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蟬鳴聒噪，悶熱的空氣讓人愈發煩躁。

“囡囡呀，去了你媽媽那里要聽話啊，要乖一點媽媽才會更喜歡你”沈秋芳緊握著外孫女的手，聲音有些發顫。

“外婆，我知道啦，你要好……”溫昭然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還沒好？”車內傳來不耐煩的催促。

沈秋芳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摸了摸溫昭然的頭就讓她上車了。

直到車子消失在拐角處，老人仍站在原地。

“外婆說什么了？以后又不是見不著?！吧蚰珝箚问址鲋较虮P，眉頭微蹙，“你叔叔最討厭等人?！?/p>

“沒什么，就是讓外婆注意身體?！皽卣讶坏吐暬卮?，目光落在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上。

五年了。自從父親去世，母親就把她扔給外婆，獨自離開了清水縣。記憶中那個愛穿淺色連衣裙、會偷偷帶她買冰淇淋的母親，如今只剩下這個妝容精致的陌生女人。

“等會兒見了你...叔叔，要有禮貌。“沉默片刻，沈墨嵐又補充道：“還有，把成績再提高些，別給我丟臉?！?/p>

“我爸爸已經死了”溫昭然聲音很輕，卻像一記耳光。

沈墨嵐握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最終什么也沒說。

半小時后

轎車駛入別墅區。穿過自動門，映入眼簾的是修剪整齊的草坪和一棟棟歐式別墅。溫昭然默默數著路過的家政人員，三個，都是陌生面孔。

客廳里，一個蹣跚學步的小男孩正在玩積木。溫昭然只看了一眼就轉身上樓——這個所謂的“弟弟“，與她沒有任何關系。

關上房門，溫昭然打開電腦，隨手贏了兩局游戲。正要退出時，一條對戰邀請突然彈出。對方ID很陌生，但戰績漂亮得驚人。

三局過后，勝負難分。就在溫昭然準備放大招時，對方突然掉線。

“搞什么...“她撇撇嘴，正要關機，一條好友申請跳了出來。

與此同時，隔壁別墅里。

“有屁快放！“程妄扔開手機，發現游戲已經斷連?？粗业舻念^像，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迅速發送了好友申請。

溫昭然鬼使神差點了同意，正當她想要發消息給對面時，樓下傳來爭吵聲。

“你之前不是答應了嗎？為什么現在又反悔？“——母親的聲音壓得很低，卻仍能聽出壓抑的顫抖。

“之前是之前?！澳腥说恼Z氣不容置疑，“現在有了小敘，突然多個外人…“

“外人？“母親突然拔高的聲調又猛地壓低，“昭然是我女兒...“

“那你當初怎么舍得扔在鄉下五年？“

溫昭然沒有繼續聽下去，她只覺得很煩躁。明明渴望了五年的母愛近在咫尺，卻成了婚姻協議里的一紙條款。

窗外，暮色中的別墅區華燈初上，每一扇亮著的窗戶后，都上演著她永遠無法融入的溫馨戲碼。

傍晚

“然然，“她輕聲喚道，眼圈還泛著未褪的紅，“等下吃飯的時候……要叫人，知道了嗎？“

溫昭然抬眸，目光掃過母親微腫的眼瞼和略顯蒼白的唇色。她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喉嚨里擠出一個干澀的“嗯“。

母親似乎松了口氣，嘴角牽起一抹勉強的笑：“轉學手續已經辦好了，過幾天你就可以去市一中報到?！?/p>

“好。“

廚房飄來飯菜的香氣，混合著某種陌生的、不屬于記憶里的味道。

湯勺碰在碗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溫昭然低著頭，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湯，卻嘗不出任何味道。

“對了，“繼父突然開口，語氣像是臨時想起什么無關緊要的事，“你房間還缺什么？明天讓阿姨去買?！?/p>

溫昭然抬起眼，正好看見母親端著湯碗回來的手微微一頓。

“不用了?！八畔律鬃?，“我習慣自己收拾?！?/p>

繼父笑了笑，那笑容像是貼上去的，未達眼底：“別客氣，以后這就是你家?！?/p>

——家？

溫昭然盯著餐桌上精致的插花，心想這屋子里的每一樣東西都新得刺眼。

沒有父親收藏的老唱片，沒有她小時候畫的歪歪扭扭的涂鴉，甚至連空氣里飄著的，都是陌生的香水味。

母親坐回座位，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臂：“然然，周叔叔特意給你準備了新書包和文具，明天拿給你看看，好不好？“

溫昭然想說不用，可當她看見母親眼底那抹小心翼翼的期待時，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了。

“......好?！?/p>

餐桌上重新響起刀叉的聲音。小敘咿咿呀呀地揮舞著勺子，一小塊胡蘿卜飛到了溫昭然的袖口。她低頭去擦，忽然聽見繼父狀似隨意地問：

“對了，你平時......有什么愛好嗎？“

溫昭然的手指微微收緊。

“看書“她聽見自己說。

繼父挑了挑眉，“這興趣挺好的“繼父笑容不變，投去贊賞的目光。

溫昭然輕輕放下筷子，雙手規矩地疊放在膝上。

她微微低頭，讓柔順的黑發滑落肩頭，在燈光下泛著乖巧的光澤。

“我吃好了，周叔叔、媽媽慢用?！八穆曇糨p柔得像羽毛，帶著恰到好處的溫順。

起身時，她特意放輕動作，椅子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走到繼父身邊時，她頓了頓，嘴角揚起一個練習過無數次的微笑：“謝謝周叔叔準備的文具，我會好好使用的?！?/p>

繼父眼中閃過一絲滿意，溫昭然捕捉到了。

關上房門后，她臉上乖巧的笑容瞬間消失。

手機震動時，她條件反射地看向房門，確認鎖好后才點開消息。

回復程妄時，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敲擊，與方才餐桌上的溫順判若兩人。

“今天怎么這么久”

“因為在扮演好學生”

溫昭然將手機扔到床上，整個人向后仰倒。

她伸手摸到床頭柜上的遙控器，“啪“地一聲關掉了主燈，只剩下一盞小夜燈幽幽地亮著。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程妄：「演技不錯？」

溫昭然嗤笑一聲，手指在鍵盤上敲打：「拿過三好學生獎狀的那種」

對方回復得很快：「明天還演嗎」

她側過身，把臉埋進枕頭里，呼吸間都是陌生的洗衣液香味。這個家里的一切都太新了，新得讓她喘不過氣。

「天天演」她回復道，「片酬是自由」

程妄發來一個游戲邀請。溫昭然點開，熟悉的登錄界面跳出來，背景音樂是父親以前最愛哼的小調。

她戴上耳機，把音量調到最大。在這個虛擬的世界里，沒有需要討好的繼父，沒有小心翼翼的母親，也沒有那個占據了她所有位置的弟弟。

只有敵人和隊友，輸和贏，簡單明了。

游戲加載的間隙，她聽見樓下傳來關門聲。透過窗簾的縫隙，她看見母親穿著白大褂匆匆走向車庫——又去醫院了，就像父親剛去世那會兒一樣。

溫昭然收回視線，把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

游戲開始的提示音響起，程妄的角色在她身邊轉了個圈，做了個挑釁的動作。

她瞇起眼睛，手指在鍵盤上躍動。

至少在這里，她可以做真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