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瓜棚里，跳躍的橘色火苗努力舔舐著鍋底。

鍋里，水已從最初的冰冷沉寂，漸漸變得溫?zé)幔_始冒出細(xì)密的小氣泡。米粒在慢慢吸飽水分，變得飽滿，微微沉浮。

沒有調(diào)味，只有最純粹的米香，混合著水汽蒸騰的味道，漸漸充盈了這狹小冰冷的空間。

這香氣，不如之前林晚星急就章做出的那鍋“神仙糊糊”霸道奇詭，卻更為溫和、醇厚、綿長，帶著糧食本源踏實(shí)溫暖的香甜，絲絲縷縷地鉆進(jìn)鼻孔，撫慰著冰冷麻木的五臟六腑。

對習(xí)慣了粗糙窩頭、稀薄野菜糊糊甚至餿水爛菜葉的林晚星和林二柱而言，這純粹的米香，已是無上的珍饈。

林晚星裹著那張破草席，蜷坐在火堆旁，盡量靠近那點(diǎn)微弱的暖意。

身體依舊冰冷，但胃里因?yàn)槟前胪搿吧裣珊焙痛丝坛掷m(xù)吸入的溫暖米香，那種空洞的灼燒感減弱了許多。高效烹飪的技巧在她腦中盤旋，讓她清晰地感知到鍋內(nèi)溫度的變化、米粒吸水膨脹的狀態(tài)，以及此刻距離最佳熬煮程度還欠缺的火力與時間。

林二柱則全神貫注地盯著那跳躍的火焰。

鍋里的水終于徹底沸騰了！翻滾的米湯發(fā)出悅耳的“咕嘟咕嘟”聲，水蒸氣猛烈地升騰起來，將米香毫無保留地推送出來！

更濃郁的、令人心安的甜香彌漫開來。林晚星知道，這是米粥即將進(jìn)入轉(zhuǎn)小火、慢熬凝結(jié)米油的關(guān)鍵時刻！只需要再維持這個溫度，一點(diǎn)點(diǎn)時間……

就在這時——

“嗶哩嗶嗶——嗚——”

幾聲犬吠突然從破棚子外面，隔著一片呼嘯的風(fēng)雪隱約傳來！

林二柱和林晚星同時一驚！林二柱下意識地就要起身擋在女兒和那口鍋前面。

在這荒郊野外、亂墳崗子旁邊的破棚子，還是深更半夜大雪封山，狗吠意味著什么？

林晚星的心也瞬間提起。不會是山里的餓狼吧？還是……王家那邊的人反悔了？

犬吠聲漸漸清晰起來，伴隨著沉重的踩雪聲和深一腳淺一腳的跋涉聲，朝著破棚子的方向靠近！似乎還不止一個人？

“誰？！”林二柱壯起膽子，抓起手邊一根半臂長的粗樹枝，沖到漏風(fēng)的柴門前，警惕地盯著外面漆黑的風(fēng)雪幕布。

破門被拉開一條縫，寒風(fēng)立刻裹挾著更大的雪片灌入！

風(fēng)雪中，一個提著氣死風(fēng)燈、佝僂著背的瘦小身影艱難地走過來，后面跟著一只皮毛粗糙的黃色土狗，正沖著棚子警惕地嗅聞著、吠叫。

再后面，還有一個高大的、裹得嚴(yán)實(shí)的人影和一個矮小的身影。

那提著燈的老者走到近前，昏黃的燈光搖曳著，勉強(qiáng)映出他蒼老布滿褶皺的臉。

林晚星認(rèn)出，這是村里的老鰥夫，住在村西頭的劉老根。

后面那個高大的身影，披著一件半舊的羊皮襖子，胡子拉碴，臉色沉肅，正是本村的里正王守田！

他手里還牽著一個同樣裹得圓滾滾、約莫和林晚星差不多大的小女孩，那是他的小孫女小英子。

林二柱顯然也認(rèn)出了王里正，心頭猛地一松，緊握樹枝的手也垂了下來，但隨即又緊張起來。

王里正怎么會在這風(fēng)雪夜里跑到這亂墳崗子旁邊來？

“咳咳……林……林二柱？是你……和你丫頭在這？”

劉老根看清是林二柱后，帶著驚訝咳嗽著開口，他那破鑼嗓子被風(fēng)嗆得難受。

“王……王里正……劉叔……”

