?!
墨云瞬間進入戒備狀態,身體微弓,眼神銳利地盯著門口方向,但臉上也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
唯有蕭燼。
他依舊靠坐在墻角的陰影里,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那聲音只是無關緊要的風聲。只是周身那無形的、冰冷的低氣壓,似乎更沉凝了幾分,帶著被打擾的濃濃不悅。
腳步聲再次響起。
幾道身影,出現在破廟門口,逆著門外逐漸明亮的晨光。
為首一人,身姿頎長挺拔,穿著一身素雅潔凈、不染塵埃的月白色錦袍,衣襟和袖口繡著繁復精致的銀色云紋,在晨光下流淌著溫潤的光澤。他面容俊逸,眉眼溫潤平和,鼻梁高挺,唇角噙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淺笑,如同畫中走出的謫仙。
只是那溫潤平和的眼底深處,卻蘊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如同古井深潭般的沉靜和疏離。他手中拿著一柄通體溫潤、如同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折扇,并未打開,只是隨意地搭在掌心。
他的氣質,與這腐朽、血腥、充滿殺戮的亂葬崗破廟格格不入,如同淤泥中盛開的白蓮。
醫仙谷少主——白子瑜!
蘇挽月瞬間從原主的記憶碎片中檢索出這個身份!原著中那個醫術通神、背景神秘、連男女主都要禮讓三分的醫仙谷繼承人!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還認識蕭燼?!
在白子瑜身后,還跟著兩名同樣身著素凈白衣、氣質沉靜的年輕男子,顯然是隨從護衛。他們眼神銳利,氣息內斂,一看就身手不凡,此刻正警惕地掃視著廟內,尤其是坐在陰影中的蕭燼,眼神中充滿了深深的忌憚。
白子瑜的目光,溫潤平和地掃過破廟內部。
掠過墻角堆放的破布爛絮和蜷縮在其中的、臉色蒼白如紙、滿身污垢血痕的蘇挽月(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微微停頓了一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掠過地上收拾手機殘骸留下的破瓦罐。
掠過角落里散發著霉味的朽木。
最后…
定格在了廟堂深處,那堆干草鋪上,閉目養神、如同與陰影融為一體的玄色身影。
“蕭公子,”白子瑜再次開口,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分量,“子瑜途徑此地,察覺靈力異動,更有邪穢之氣沖天,擔憂公子安危,特來叨擾。不想公子風采依舊,倒是子瑜多慮了。”他話語謙遜,姿態放得很低,但那份骨子里的矜貴和從容卻絲毫未減。
邪穢之氣?是指那些變異野獸?還是指空間崩壞的波動?蘇挽月心中暗驚。
蕭燼終于有了反應。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墨黑的眸子,如同兩點寒星,穿透昏暗的光線,直直地落在門口那個月白色的身影上。
沒有寒暄。
沒有客套。
只有冰冷到極致的漠然。
“滾。”
一個冰冷的字眼,如同冰珠砸落地面,清晰地回蕩在破廟內。
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白子瑜身后的兩名護衛臉色一變,手下意識地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眼神凌厲地看向蕭燼。
白子瑜臉上的淺笑卻絲毫未變,仿佛早已預料到對方的反應。他手中的白玉折扇輕輕點了點掌心,溫聲道:“蕭公子息怒。子瑜此來,除了擔憂,也確有一事相詢。”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墻角蜷縮的蘇挽月,意有所指,“昨夜天地靈力紊亂,更有異界微塵散落,此地…似乎尤為劇烈。不知公子可曾察覺異樣?或者…”他的目光轉向蕭燼,“可曾接觸過…某些…不屬此界之物?”
異界微塵?!不屬此界之物?!
蘇挽月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他指的是空間波動?還是…手機?存儲卡?!
墨云也緊張地看向自家主上。
蕭燼的眼神,依舊冰冷如霜,毫無波瀾。他甚至連看都沒看白子瑜指的方向。
“沒有。”冰冷、簡短、毫無情緒起伏的兩個字。
斬釘截鐵。
白子瑜臉上的淺笑似乎淡了一分,眼神深處那抹探究更深了。他自然不信。此地方圓百里,昨夜崩壞氣息最為濃烈的核心就是這座破廟!而眼前這個陰鷙狠戾的男人,本身就是最大的異常!
但他深知蕭燼的性情。硬逼,只會適得其反。
“原來如此。”白子瑜微微頷首,從善如流,仿佛真的信了,“那或許是子瑜感應有誤。”他話鋒一轉,目光再次落回蘇挽月身上,帶著醫者本能的審視,“倒是這位姑娘…氣息微弱,傷勢沉重,邪氣侵體,高燒不退,若再不施救,恐有性命之憂。”他看向蕭燼,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切,“蕭公子,這位是…?”
這是轉移話題?還是…試探?
墨云緊張地看著自家主上,又看看蘇挽月,心里七上八下。主上會怎么說?說是撿的?還是…
蕭燼的目光,終于隨著白子瑜的話,第一次…正式地、冰冷地落在了墻角蜷縮著的蘇挽月身上。
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掃過她慘白的臉,干裂的唇,凌亂的發,裹著破布卻依舊控制不住微微顫抖的身體。
蘇挽月感覺自己像是被剝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在那目光下無所遁形。巨大的恐懼讓她幾乎窒息。
就在她以為蕭燼會像處理垃圾一樣說出“無關緊要”或者“殺了便是”時——
蕭燼的薄唇,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奇異的、如同陳述某種既定事實般的平靜,清晰地響起:
“她快死了。”
不是疑問。
是冰冷的斷言。
如同在宣布一件物品的最終歸宿。
蘇挽月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他就這么篤定?!還是…在暗示白子瑜不要多管閑事?!
