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永安城早已宵禁。
長街一片漆黑,只余下幾戶人家門前的燈籠明明滅滅,但在這條筆直漫長的道路前顯得有些無用。
打更人已打過三更,茶館酒肆便也都熄了燈。
外頭淅淅瀝瀝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南泉王府門口的燈籠也被風吹的明明滅滅,一穿著蓑衣的小廝從小門出來,從墻根底下繞去正門,換了防風的紙燈,又冒著雨沿原路回了府里。
正門之內,火光四起。
南泉王披甲佩刀站在廊下,幾百個家將齊齊站在院子里,個個身上都披著玄色盔甲,黑壓壓一片。
堂屋里,王妃隔著窗子打量著他們的動靜,心中無端升起一陣慌張。
她真的會允諾,讓他們得到皇位嗎?
家將們穿過垂花門消失不見,南泉王也大步離開,王妃心神不寧,終究還是追出了門。
……
南泉王從正門出去,已有人牽馬等在外面,他翻身上馬,側身看身邊的副將,壓低聲音:“去找三小姐,她知道你為何而去。”
副將領了命令立刻小跑去側門,王妃的身影也出現在大門外。
“王爺,萬事小心。”
南泉王深深看她一眼,勒緊韁繩,另一只手拔出腰間長劍,劍指宮門。
“眾將士!隨我入宮!”
……
后門旁的偏院早在前院有動靜時就點了燈,此刻燈火通明,仿佛黯淡冠冕之上的一點明珠。
奇怪的是院子里空空蕩蕩,侍女們都在堂屋站著,卻不見每天跟在王府三小姐身邊的副將安金玲。
宗政辭在正廳坐著,手里頭攥著幾支羽箭,朝著前頭的銅壺丟進去一支,朝著姑娘們看去:“厲不厲害?”
“郡主自幼習武,當然厲害。”一個女子笑著答道。
侍女們隨即笑著起哄,哄得宗政辭喜笑顏開。
宗政辭看向最開始說話的那個姑娘,依稀記得她好像叫金杏:“說得好,郡主高興,賞你們一把銀瓜子。”
屋子里一片笑語,守門的小廝匆匆進門,還沒說話先被塞了幾顆銀瓜子。
“郡主,王爺那有動作了。”
聽見這話,宗政辭斂了喜色,嘴角噙著一抹嘲諷的意味:“小玲進宮了嗎?”
“進宮了,才傳來的消息,安校尉和秦大監已帶著人守在承天門了。”
她點點頭,又朝著銅壺里丟了一支箭:“那就放他進來吧,別叫人說我不敬長輩。”
南泉王的副將進屋,朝著宗政辭一拜。
“見過郡主。”
宗政辭停了投壺的手,扭頭看向那人,嘴角噙著笑,眼里卻是一片冰涼:“王爺走了?”
那副將磕了個頭:“郡主,王爺說想請您履行承諾。”
“哦?什么承諾?”宗政辭一挑眉,看向屋子里的姑娘們,“你們知道嗎?”
姑娘們立刻笑答不知,那副將氣的頭臉全紅,卻并不敢失禮。
“王爺想借十二衛腰牌一用。”
“呀呀呀,大人這話可不能亂說,十二衛乃陛下親衛之一,咱們誰敢輕易調動,這不是造反嗎?”金杏滿臉訝異,嘲諷的看著地上跪著的副將。
“郡主!你明明答應了!”那人氣極就要站起來,卻被金杏一腳踹彎了膝蓋,重新跪了回去。
宗政辭笑了起來,托腮看他,眉眼彎彎:“父王好打算,借我的人,造他的反,他是陛下的親弟弟,出了事有太后。他造反,用我的人,贏了他登基,輸了我砍頭,這么一本萬利的好買賣,我倒是沒見過。”
她拿了個果子丟給屋子里的丫頭們,“你們呢,見過嗎?”