林二柱有些結(jié)巴，下意識地?fù)踉陂T口，也擋住了里面的大部分景象，目光帶著警惕和困惑。

王守田沒說話，只是皺著眉頭，借著昏黃燈光掃視了一眼這四面漏風(fēng)的破棚子和凍得瑟瑟發(fā)抖的林二柱，鼻翼卻不易察覺地動了動。

他那雙略顯威嚴(yán)的眼睛，穿透風(fēng)雪，落在棚子深處那一點(diǎn)跳躍的火光和……那鍋還在持續(xù)散發(fā)濃郁香氣的米粥上！

那股純粹的、在饑寒風(fēng)雪夜顯得格外誘人的米粥甜香，正從門縫和林二柱身后的空隙里，絲絲縷縷地飄蕩出來！

“哇！爺！好香啊！是煮粥嗎？”

王守田手里牽著的小英子也聞到了，小女孩驚喜地叫出聲，一雙大眼睛渴望地盯著棚子里面。

那香氣，實(shí)在太純粹，太誘人了！尤其是在這凍得人要掉魂的風(fēng)雪夜里！

和他們平日里喝的那些稀得能照出人影、摻著糠麩雜物的所謂“粥”，簡直天壤之別！

王守田心里咯噔一下！他來這邊，是因?yàn)榻裉炝旨音[分家的事動靜太大，摔盆砸碗、嚎哭吵鬧，連帶著王氏扯著嗓子喊“災(zāi)星滾蛋”，引得不少鄰居探頭探腦。

里正職責(zé)所在，他不得不裝裝樣子，帶著熟悉附近地形的劉老根和他的狗，頂著風(fēng)雪來看看這被掃地出門的二房父女是不是真凍死在這荒郊野地了，免得出了人命不好交代。

可他萬萬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幕！不是凍得抱團(tuán)等死，而是……在煮粥？！還煮得這么香？！

這不尋常！

林二柱被小英子的叫聲弄得越發(fā)局促，下意識地又往門內(nèi)縮了縮，想把那口鍋完全擋住。

王守田目光銳利，不動聲色地將林二柱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又深深吸了一口那濃郁的米香。

這味道……太正了！連他家過年時都未必能吃到這么純的米味！這林二柱凈身出戶，哪來的好米？還敢在這破棚子里奢侈煮粥？

疑惑像藤蔓纏繞上王守田的心。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低沉帶著幾分官腔：“二柱啊，聽說你們分出來了？凈身出戶？這大冷天的……怎么還跑這亂墳崗邊上來了？”

他一邊說，腳步卻不自覺地往前挪了兩步，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那鍋粥的香氣如同鉤子，勾著他的饞蟲。

劉老根也抽著鼻子，渾濁的眼睛里也流露出渴望和不解：“就是……二柱啊，這……這煮的啥米啊？咋……咋恁香？”

林二柱憋得滿臉通紅。

他想起女兒那“托夢司膳娘娘”的說法，可是這話……怎么跟外人說？說出來誰信？搞不好更被當(dāng)成怪物災(zāi)星！

可不說……這香噴噴的米粥又怎么解釋？

林晚星一直冷眼旁觀。她知道這香氣引來了麻煩。

王里正的出現(xiàn)既是意外，也是挑戰(zhàn)。看到林二柱那笨嘴拙舌、窘迫難當(dāng)?shù)臉幼樱辣仨氉约撼雒媪恕?/p>

裹緊草席，林晚星站起身，走到林二柱身邊，小小的身體比他靠前了半步。

她揚(yáng)起蒼白瘦削、但額角帶血的小臉，先是對著王守田和劉老根行了個并不標(biāo)準(zhǔn)但足夠恭敬的禮，聲音努力保持著清晰和一絲怯生生的恰到好處：

“里正爺爺，劉爺爺，還有小英子……夜里風(fēng)雪這么大，您們……受累了。”她的目光掃過小英子凍得通紅、緊盯著鍋的小臉，心里微微一動。

“我爹……和我……謝謝里正爺爺掛念，來看我們。”

她繼續(xù)說著，聲音不大，但在風(fēng)聲中格外清晰，“剛才我爹……出去找柴火……運(yùn)氣好，外面發(fā)現(xiàn)了小半袋被丟棄的米，可能是山外過路的貴人掉的……就想熬點(diǎn)熱粥，暖暖身子……”

