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璣峰的星石礦脈在春分那日炸開了花。

胡小蝶跟著石磊往山上走時，褲腳還沾著荷塘的露水，掌心的紅色蓮子溫溫的，像揣了顆小太陽。山路兩側的杜鵑開得瘋，花瓣上凝著細碎的星屑，風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在青石板上拼出斷斷續續的光痕——那是星石礦脈溢出的靈氣，自上月礦洞傳出異動后，這光就沒斷過。

“林先生說礦洞深處有異動時，我還以為是影閣余孽。”石磊走在前面，背上背著裝硯臺的布包，木屐踩過星屑時濺起細碎的光，“可今早去看，礦壁上竟開出了星石花，花瓣上還刻著字。”

胡小蝶剛要問刻了什么，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銅鈴響。不是玄清觀三清殿的銅鈴，是更沉的、帶著銹跡的鈴聲，從礦洞方向飄來，裹著股陳年的霉味。她下意識摸向腰間的桃木劍，劍身上的蓮花紋突然亮了亮，掌心的蓮子也跟著發燙，像是在回應那鈴聲。

礦洞口被藤蔓纏著，藤蔓上開著淡藍色的小花，花蕊里嵌著星石碎粒。林先生正蹲在洞口擺弄羅盤，看見他們來，連忙站起來，手里舉著塊巴掌大的星石：“胡觀主，您看這個——這是從礦壁上扣下來的，上面的字……”

胡小蝶接過星石，指尖剛碰到石面，突然渾身一麻。星石上刻著半行淡金色的字：“玄清觀，癸酉年冬”，字跡邊緣還沾著點暗紅色的東西，像是干涸的血。她猛地想起主母襁褓上的針腳，那黑色并蒂蓮繡紋的針腳里，也纏著同樣顏色的血漬。

“癸酉年……”石磊湊過來，指尖點著星石上的字，“那是二十年前，正是石家滅門案發生的前一年。”

話音剛落，礦洞里又傳來一陣銅鈴響，比剛才更近了。胡小蝶舉著桃木劍往洞里走，星石花在她走過時紛紛轉向，花瓣上的星石碎粒拼出光路，照亮了礦洞深處。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前方突然出現一道石門，石門上刻著玄清觀的觀徽，門環是青銅做的，上面纏著生銹的銅鈴——剛才的鈴聲，就是從這銅鈴里傳出來的。

石門縫里滲著淡綠色的光，像歸墟殿密室里的光。胡小蝶剛要伸手推石門，掌心的蓮子突然劇烈發燙，桃木劍的蓮花紋也亮得刺眼，劍身上竟映出個模糊的人影：穿道袍的老者，左手舉著個銅鈴，右手握著匕首，正往石門里走，右耳后……沒有朱砂痣。

“是清玄道長？”石磊湊過來看劍身上的人影，“可他手里的匕首……”

胡小蝶沒說話，她想起歸墟殿水晶棺里的畫面：清玄道長舉著匕首刺向主母后背，可主母是自己撞上去的。那匕首上，會不會也刻著什么？她伸手推石門，石門“吱呀”一聲開了，里面的景象讓她攥緊了劍柄——

石門后是間石室，石室中央擺著個石桌，石桌上放著個銅鈴，跟劍影里清玄道長手里的銅鈴一模一樣。石桌旁還放著個木盒，盒蓋半開，里面露出半塊星石，上面刻著“影”字，與夜梟化作的黑色蓮子上的字分毫不差。

更讓她心頭一緊的是，石室的墻上掛著幅畫，畫的是玄清觀的荷塘，只是荷塘里沒有并蒂蓮，只有一盞青銅燈浮在水面，燈芯里的人影右耳后有顆朱砂痣，正舉著塊碎星石，石上刻著“歸”字——那是她掌心蓮子上的字。

“這畫……”石磊走到畫前，指尖剛碰到畫軸，突然“嘶”了一聲，縮回手，指尖上沾著點黑色的粉末，“是星燼燈的燈灰。”

胡小蝶湊過去看，畫軸邊緣果然沾著層薄薄的燈灰，燈灰下還壓著半張紙條，是用星石粉寫的字：“雙生咒，需雙生血解，然……”后面的字被燈灰蓋住了，只剩個模糊的“魂”字。

她剛要用指尖拂去燈灰，石室突然晃了晃，石桌上的銅鈴“當啷”一聲掉在地上，滾到石室角落。胡小蝶追過去撿銅鈴，手指剛碰到銅鈴，突然眼前一黑——

她看見二十年前的玄清觀，雪下得很大，荷塘結著冰，清玄道長蹲在池邊，手里捧著顆黑色的蓮子，正往土里埋。不遠處的三清殿門口，站著個穿紅衣的女子，右耳后有顆朱砂痣，懷里抱著個襁褓，襁褓上繡著白色的并蒂蓮——是主母。

