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后,東宮的牡丹開得比往年更盛,層層疊疊的花瓣堆著,像極了林霜嫁過來時鬢邊簪的花。
這日午后,林霜正在偏廳核對田產賬目——那些曾被柳姨娘克扣的產業,如今都由她親自打理,賬本上的數字日漸豐盈,透著踏實的暖意。
忽然聽見院外傳來孩童的嬉笑聲,夾雜著皇甫襄無奈的低哄。
她放下筆,走到窗邊一看,忍不住笑了。
皇甫襄穿著常服,懷里抱著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是他們剛滿周歲的兒子。
小家伙不知抓著什么新奇玩意兒,咯咯笑著往他臉上蹭,把口水蹭了他一衣襟,他卻半點不惱,只是笨拙地調整著抱孩子的姿勢,生怕弄疼了懷里的寶貝。
“殿下倒是越來越會帶孩子了?!绷炙叱鋈ィ瑥乃麘牙锝舆^兒子,小家伙立刻伸出小胖手抓她的發簪,嘴里咿咿呀呀地叫著。
皇甫襄松了口氣,順手替她理了理被抓亂的發絲:“這小子,跟你一樣,主意正得很。”
他看向林霜手里的賬本,眼底帶著笑意:“又在看這些?都說了,交給底下人便是?!?/p>
“親手管著才放心。”林霜低頭逗著兒子,“當年母親留下的東西,我總想著守好。”
皇甫襄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都守好了。”
不僅守好了那些田產,更守好了她,守好了這個家。
正說著,言琳匆匆走來,手里捧著一封密信,神色卻帶著幾分輕松:“殿下,南疆那邊傳來消息,當年皇后的余黨在邊境作亂,已被當地駐軍一網打盡?!?/p>
皇甫襄接過密信看了看,隨手遞給林霜:“塵埃落定了?!?/p>
林霜瀏覽著信上的內容,心里一片平靜。
那些曾讓她徹夜難眠的陰謀與算計,如今看來,都已是過眼云煙。
“對了,”言琳又道,“李總管剛從御花園過來,說陛下正陪著小皇子在湖邊喂魚呢,讓您二位過去一起用晚膳?!?/p>
提到皇帝,林霜眼底閃過一絲暖意。
自她嫁入東宮,皇帝待她一直溫和,偶爾還會提起她的母親,說些當年的舊事,言語間總帶著幾分愧疚與補償。
“走吧。”皇甫襄牽起她的手,另一只手輕輕護著她的腰——她腹中又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夕陽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小家伙在林霜懷里打了個哈欠,小腦袋歪在她肩上,睡得安穩。
御花園的湖邊,皇帝正坐在亭中,看著不遠處蹣跚學步的小孫子,臉上滿是笑意。
見他們過來,招手道:“快過來,剛釣的魚,讓御膳房做了你愛吃的松鼠鱖魚。”
一家三代圍坐在一起,晚風吹拂,帶著花香與湖水的氣息。
皇帝給小孫子喂著魚肉,忽然看向皇甫襄與林霜,嘆道:“當年的事,委屈你們了。”
皇甫襄握住林霜的手,語氣平靜:“都過去了,父皇。”
是啊,都過去了。
那些在祠堂里的冷,在東宮的慌,在南疆的險,都化作了此刻亭中的暖光。
林霜看著身邊溫柔注視著她的丈夫,看著不遠處逗弄孩子的父皇,忽然覺得,這場始于荒唐互換的緣分,終究是抵過了所有風雨,迎來了最圓滿的結局。
夜色漸濃,宮燈次第亮起,映著一家人的笑臉。
湖面倒映著漫天星光,像極了那年在攬月亭見過的月色,只是這一次,再沒有錯位的身份,沒有隱藏的心事,只有穩穩的幸福,在時光里慢慢流淌。
往后的歲月,或許平凡,或許瑣碎,卻一定是被愛與溫暖填滿的。
因為他們早已懂得,最好的相守,從來不是驚天動地的誓言,而是柴米油鹽里的彼此扶持,是風雨同舟后的歲月靜好。
秋意漸濃時,東宮的石榴樹掛滿了紅燈籠似的果子,沉甸甸地墜在枝頭。
林霜正坐在廊下教兒子認字,小家伙拿著樹枝在地上畫圈,嘴里卻念叨著“魚”“糖”,惹得她笑個不停。
皇甫襄從書房出來,手里拿著一卷畫軸,見此情景,腳步放輕了些。
他站在廊柱后,看著林霜彎腰替兒子擦去嘴角的口水,陽光透過葉隙落在她發間,鍍上一層柔和的金光,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意。
“在看什么?”林霜察覺到他的目光,抬頭笑道。
皇甫襄走上前,展開畫軸——上面是一幅攬月亭夜景,亭中兩人并肩而立,衣袂翻飛,正是當年他們換回來的那個雨夜。
筆觸算不上精妙,卻將當時的月色與心緒描摹得真切。
“前幾日翻到的,”他聲音溫和,“是你剛學畫時,偷偷畫的吧?”