她編了個不算高明但比托夢更可信的理由。

她的目光坦然地迎向王守田探究的視線，帶著一絲孩童的純真和劫后余生的脆弱：

“家里……奶和伯娘說我們是災(zāi)星……把我們攆出來了，什么都沒給……除了……除了我娘留給我的這口鍋……”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委屈的哽咽，恰到好處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淚。

這番話說得條理分明，既解釋了米和粥香的來源，點(diǎn)明了被趕出來的委屈凄慘，還順帶暗示了分家不公，最后不忘利用孩子的身份博取同情。

王守田看著林晚星額頭上那道刺目的血痕，聽著她條理清晰又帶著委屈的敘述，再看看林二柱這老實(shí)人此刻因?yàn)榫o張女兒而露出的擔(dān)憂神色，心中的疑慮散了大半。

撿的？也不是沒可能。這年頭兵荒馬亂，偶爾確實(shí)有山民或過路的會遺失點(diǎn)東西。

至于為什么這么香？大概是餓極了，煮得格外用心？小孩子的話……總不至于太離譜。

那鍋粥的香氣還在猛烈地往他鼻孔里鉆，讓他喉嚨發(fā)干。

尤其是身邊的小孫女，已經(jīng)忍不住在扯他的衣角：“爺……爺……粥……好香好香……英子也想嘗一口……”

劉老根也直勾勾盯著那鍋，喉結(jié)上下滾動，顯然也被這香味勾得挪不動腳。

王守田有些尷尬地咳嗽一聲，臉色不自覺地緩和了不少。

“原來是這樣……撿了東西，煮點(diǎn)熱食暖暖肚子，也好……”

他頓了頓，目光復(fù)雜地看著這對父女，“這地方……終究不是長久之地，破漏得太狠，你們父女倆……”

林晚星知道王守田的態(tài)度松動了，借勢而為。

她忽然怯生生地看向鍋里正在翻騰、米粒明顯軟化已經(jīng)出粥油、香得誘人的白粥，

又看了一眼小英子和凍得直跺腳的劉老根，猶豫了一下，才小聲地、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不舍卻又鼓起勇氣的樣子對林二柱說，

“爹……粥……好像好了……給里正爺爺和小英子妹妹……也……盛一碗吧？天太冷了……”

林二柱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女兒的意思。

雖然心疼這神仙娘娘送來的米，但女兒開了口，他也知道此刻得罪不起里正。他笨拙地點(diǎn)點(diǎn)頭：“誒……好……聽你的。”

他轉(zhuǎn)身回到棚內(nèi)，小心地揭開鍋蓋。

霎時間！更為猛烈的、如同凝練白霧般的米粥香氣，伴隨著滾燙的熱氣轟然炸開！

幾乎濃稠到化不開！昏黃燈火下，能看到鍋里濃稠雪白的米粥在輕輕搖晃，表面凝結(jié)著一層晶瑩透亮的、凝脂般的米油！

那模樣、那香氣，讓人只消看一眼、聞一下，就能想象到它滑過喉嚨的醇厚軟糯與甘甜！

王守田、劉老根、小英子的眼睛瞬間就直了！小英子更是發(fā)出了“哇”的一聲驚嘆！

林二柱用那唯一的破木頭勺子，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仿佛在割自己心頭的肉。

盛了淺淺兩碗粥，一碗給王守田（只有半碗多一點(diǎn)），一碗給小英子（小半碗）。

這幾乎是把剛凝的、最好的米油都刮了下來！

“里正……您……暖暖身子……”林二柱艱難地開口。

王守田看著碗里那晶瑩濃稠的、散發(fā)著絕世香氣的粥，再看看林二柱父女倆蒼白的臉，和小女孩那雙因?yàn)樽尦鍪澄锒@得格外懂事的眼睛，心中某處被觸動了。

饒是他平日里也要端著里正的架子，此刻也難以拒絕這風(fēng)雪夜中一碗滾燙的粥，尤其是還帶著一個小孫女……

他沒有推辭，聲音低沉下來，

“……二柱，晚星丫頭……有心了。”他接過碗，冰冷的手指立刻感受到了滾燙的暖意。那香氣簡直無法阻擋！

他也顧不上燙了，直接端著碗湊到嘴邊，小小心心地吸溜了一口！

濃稠、滾燙！帶著極致純粹米香和凝脂般軟糯質(zhì)感的米粥滑入口中！

沒有一絲雜味，只有糧食最本真、最醇厚甘甜的味道！這股熱流順著食道滾下，仿佛瞬間驅(qū)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直熨帖到心窩里！