“道長，這蓮子……”主母的聲音帶著哭腔，“真的能護住他們嗎？”

清玄道長站起來，手里的銅鈴晃了晃，鈴聲壓過了風聲：“主母放心，夜梟的魂魄封在蓮子里，只要等星石礦開花，再用清玄觀的地氣養著，總有一天能醒。只是雙生咒……”

“我知道。”主母抱著襁褓往荷塘走，雪落在她的發上，瞬間化成水，“雙生咒要我的魂魄來壓，可我不能讓天祎和夜梟分開。道長，若有一天影閣的人找來，你就……”

后面的話胡小蝶沒聽清，畫面突然碎了，像被風吹散的燈灰。她猛地回過神，發現自己還蹲在石室角落，手里握著銅鈴，銅鈴上沾著她的血——剛才走神時，指尖被銅鈴上的銹刺破了。

“小蝶！你沒事吧？”石磊蹲在她身邊，手里舉著硯臺，硯底的北斗七星亮著光，“剛才你突然不動了，我還以為……”

胡小蝶搖搖頭，剛要說話，突然聽見石室門口傳來腳步聲。不是他們的腳步聲，是更輕的、像貓爪踩在地上的聲音，還帶著股淡淡的墨香。她握緊桃木劍，轉頭看向門口，只見一個穿青衫的少年站在門口，手里捧著個卷軸，右耳后有顆朱砂痣，跟渝天祎長得一模一樣，只是左眼沒有纏繃帶，眼里亮著淡綠色的光。

“你是誰？”胡小蝶站起來，桃木劍指向少年，劍身上的蓮花紋突然暗了下去，像是在害怕，“你不是渝天祎。”

少年笑了笑，舉起手里的卷軸：“胡觀主別緊張，我只是來送幅畫的。這畫是清玄道長托我帶來的，他說您看了就知道，當年的事，還有后半段。”

卷軸上題著“玄清冬意圖”，跟之前的“歸墟春意圖”是同一個筆跡。胡小蝶接過卷軸，剛展開，突然攥緊了手——畫里畫的是二十年前的星石礦，清玄道長舉著匕首，對著主母的后背，可主母的手里還握著另一把匕首，正往自己的胸口刺去，而主母的身后，站著個穿黑袍的人，左眼是墨綠色的星紋，正舉著個銅鈴，鈴舌上纏著黑色的羽毛——是影閣閣主！

“原來當年閣主也在。”石磊湊過來看畫，硯底的北斗七星突然劇烈閃爍，搖光位的紅點亮得刺眼，“他在用銅鈴控制主母！”

胡小蝶盯著畫里的銅鈴，跟自己手里的銅鈴一模一樣。她突然想起剛才的幻境，主母說“若有一天影閣的人找來，你就……”，后面的話應該是“你就用匕首刺我，讓他們以為你背叛了我”。清玄道長是被閣主逼著舉刀的，而主母是為了保護渝天祎和夜梟，才自己撞上去的。

“畫的背面還有字。”少年的聲音突然傳來，他靠在石門上，手里把玩著顆黑色的蓮子，“清玄道長說，您要是想知道閣主的本體在哪，就去玄清觀的三清殿，神像后面有個暗格，里面藏著他的本命星石。”

胡小蝶剛要問少年是誰，少年突然化作一陣黑煙，消失在門口，只留下那顆黑色的蓮子落在地上，滾到她腳邊。蓮子上刻著“夜”字，與夜梟化作的蓮子一模一樣，只是顏色更黑，像染了墨。

“不對勁。”石磊撿起蓮子，指尖剛碰到蓮子，突然“啊”了一聲，把蓮子扔在地上，“這蓮子里有閣主的殘魂！剛才那個少年，是閣主變的！”

胡小蝶這才反應過來，剛才的少年左眼亮著綠色的光，跟閣主的左眼一模一樣。她握緊手里的銅鈴，突然想起畫里的銅鈴——閣主是用銅鈴控制人的，剛才自己摸銅鈴時看到的幻境，會不會也是閣主設的陷阱？

“我們得趕緊回玄清觀。”胡小蝶抓起地上的蓮子，塞進布包里，“三清殿的暗格，說不定是閣主的圈套，他想引我們去那里，用本命星石復活！”

