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東街,一家臨河而建、頗為雅致的茶樓二層雅間內。
蕭珩一身月白長衫,臨窗而坐,修長的手指捻著青瓷茶盞,目光沉靜地望著窗外雪后初霽的街景。
他面容俊朗,氣質溫潤如玉,但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和疏離。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位穿著寶藍色織金錦袍、面容俊秀、眉眼間帶著幾分跳脫不羈的年輕公子,正是他游歷至此結識的好友,江南富商沈家的幼子——沈硯。
“我說蕭兄,這青石鎮巴掌大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雪都停了,不如咱們啟程去府城?聽說那里的‘醉仙樓’新來了個江南廚子,手藝一絕!”
沈硯百無聊賴地晃著茶杯,一臉嫌棄地看著窗外略顯簡陋的街景。
蕭珩淡淡一笑,并未接話。他并非留戀此地,只是……前日偶然路過鎮口集市,被一股奇絕的香氣吸引,嘗了一碗名為“神仙湯”的湯水,那滋味……著實令他驚艷。
更讓他好奇的是,煮出這湯的,竟是一個衣衫襤褸、額頭帶傷、眼神卻異常沉靜的小丫頭。
今日特意來此茶樓,也是想看看能否再遇到那攤位。
“沈弟稍安勿躁。”蕭珩抿了口茶,聲音清潤,“此地雖小,未必沒有……”
他話音未落,一陣極其霸道的、混合著泥土焦香和醇厚肉脂的奇異香氣,如同無形的絲線,猛地鉆入窗欞,直撲鼻端!
“嗯?!”蕭珩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這香氣……比前日的“神仙湯”更加濃烈、更加獨特!帶著一種原始的、勾魂奪魄的誘惑力!
“嚯!什么味兒?!”原本懶洋洋的沈硯猛地坐直了身體,使勁抽了抽鼻子,眼睛瞬間亮了,“香!太香了!這什么肉?烤雞?不對!比烤雞香一百倍!蕭兄!你聞到了嗎?!”
蕭珩放下茶盞,目光投向香氣傳來的方向——正是鎮口集市!他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看來,沈弟不必急著去府城了?!?/p>
“走走走!快去看看!”沈硯早已按捺不住,拉著蕭珩就往外走。
兩人剛走到茶樓門口,就聽到集市方向傳來一陣喧嘩騷動,隱約夾雜著粗魯的呵斥聲和人群的驚呼。
“好像出事了?”沈硯眉頭微皺。
蕭珩眼神一凝:“去看看。”
兩人加快腳步,朝著喧鬧的中心走去。
刀疤臉混混一腳踢翻籮筐的巨響,讓原本喧鬧的攤位瞬間安靜下來!人群驚恐地后退,讓出一片空地。
“五十銅板!少一個子兒,老子掀了你的攤子!”刀疤臉囂張地指著林晚星,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她臉上。
張鐵牛怒目圓睜,新買的獵刀已半出鞘,寒光閃爍!他魁梧的身軀繃緊,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猛虎,低吼道:“狗東西!你敢動一下試試?!”
林二柱也一臉氣憤,雙眼怒視著刀疤臉。
林晚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速運轉。
硬拼?張鐵牛雖然勇猛,但對方人多勢眾,還有王屠夫在背后撐腰,鬧大了吃虧的肯定是他們!報官?遠水解不了近渴!而且官府未必會管這種小攤販的糾紛……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
“哦?五十銅板?好大的口氣?!?/p>
一個清朗溫和、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如同清風拂過燥熱的戰場,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人群如同潮水般分開。
兩道頎長的身影緩步走來。
為首一人,身著月白長衫,衣料看似普通,但剪裁合體,針腳細密,隱隱透著不凡。
面容俊朗,氣質溫潤如玉,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但那雙深邃的眼眸掃過場中時,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銳利和淡淡的疏離。
他身旁的藍衣公子,則顯得跳脫許多。一身寶藍色織金錦袍,華貴張揚,襯得他面如冠玉,眉眼間帶著富家子弟特有的驕矜和好奇。
此刻,他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林晚星和那口散發著誘人香氣的破鍋,鼻翼微動,顯然是被那“泥封雞”的余香勾住了。
兩人氣質迥異,卻都卓爾不群,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刀疤臉看到蕭珩,囂張的氣焰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癟了下去!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他顯然認得這位公子,知道惹不起!