王守田發(fā)出一聲極其輕微、卻飽含滿足的喟嘆。

這滋味……真是絕了！他家過年時熬的“稠粥”，也遠(yuǎn)不及此！

這真的是撿的次米煮出來的？他忍不住又吸溜了一大口，米油的絲滑和米粒的軟糯完美融合，好吃得讓他瞇起了眼。

小英子更是迫不及待，像小豬拱食一樣，把整個小臉埋進(jìn)碗里，發(fā)出“呼嚕呼嚕”滿足的聲音，燙得直呵氣也不肯停下。

劉老根眼巴巴地看著，喉嚨里咕咚一聲巨響。

林晚星嘴角牽起一絲極淡、無人察覺的弧度。

一碗粥，換來暫時的安寧和里正潛在的“關(guān)照”——在這寒冷的雪夜和更加寒冷的未來，或許比那幾口粥的價值更大。

王守田三口兩口吃完碗里的粥，連碗邊的米油都舔得干干凈凈，臉上凍出來的僵硬線條都柔和了一些。

他放下碗，從懷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個不大的油紙包，猶豫了一下，還是塞到了林二柱手上。

“拿著。一點(diǎn)點(diǎn)黑糖餅渣，給晚星丫頭甜甜嘴兒。這棚子不是人待的地方，這場雪還大著，熬過去……再想法子。”

他語氣緩和，甚至帶上了一絲關(guān)切，又轉(zhuǎn)頭對著還在眼巴巴流口水的劉老根道，

“老劉，回吧。明兒一早，讓三娃子套驢車，去我那倉庫角落搬捆舊麥草來……好歹能擋點(diǎn)風(fēng)。”

說完，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口還在散發(fā)著誘人余香的破鍋，以及鍋里剩下的小半碗濃稠白粥，

沒再說什么，牽起還在舔碗的小英子，轉(zhuǎn)身沒入了風(fēng)雪中。

劉老根雖然饞得要命，但里正發(fā)話了，也只能一步三回頭地跟了上去，嘴里還嘟囔著：“這味兒……真絕了……”

破棚子里，瞬間又恢復(fù)了安靜。

只剩下鍋底剩下那小半碗粥，依舊散發(fā)著溫柔的、令人安心的醇香。

林二柱捧著手里那油紙包，里面是兩塊指頭大小、顏色黑乎乎、一看就是用最下等黑糖做的粗糙糖渣餅，心里卻翻涌著難言的滋味。

既有感激，又有劫后余生的慶幸。

林晚星拿起那個破勺子，小心地把自己那碗里的粥（之前喝掉一半）和鍋里剩下的那小半碗粥合并起來，重新倒進(jìn)鍋里，放在快要熄滅的火堆上加熱。

“爹，里正給的糖渣留著。咱……趁熱吃飯。”

她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

林二柱重重“嗯”了一聲，也顧不上想糖渣的問題，立刻蹲回火堆旁，小心地往火堆里加著最后一點(diǎn)柴火，守護(hù)著那點(diǎn)溫暖和香氣。

父女倆就著同一口破碗，圍著那點(diǎn)殘存的微弱火苗，你一勺、我一勺，小口而珍惜地喝著那溫暖濃稠、仿佛帶著微光的熱粥。

每一口滑入冰冷的胃袋，都帶來一陣熨帖的暖流和踏實(shí)的力量。

風(fēng)雪被暫時隔絕在脆弱的棚子外，棚內(nèi)的世界，只剩下暖橘色的火光，白粥的醇香，和父女間沉默的依靠。

【叮！宿主獲得初步外界正向關(guān)注。】

【叮！生存指標(biāo)：【度過寒冬第一夜】——攝入高熱食物完成！宿主體溫回升中。】

【叮！高效烹飪技能應(yīng)用度提升！獲得【烹飪經(jīng)驗(yàn)值】+5】

【叮！當(dāng)前溫度：-8℃（寒潮持續(xù)）】

……

林晚星咽下最后一口溫暖的米粥，看著鍋里徹底消失的米跡，感受著身體里涌動的微弱熱流，目光投向棚外無邊無際的黑暗風(fēng)雪。

活下去的資本，又多了一點(diǎn)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