墨云也愣住了。
白子瑜溫潤的眼底,卻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光芒。他捕捉到了蕭燼話語中那不同尋常的平靜,以及…一絲極其隱晦的、連蕭燼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覺的…關注?
這個發現,比空間異動更讓白子瑜感到意外和…有趣。
“醫者仁心,見死不救非我輩所為。”白子瑜臉上的淺笑重新變得溫和,他上前一步,對著蕭燼微微拱手,姿態放得更低,“蕭公子,可否容子瑜為這位姑娘稍作診治?無論結果如何,子瑜即刻便走,絕不打擾公子清靜。”
他這是在賭。
賭蕭燼對墻角這個“快死了”的女人,是否真的如表面那般完全漠視。
賭蕭燼是否愿意為了“清靜”,而容忍他片刻的“打擾”。
破廟內再次陷入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陰影中那個玄色的身影上。
蘇挽月的心跳快得像是要炸開!她緊張地看著蕭燼,又看看那位氣質溫潤如玉的醫仙少主。求生的本能讓她心中升起一絲微弱的希望!如果他肯出手…她或許真能活下來!
墨云也屏住了呼吸。
蕭燼沉默著。
墨黑的眸子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時間仿佛被拉長。
就在白子瑜臉上的淺笑快要維持不住,準備再次開口時——
蕭燼緩緩地…
極其輕微地…
點了一下頭。
幅度小到幾乎看不見。
但白子瑜捕捉到了!
他眼底瞬間閃過一絲精芒,臉上的笑容真誠了幾分:“多謝蕭公子。”
他不再猶豫,邁步走向墻角蜷縮的蘇挽月。他身后的兩名護衛立刻跟上,警惕地護在兩側,目光卻死死鎖定著陰影中的蕭燼,不敢有絲毫松懈。
墨云下意識地退開幾步,給這位醫仙谷少主讓出空間,但身體依舊緊繃,眼神充滿警惕。
蘇挽月看著那月白色的身影走近,帶著淡淡的、清冽好聞的藥草香氣,如同絕望中的一縷微光。她緊張得手心全是冷汗,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姑娘莫怕。”白子瑜在她面前蹲下身,聲音溫和得如同春風拂面,瞬間安撫了蘇挽月部分緊張的情緒。他伸出修長干凈的手指,動作輕柔地搭在了蘇挽月露在破布外的手腕上。
指尖微涼,觸感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穩定力量。
蘇挽月能感覺到一股溫和的、如同暖流般的氣息,順著他的指尖探入自己的脈搏。
白子瑜溫潤的眸子微微闔上,專注地感受著指下的脈象。
然而…
幾秒鐘后。
他那雙總是含著溫和笑意的眼睛,猛地睜開!
眼底深處,那如同古井深潭般的沉靜被瞬間打破!
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
震驚!
難以置信的震驚!
他搭在蘇挽月腕上的手指,甚至因為這份震驚而微微顫抖了一下!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同兩道實質的探照燈,死死地盯住蘇挽月蒼白、污垢覆蓋的臉!
那眼神里,充滿了驚疑、審視,以及一種…仿佛看到了某種超出認知范圍的、極其詭異存在的…駭然!
“這…這脈象?!”白子瑜的聲音,第一次失去了那份溫潤如玉的從容,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生機如風中殘燭,枯竭混亂!體內竟有數股迥異之氣相互沖撞!一股…陰寒入骨,如跗骨之蛆!一股…燥烈焚身,似欲破體而出!更有一股…混沌不明,扭曲規則!這…這根本不是尋常傷勢!”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蘇挽月的皮囊,看清她體內混亂的根源。
“還有這高燒!”他另一只手極其自然地探向蘇挽月的額頭,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不容抗拒的醫者威嚴,“非邪祟侵染!非外感風寒!倒像是…靈魂與軀殼未能完全契合引發的劇烈排斥?!如同…奪舍未穩?!”
“奪舍”二字如同驚雷,在蘇挽月耳邊炸響!她嚇得魂飛魄散!這醫仙…他看出來了?!他看出她是穿越者了?!
墨云也倒吸一口涼氣!奪舍?!這女人…是邪修?!
白子瑜卻并未停止,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儀器,掃過蘇挽月脖頸上那些被荊棘劃破的血痕,掃過她腿上的傷,最后…定格在她額頭上那個紅腫的包!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其恐怖的東西!
他的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拂開蘇挽月額角被冷汗浸濕的碎發,露出了那個紅腫鼓包的中心。
那里…
在晨光微弱的映照下…
皮膚之下…
似乎…
隱隱透著一絲極其微弱、極其不祥的…
幽暗的…
紫黑色紋路?!
那紋路極其細微,如同活物般扭曲著,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混亂與毀滅的氣息!
“這…這是?!”白子瑜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他猛地收回手,如同被毒蛇咬到,身體甚至微微后仰!
他看向蘇挽月的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駭和…一絲…恐懼?!
“你…”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你到底接觸了什么?!這根本不是傷…這是…這是‘崩壞之痕’?!是天地規則反噬留下的烙印?!不可能!這絕不可能出現在活人身上!除非…”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閃電,猛地射向廟堂深處,那個依舊閉目養神、仿佛置身事外的玄色身影!
除非…
是那個男人!
是那個本身就被天地所排斥、行走于規則邊緣的…
蕭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