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花在粘稠腥臭的血菇漿液里打滾哀嚎,狀若瘋癲,那件象征著她“管事”地位的水紅色綢襖徹底成了污穢的裹尸布。這場面太過駭人又惡心,圍觀的雜役們嚇得四散奔逃,連那幾個被濺到的雜役也連滾爬爬地跑去清洗,生怕沾染上不祥。
雜役院如同炸了鍋,恐慌和混亂達到了頂點。“妖女”、“邪物”、“災星”的稱呼再次甚囂塵上,但這一次,恐懼中更多了一層深深的忌憚——沒人再敢輕易靠近林小草和她所在的柴房區域。
林小草對此置若罔聞。她像一塊被風暴洗禮過的礁石,沉默、冰冷,任由污言穢語在身周流淌。她每日依舊完成繁重的勞役,只是眼神更加幽深,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星紋草在偽靈露的滋養下緩慢生長,墨綠的葉片越發厚實,葉緣的星紋也恢復了幾分光澤,在黑暗中靜靜守護著方寸之地。
血菇事件后第三天,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打破了雜役院的死寂。
一襲水藍色的流云緞衣裙,裙擺繡著精致的銀色纏枝蓮紋,在灰撲撲的雜役院中,如同滴入污水的明珠,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來人不過十五六歲年紀,身姿窈窕,容貌昳麗,肌膚勝雪,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顧盼間自帶一股清冷高傲的氣韻。她身后跟著兩名同樣身著內門弟子服飾、神情恭敬的侍女。
正是青玄宗內門頗受重視的弟子——蘇媚兒。她天賦頗佳,尤其擅長丹道,在宗門年輕一代中頗有聲名。
“好濃的腥氣。”蘇媚兒秀眉微蹙,用一方素白繡著蘭花的絲帕輕輕掩住口鼻,聲音清冷悅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燈,瞬間就鎖定了亂葬崗邊緣那片狼藉之地——血菇爆裂后留下的暗紅色污漬和空氣中尚未散盡的、若有若無的怪異甜腥。
王翠花正被兩個雜役婆子按在木盆邊,用冰冷的井水拼命搓洗著頭發和臉上干涸的污漬,身上還裹著一件借來的、不合身的破舊棉襖。她看到蘇媚兒,如同見了救星,也顧不上狼狽,連滾爬爬地撲了過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嚎著:
“蘇仙子!蘇仙子救命啊!求您給奴婢做主啊!”她指著自己洗得發紅起皺、依舊殘留著暗紅斑點的臉,又指向遠處柴房的方向,聲音凄厲,“都是那個妖女!林小草!她養的邪草招來了那些吸人血的毒蘑菇!害得劉管事重傷不起,奴婢…奴婢也差點被那毒漿害死!她就是個災星!求蘇仙子施展仙法,收了這妖孽吧!”
蘇媚兒居高臨下地看著涕淚橫流、渾身散發著劣質胰子味和殘留腥臭的王翠花,丹鳳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如同看到了一只骯臟的蛆蟲。她微微側身,避開王翠花想要抓住她裙擺的手。
“聒噪。”蘇媚兒的聲音冷了幾分,“本小姐問你,那血菇,在何處?”她對王翠花的哭訴毫無興趣,只關心那能爆出劇毒漿液的奇異蘑菇。作為一名丹師,她對各種奇花異草、毒物菌類有著本能的興趣和敏銳。那血菇蘊含的劇毒和詭異的生長方式,在她看來,或許是難得的煉丹材料。
王翠花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指向那片污穢狼藉的地方:“就在那兒!蘇仙子!就在那兒!雖然爆了…但…但土里肯定還有!奴婢這就讓人挖!把那些邪物都挖出來獻給仙子!”她爬起身,就要招呼人去挖。
“等等。”蘇媚兒淡淡開口,制止了她。她蓮步輕移,走到那片污漬旁,無視了腳下的骯臟,仔細地觀察著殘留的痕跡和泥土。她伸出纖纖玉指,指尖凝聚起一絲微弱的、近乎透明的靈氣,如同探針般,輕輕點在沾染了暗紅污漬的泥土上。