林霜臉頰微紅,伸手去搶:“早該扔了?!?/p>
“別扔?!被矢ο灏醋∷氖?,指尖劃過畫中兩人相觸的指尖,“留著吧,算是個念想?!?/p>
念想?何止是念想。
那夜的驚雷、掌心的陶片、彼此慌亂的心跳,早已刻進骨血里,成了他們緣分的起點。
正說著,青禾抱著個錦盒進來,臉上帶著喜色:“娘娘,南疆那位小公公托人送東西來了?!?/p>
打開錦盒,里面是一疊厚厚的賬本,還有一封信。
信中說,當年皇甫襄安頓他后,他用賞銀在南疆開了家小藥鋪,如今生意安穩,還收了兩個徒弟,特意寄來賬本,算是“交差”。
“他倒還記得?!绷炙χ鴵u頭,眼眶卻有些發熱。那些曾在黑暗中掙扎的人,如今都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光明。
皇甫襄拿起賬本翻了翻,目光落在最后一頁的字跡上——“此生無憾,唯謝殿下與娘娘”。
他合上書,看向林霜:“過幾日,我們去趟報恩寺吧?!?/p>
“好?!绷炙c頭。
報恩寺的銀杏黃了滿地,像鋪了層金毯?;勰芎蜕械亩U房依舊干凈,案上擺著新沏的茶。
兩人在佛像前上香,林霜看著皇甫襄虔誠的側臉,忽然想起他曾說“娘會喜歡你的”,心里軟軟的。
下山時,遇見一群嬉笑打鬧的小沙彌,其中一個抱著經書跑過,懷里掉出半塊玉佩,上面刻著半朵桃花。
“那是……”林霜愣住。
皇甫襄彎腰拾起,指尖摩挲著熟悉的紋路,眼底閃過一絲了然:“想必是慧能師父圓寂前,留給寺里的孩子的。”
他將玉佩遞給那小沙彌,看著他蹦蹦跳跳地跑遠,忽然握緊林霜的手:“你看,有些東西,總會以另一種方式留下來?!?/p>
比如母親的清白,比如小公公的新生,比如他們跨越身份與磨難的愛情。
回到東宮時,兒子正趴在皇帝膝頭,聽他講“太子當年在客棧掉茶盞”的故事,聽得咯咯直笑。
見他們回來,小家伙張開雙臂要抱抱,嘴里喊著“爹爹”“娘親”。
皇帝放下孩子,看著相擁的三人,臉上是滿足的笑意:“當年總覺得,欠了你們太多。如今看來,是朕多慮了?!?/p>
皇甫襄牽著林霜的手,對著皇帝深深一拜:“父皇,我們從未覺得委屈?!?/p>
是啊,從未覺得。
若沒有當年的陰差陽錯,他怎會遇見她?
若沒有那場荒唐的互換,她又怎會走出深宅,看見更廣闊的天地?
夜色漸深,東宮的燈一盞盞亮起。
林霜靠在皇甫襄肩頭,看著窗外飄落的銀杏葉,忽然笑道:“你說,要是當年沒換回來,會怎么樣?”
皇甫襄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聲音帶著笑意:“那我便穿你的裙子,你披我的朝服,照樣把日子過好。”
林霜被他逗笑,伸手捶了他一下,卻被他握住手,十指緊扣。
窗外月光正好,像極了那年攬月亭的月色。
只是這一次,沒有身份的錯位,沒有前路的迷茫,只有身邊人的體溫,和滿室的安寧。
他們的故事,始于一場荒唐的意外,卻在彼此的扶持中,走出了最圓滿的模樣。
往后的歲月還很長,會有更多的春花秋月,更多的柴米油鹽,但只要牽著對方的手,便無所畏懼。
因為愛與信任,早已將兩個原本孤獨的靈魂,緊緊纏繞在一起,再也分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