“蕭……蕭公子……”
刀疤臉結結巴巴,額頭冷汗直冒,“小的……小的就是開個玩笑……開個玩笑……”他一邊說,一邊給手下使眼色,幾個人縮著脖子就想溜。
“站住?!笔掔衤曇舨淮螅瑓s清晰地蓋過了嘈雜。
他目光落在刀疤臉身上,平靜無波,卻讓刀疤臉感覺如芒在背。
“玩笑?我看不像?;厝ジ嬖V王屠夫,”他頓了頓,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冰冷的警告,“做生意,靠的是真本事。若再敢來騷擾林姑娘的攤子……”
他目光掃過不遠處臉色鐵青、正想悄悄溜走的王屠夫,聲音微冷:“后果自負。”
“是!是!小的明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刀疤臉如蒙大赦,點頭哈腰,帶著手下連滾帶爬地跑了,連地上的籮筐都顧不上扶。
王屠夫也嚇得一哆嗦,趁著沒人注意,趕緊縮回自己的攤子后面,再不敢露頭。
一場風波,消弭于無形。
蕭珩這才轉向林晚星,臉上恢復了溫和的笑意,仿佛剛才那迫人的氣勢從未出現過,
“林姑娘受驚了。姑娘賣的是何物?如此香氣誘人。不知今日可還有?蕭某想買一只嘗嘗?!?/p>
林晚星看著眼前這位氣質不凡的公子,心中了然。這就是昨天那位神秘食客!她壓下心中的波瀾,微微欠身,
“多謝公子解圍,這是‘泥封雞’”
林晚星微笑的指了指擺放在攤位前的紙板,上面赫然寫著‘泥封雞三十銅板’幾個大字。
“只是……今日的‘泥封雞’已經賣完了?!?/p>
“?。抠u完了?”旁邊的沈硯一臉失望,夸張地嘆了口氣,“蕭兄,看來咱們來晚一步?。∵@味兒,勾得我魂兒都沒了!”他使勁嗅著空氣中殘留的香氣,一臉饞相。
蕭珩眼中也閃過一絲遺憾,隨即笑道:“無妨??磥硎捘趁魅盏酶缧﹣砼抨犃?。”
他目光掃過攤位紙板,又道:“不過,這‘神仙湯’倒是還有?來一碗吧?!?/p>
“好,公子稍等。”林晚星利落地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遞過去。
蕭珩接過碗,姿態優雅地嘗了一口,細細品味,眼中露出毫不掩飾的贊賞,
“湯清味醇,鮮香入骨,火候恰到好處。林姑娘好手藝。”他放下碗,留下十個銅板,目光落在林晚星身上,帶著一絲探究和欣賞,
“明日,蕭某還想嘗嘗這‘泥封雞’。林姑娘可否多備幾只?”
林晚星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頷首道:“多謝公子捧場。一定備足?!?/p>
“這‘泥封雞’……”
蕭珩的目光掃過火堆旁殘留的泥塊和野芋葉碎片,這種做法和名字都頗為新奇,縱使他闖南走北,都不曾見過這類吃食。
“做法頗為奇特。以泥封之,火中煨烤,竟能得如此奇香?不知是何道理?”
林晚星微微一笑,手上依舊利落地給下一位客人盛湯,口中解釋道,
“公子見笑了。不過是些農家取巧的法子。這野雞先用鹽和香料腌入味,再用耐熱的野芋葉包裹嚴實,外面糊上濕泥。
埋入火堆深處,借炭火的余熱慢慢煨烤。泥殼鎖住了熱氣和水汽,也逼出了雞油和香料的味道,讓它們在里頭互相交融滲透。
火候到了,泥殼一開,香氣自然就藏不住了。說到底,就是讓雞肉在里頭‘悶’熟,‘悶’出滋味來?!?/p>
她這番解釋,既點明了關鍵,又用“農家取巧的法子”輕描淡寫地略過了系統優化的細節,顯得樸實又巧妙。
“悶熟……”蕭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眼中贊賞之色更濃,
“以泥為釜,以火為薪,化尋常為神奇。林姑娘心思靈巧,這‘取巧’二字,實乃大智慧。”
旁邊的沈硯早已按捺不住,湊過來插嘴道,
“有意思!真有意思!這法子聽著就野趣十足!林姑娘,這莫非是你家祖傳的秘方?”
他一臉好奇寶寶的樣子。
林晚星莞爾。
“哪有什么祖傳秘方。不過是雪天里沒柴少糧,胡亂琢磨,想著怎么把山里的東西弄得好吃點罷了。讓兩位公子見笑了?!?/p>
“胡亂琢磨便能琢磨出此等美味?”
沈硯夸張地咂咂嘴,“那林姑娘的天賦可真是……了不得!蕭兄,你說是吧?”
蕭珩看著林晚星沉靜忙碌的側影,那專注的神情和靈巧的雙手,在簡陋的攤位前仿佛自帶光芒。
他微微一笑,并未接沈硯的話,只道:“明日,靜候林姑娘的‘悶’熟美味。告辭。”
蕭珩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帶著還在惋惜沒吃到雞的沈硯轉身離去。月白與寶藍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林晚星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又看了看攤前重新聚攏、更加熱情的人群,以及那堆得更高的銅錢小山,心中一片澄明。生意紅火,麻煩也隨之而來。
不可能每次都好運會貴人相助,看來她回去后有必要再研究一下這個時代的律法了。
她拿起勺子,聲音清亮:
“神仙湯!繼續賣!十個銅板一碗!”