片刻,她收回手指,指尖那縷靈氣已帶上了一絲極淡的暗紅色。蘇媚兒看著指尖,丹鳳眼中閃過一絲異彩:“好烈的陰毒,混合了尸穢血氣…倒是少見。”她臉上露出一絲感興趣的神色。
“去。”她對著身后一名侍女吩咐道,“把這片土下三尺之內,所有菌絲和殘留的菇體,都仔細挖出來,裝進寒玉盒。小心些,別污了手。”
“是,小姐。”侍女應聲,取出一套精致的玉鏟和玉盒,動作嫻熟地開始挖掘。
王翠花見狀,連忙湊上前,臉上堆滿諂媚的笑:“蘇仙子真是慧眼識寶!這等邪物也只有仙子能降服利用!奴婢這就讓人把剩下的都給仙子挖來!那個…妖女林小草養的邪草,好像也有點邪門,要不要也…”
她話未說完,蘇媚兒的目光已經冷冷地掃了過來。那目光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王翠花諂媚的笑容。
“邪草?”蘇媚兒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和輕蔑,目光如同審視一件物品般,越過人群,精準地落在了遠處柴房墻角——那株靜靜生長、墨綠葉片在寒風中微微搖曳的星紋草上。
林小草正沉默地站在柴房門口,感受到那冰冷審視的目光,身體瞬間繃緊!一股強烈的危機感涌上心頭!蘇媚兒的眼神,和王翠花的刻毒、劉管事的貪婪都不同!那是一種純粹的、居高臨下的、如同看待一株稀有藥草的…評估和占有欲!冰冷,不帶絲毫感情!
蘇媚兒的目光在星紋草上停留了數息。她似乎看出了點什么,丹鳳眼中掠過一絲微不可查的訝異和更深的興趣,但隨即,又被一種更深沉的倨傲和挑剔所取代。
“凡俗濁地,能長出什么好東西?”蘇媚兒收回目光,語氣淡漠,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沾染了此地的污穢死氣,再好的靈株也成了廢品。這等腌臜之物,也配入我丹爐?”她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王翠花臉上,也抽打在所有豎起耳朵的雜役心上。
王翠花臉上的諂媚笑容瞬間僵住,如同被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火辣辣的疼。
蘇媚兒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臟了自己的眼睛。她轉向正在小心挖掘毒菇菌絲的侍女:“動作快點。此物離土太久,陰毒恐會散逸。”
侍女加快了動作。
很快,一小團混雜著暗紅色泥土和黑色扭曲菌絲的“污物”被小心地裝進了散發著寒氣的玉盒。侍女蓋上盒蓋,恭敬地捧給蘇媚兒。
蘇媚兒接過玉盒,看都沒再看王翠花和雜役院一眼,仿佛這污濁之地多待一刻都是煎熬。她轉身,水藍色的裙擺劃過一個優雅而冷漠的弧度,帶著侍女飄然離去。空氣中只留下一縷清冷的幽香,迅速被雜役院的腥臊腐臭所吞沒。
王翠花呆立在原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本想借蘇媚兒的手除掉林小草,順便邀功,卻沒想到自己獻寶不成,反被斥為“污穢”,當眾受辱!尤其是那句“凡俗濁地”和“腌臜之物”,如同兩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無地自容!
她怨毒的目光猛地射向柴房門口的林小草!都是這個賤人!都是她那株邪草!害得她在蘇仙子面前丟盡了臉面!
林小草卻只是冷冷地看著蘇媚兒離去的方向,又看了看王翠花那張因羞憤怨毒而扭曲的肥臉,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譏誚。
高高在上的內門仙子?
在她眼中,這雜役院的一切,包括人命,都只是“污穢”和“廢品”吧?
也好。
至少…星紋草暫時安全了。
她轉身,走回冰冷的柴房。墻角,那株墨綠色的星紋草在昏暗中靜靜挺立,葉片邊緣的星紋,似乎比之前…又清晰明亮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