兩人往礦洞外跑，剛到洞口，突然看見阿竹站在洞口，臉色蒼白，手里舉著個布包：“觀主，不好了！三清殿的神像倒了，暗格里的本命星石不見了，還留了張紙條，說讓您去荷塘邊等他。”

胡小蝶心里一沉，果然是閣主的圈套。她跟著阿竹往玄清觀跑，路上的杜鵑花都蔫了，花瓣上的星屑變成了黑色，像被墨染過。到了荷塘邊，她看見荷塘中央的并蒂蓮都蔫了，水面上飄著個卷軸，正是剛才少年手里的“玄清冬意圖”，只是畫里的閣主不見了，只剩下清玄道長和主母的身影，主母手里的匕首上，沾著紅色的蓮子——是她掌心的那顆。

“小蝶，小心！”石磊突然拽了她一把，她轉頭一看，只見荷塘里的水突然翻涌起來，黑色的羽毛從水里冒出來，在空中凝成個黑袍人，左眼是墨綠色的星紋，手里舉著顆黑色的星石——正是三清殿暗格里不見的本命星石。

“終于來了。”閣主的聲音像兩塊石頭在摩擦，黑色的羽毛在他身邊繞成個圈，“胡小蝶，你掌心的蓮子是渝天祎的魂魄，地上的蓮子是夜梟的魂魄，只要用這兩顆蓮子和本命星石，我就能徹底復活！”

胡小蝶舉著桃木劍，劍身上的蓮花紋突然亮了起來，掌心的蓮子也跟著發燙。她想起歸墟殿里主母的話：“雙生歸位，魂燼重生。”她突然明白，主母當年不是在壓制閣主，是在等渝天祎和夜梟的魂魄合二為一，用雙生血徹底封印閣主。

“你錯了。”胡小蝶握緊掌心的蓮子，蓮子突然發出金光，照亮了荷塘，“主母當年用魂魄劈開你的殘魂，就是為了等今天，讓我用雙生血封印你！”

她咬破指尖，將血滴在桃木劍上，劍身上的蓮花紋突然爆發出金光，照亮了整個荷塘。荷塘里的并蒂蓮突然重新綻放，花瓣上的星燼拼成個巨大的星陣，將閣主困在陣中央。石磊也舉起硯臺，將墨汁灑在星陣上，墨汁里的星石粉與星陣的金光融在一起，變成張巨大的網，罩住了閣主。

閣主的殘魂發出凄厲的慘叫，黑色的羽毛紛紛脫落，露出里面的本命星石。胡小蝶趁機將掌心的紅色蓮子和地上的黑色蓮子扔向星石，兩顆蓮子剛碰到星石，突然爆發出金光，將星石裹在其中。

“不！”閣主的聲音越來越小，“我明明算好了，雙生咒要雙生血解，你們怎么會……”

“因為主母的魂魄一直在幫我們。”胡小蝶看著星石里的金光，突然笑了，“你以為清玄道長的魂魄在星燼燈里，其實主母的魂魄也在，她一直在等我們找到真相。”

金光越來越亮，將整個玄清觀都罩在其中。胡小蝶看見星石里浮出眾多個身影：有清玄道長，有主母，還有石家滅門案的死者，他們都在對著她笑。等金光散去，荷塘里的并蒂蓮全開了，水面上飄著兩顆紅色的蓮子，一顆是渝天祎，一顆是夜梟，他們正坐在蓮子上，對著她揮手。

“小蝶，我們回來了。”渝天祎的聲音傳來，他右耳后的朱砂痣亮著光，“清玄道長說，以后玄清觀的銅鈴，會一直為我們響著。”

胡小蝶蹲在池邊，看著兩顆蓮子在水面上飄，突然覺得眼眶發熱。春風拂過，荷塘里的并蒂蓮花瓣簌簌落下，在水面拼出個“家”字。她知道，這個春天，真的不會再有人缺席了。

這時，石磊突然拍了拍她的肩，指著三清殿的方向：“你看，三清殿的銅鈴又響了，鈴舌上的星石粉末，拼出了清玄道長和主母的身影。”

胡小蝶抬頭望去，只見三清殿的銅鈴正在輕晃，鈴舌上的星石粉末拼出對男女，男的穿道袍，女的穿紅衣，正站在荷塘邊，看著水面上的兩顆蓮子，笑得溫柔。

春風里，傳來銅鈴的輕響，還有星石花綻放的聲音，像極了當年玄清觀的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