丫頭們咯咯笑了起來,紛紛道沒有。
“郡主?”那人抬頭看向宗政辭,怒道,“郡主要背諾?王爺是你生父!”
宗政辭笑著點點頭:“嗯,生父,所以呢?”
她揮手丟箭,把那副將的肩膀生生扎穿,外頭的玄甲立刻能夠映出燈火,他身下的地毯上也染了一抹紅:“誰家的生父生母,往死里坑自己的兒女?你會嗎?”
那人神情猙獰的捂住胳膊,怒視宗政辭。
她站起來拍拍手,瞥了那年輕副將一眼,接過身邊侍女拿來的護腕戴上。
“走,父王說不定寡不敵眾,咱們去給父王‘幫忙’。”她笑了兩聲,反手抽出佩劍把那副將抹了脖子,只留給屋子里一陣風,“處理干凈,別叫人知道他來過。”
侍女們沒說話,利落的上手把他拖了出去,披了軟甲跟上宗政辭的腳步。
一行人翻身上馬,暗處隱沒的玄甲影衛現出身影,宗政辭頭都沒回,朝著宮門疾行而去。
幾百人如雁陣般飛出小巷,直抵宮門。
南泉王的人正和守門侍衛廝殺,他一抬頭看到宗政辭扛著的金色大旗,上頭的“宗政”二字在火把下泛起耀眼的顏色,他眼里閃過幾分得意,卻沒料到宗政辭一箭射穿了他身邊副將的頭顱。
細雨不停,皇宮門口刀光劍影亦不斷,秦衛從內打開宮門,帶著人將南泉王團團包圍。
……
遠處燭火搖曳,已到了朝會的時候。
朝廷官員們已打著燈等在宮外,等著開宮門上朝。
宮內朝鐘敲響,太監們傳旨的聲音從承天門內傳出,明明一墻之隔,卻好像無比遙遠。
東方即白。
……
南泉王體力不支,棄刀倒地。
雨水落在他身上,讓他保持清醒,但他實在疲憊,雙眼已然模糊不清。
地上積雨的水坑盡是猩紅,腥甜的味道順著潮濕的空氣撲進鼻腔,視線模糊中,一紅衣女子撐傘前來,手里的琉璃燈將周遭照得一片明亮。
“南泉王謀逆,殘部已盡數伏誅。”
是宗政辭。
她在南泉王跟前蹲下,大概是檢查一下他的生死,發現他還有呼吸,她立刻毫不猶豫的退后半步。
“小玲金杏,抬父王進宮,向陛下復命。”
南泉王瞪大了雙眼,幾次張嘴卻沒說出話,聲音沙啞道:“逆子!你怎能背諾!”
“父王糊涂了,我是您女兒,怎么配得上您這一句逆子。”
宗政辭冷笑,把手里頭的刀丟給小玲,扭頭進了宮。
……
垂拱殿里山呼萬歲,外頭倒是沒幾個人,宗政辭信步朝著大殿過去,驚了來迎的小太監。
“郡主這是什么裝扮,奴才還當郡主改了性子穿起了紅袍。”小太監賠著笑,眼里閃過幾分懼意。
她頭發沒梳起,又是滿身滿臉的血污,這會天還沒亮透,看著像是打地獄里爬出來的。
“嘖,你這就是瞎話了,上朝都得穿朝服,我什么時候穿過素衣?若非今日事情急,我必得好好梳洗的,否則這樣模樣怎么好面圣?”宗政辭還有閑心打趣,取了手腕的琉璃串遞給那小太監,“煩請六公公替我通報一聲。”
“中書令辭官,朝中老大人才退了一批,里頭現下議新中書令的人選呢,郡主怕是得等等。”小六答道。
“好,謝六公公提點了。”宗政辭一笑,咧開一嘴白牙,也沒問中書令為何突然告老,“勞駕借一張帕子,我滿臉的血不好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